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家在南片。永興河與道林山數千年來,一直恩澤著我的祖祖輩輩和萬千生靈,同樣,那幾“幢”老樟樹庇護了無數風流云蕩的大小人物,幾座老拱橋嫁連了無數近地三方的誠男信女……每每回去,我總會到村口逗留。發小們已然各奔東西,我難免有些形影孤綽,但寂寥終歸于寂寥。在我們文人的思維里,即使隔著千山萬水也不過咫尺天涯,即使別有九代八門也可以心有靈犀,我們總能如愿以償地找到不至于令我們寂寞的東西或借口,于是我對著另一端橋頭想象:四明狂客踩著三分酒醉的腳步,衣袖揮揮,蝴蝶聚散、魚鷺升落、星月顯隱,天地萬物兼隨之繁稀而動容。他捋捋長須,慈笑著向一位最終在其《回鄉偶書》言及的牧童尋問添酒的方向。我猜他當日所見的孩童必是我的某代先祖,抑或是我的前生,而我的耳朵仿佛還聽到了連綿且又曼妙絕倫的箏樂,那韻味實在酣暢淋漓,我想即便嵇康來此重彈一曲廣陵散,也未必有過之……
就這樣,我又在城里的一個早晨醒來。北干山下,那些阿伯大姨早已踩著“最炫民族風”,絲毫不容得我繼續做鄉下的清夢,再有那乘虛而入的晨風,如豆蔻女子的芊芊玉手,以其涼柔,驅離了我最后一分睡意。我迷蒙的雙眼看看天花板和四壁,雖有些狹陋,但再看看懷側的妻小,竟有些得意,我對著妻子額眉啄吻,心頭自語:“居者有其屋,貧者有其家……”
但顯然,風并不滿足,它不欲靜,與晨時截然不同,似乎它也意識到,要撩撥我做一個白天的夢還需藉著更大的勁,于是催伴著大雨,把我連人帶車地驅往江東。每次參訪這里的一些企業,我總會比照著所處的場景,并聯想到吳曉波在《激蕩三十年》的每一句。就在上月,我接連兩次去了傳化集團,印象最深的莫過于那一口最原始的缸,它擺在玻璃框內,看上去倒像一尊神鼎,以其傳統神韻昭示著今日的成就與輝煌,也再次驗證了吳曉波眼睛之明亮、觀點之犀利。
風雨間,我敲開前進街道經發科的門,李亮已等我許久了,一見我來,歡喜之情油然而生,才握好手便又端來椅子讓我坐下,一邊又到一側沏起熱茶。來之前我曾猜想他必是官態福胖的模樣,便趁著間隙比對起來,他這身材還跟高中踢足球那會一樣,我估摸著多一斤脂肪也沒有。他把茶端過來,我遂照個近面,瞬時驚詫,終究發現他還是變化的,這變化分明隨著年輪刻寫得異常突顯,咋看咋就覺得他像個工地小工,膚色黝黑,眼神困倦,臉頰長瘦。他是病了嗎?
數年未見,我也不知從何聊起,便寒暄著追問他怎么變得這么黑了。他淡淡一抹苦笑,說道:“我早上迎著太陽來,下午迎著月光回。”我循著他的目光向墻上的江東新城規劃圖望去,細細推敲,從市區到前進,從前進到市區,這百公里的路果然就像他說的那樣。
臨別之際,我提出想看他的工作筆記。只見得他的字體遠比從前更加端正、渾勁和從容。我常想,一個人的心跡藏得再深,總會在紙上流淌出相應的筆墨,而他的字儼然已經給我描繪了一個干霄凌云的未來。
或許,這正應了“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的古話,沙地的風讓歲月更匆忙,讓人們更勞碌也更殷實……年少時我曾不屑地以為,沙地的繁榮不過是因為地理優勢,但歲月總會讓我們離棄無知解開困惑,眼觀今日的江東,更在于這土地上的祖輩數代,是以四百米接力賽的勁頭打拼出來的。多年來,我固守著“最美是故鄉”的情結,但客觀存在的東西絕不受情感扭曲,誠如今日蕭然大地,即便我們再深的愛恨,都無從改變,何況蕭山本就是一統的蕭山,無所謂東和南,也無上下之分,蕭山原本就是一整張不可分割的“蝠”瑞寶地。
我停下車輪,踩過塘邊的草和幾顆蝸牛……放眼望去,雨依然沒有減弱的跡象,繼續瘋狂地灑潑,以致腳下很能感覺到潮汐撲打石墩而起的震蕩,它也再次撩撥了我女子般的敏感而纖弱的神經……云霧里看花,花甚好,而在這般黃昏與天色來看這江、這天地和這新生的樓宇,一切均如意,是人民創造了一切,是我們創造了時代,我們將再次揚帆這艘永駐錢塘江畔的創業號,再次激蕩出一個如詩如夢的三十年,實踐出一個千年前孔孟圣賢都做過的小康之夢。
(責任編輯高云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