在一個悶熱的中午,驅車680公里,我們朝塞利巴比趕去。路邊,暴露的土地逐漸被綠裝遮蓋,這種色彩的變化在提醒我們,河流對于氣候和生命的影響是多么巨大。不錯,塞利巴比就是在塞內加爾河附近。那里,此時正值雨季,據說綠樹成蔭,草肥羊壯。中途,我們停下來,在樹蔭下大口撕咬醬牛肉。
樹下的土地異常干凈,地面徑流已經將所有的雜物帶走。事實上,我們為找到一處樹蔭,也是大動腦筋。這干凈、清涼的樹蔭,不是被牛羊占據,就是被它們的糞便占據。當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時候,卻意外發現一只已經腐爛的駱駝尸體橫陳在樹蔭之下。這可憐的龐然大物,在這個雨季,卻染病身亡。這讓我想起了年初的時候,一個黑人朋友望著天空零星的雨點,滿臉惆悵,對我說,不好不好。我說,雨季提前來了,植物可以生長,這樣牛羊駱駝才能茁壯,為何說不好?他說,雨季的雨是好,旱季的雨,會讓牲畜生病。
因為是中午出發,當夜幕拉了下來的時候,我們還差一百公里,而這一百公里,有一半多是便道——這條路正在修建,所以這土道被機械碾壓蹂躪,更是難走。當我們還在瀝青路上疾馳的時候,估計這剩余的一百公里頂多一個小時。然而,當我們進入一邊毫無意義的便道之后,才發現,一個小時只是這段旅程的一半時間。
四周已經漆黑無比,燈光照射到的地方只能局限于五六平米的面積,而這所謂的便道,卻是四通八達,似乎在每個方向都有車輛的軌跡。囿于車燈照射的區域,我們難以從全局去分析哪條便道是正確的,當然,再朝遠處的前方望去,只有漆黑和天空相接的線。因為車矮,坐在車里的視線太低,在忽然被土坑或者土堆截斷道路的時候,我們就不得不下車四處尋找路線。
理智和情感總是在斗爭,即使在路上。依據原來的經驗,我判定路基在右方。當我們行駛一段距離之后,卻越來越感覺到心虛。忽然出現的燈光,又令我們重拾信心。當我們沿著前面的車轍加速行駛的時候,燈光卻又偏離我們,并且愈來愈遠,于是,我們又重拾心虛。是繼續朝前走,還是折回去?矛盾。
轉機通常是那些堅持到底的人,而我們雖然不準備堅持到底,但在我們即將放棄的時刻,轉機就出現了。前面黑乎乎的土堆擋住了我們的視線,我下車過去一看,是路基!通向塞利巴比的路,在這里也就這一條。經過半個多小時的顛簸,我們的車登上了瀝青路。清晰的標線在告訴我們這是剛剛修建的瀝青路。前方,我們看到了星光,隨著距離的拉近,星光分離成兩個、三個……對,那是目的地的燈光。
第二天中午,我去了營地的后面。一陣風吹過,我仿佛聞到了多年前的味道。太熟悉了,熟悉得不得不讓人再走一走,看一看,即使溫度再高。
被拆得幾乎成了空殼的卡車,四腳朝天得臥在草叢里,就像一只死了很久的烏龜,只留給時間一個殼。銹跡斑斑的鋼鐵在逐漸向雨季屈服,彩色的噴漆和四周的綠色是如此的不搭邊。大自然會告訴你,只要給它時間,沒有什么不可以消化的。一對驢子從我身邊繞了過去,他們對腳下的綠色毫無興致,卻跑到遠處一小片草叢啃食。風告訴了我答案,因為在風里,夾雜的是微微的機油氣味,他們正是從破舊的機械里散發出來的。廢舊的輪胎從來不缺少,因為在這空曠的草原,人們行動不是靠走,而是靠輪子轉。這些黑色的橡膠異常難消解,他們散落在草叢里,而草,似乎在極力去淹沒它們,為的就是讓這一處的景色變得自然——自然到沒有任何人工的痕跡。一個小水坑里,幾只蝌蚪在里面加速生長,如果有兩天晴天,這點水就會被烤干,所以,它們要快快生長。水坑邊上的面包樹,長勢茁壯,已經結出大個的綠色果實,這果實竟然和葉子的平面形狀相差無幾,離遠處,根本無法分辨出這樹上還有果實。但這些果實看上去還不算成熟,否則它們就不用色彩掩蓋了,而應該變換一種色彩來招引動物,將它們從母體中解脫,然后去開辟自己的天地。菜地已經被雜草吞沒,穿行在綠草里的常客,是和玉米棒子一樣粗細的老鼠。這貪婪的動物,在世界的任何地方都有他們的身影。據說,在非洲某國,有一種老鼠叫吃貓鼠,這種老鼠大到可以吃貓,會不會是這里?
如今,坐在國內的辦公樓里,隔著玻璃,看著在霧霾中掙扎的高樓大廈,我不禁會懷念起最后一次去塞利巴比的路上,以及那個午后的散步,還有那些碩大的老鼠——是不是真的和貓一樣大?
(責任編輯王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