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黃昏有著融融的昏黃光暈,已是夕陽殘照,枯葉滿地。
伸手俯拾一枚落葉,枯敗的葉絡仿佛訴說著昔日的生機,遠處群山的虛影仿佛水墨畫中的意境。
黃昏還是黃昏,夕陽仍舊是夕陽,而一地黃葉卻全然不同于從前了,也是一個這樣的黃昏,一抺余暉殘照下,他踩著滿地黃葉,一步步地走出我的生命。
我站在小院門口,注視著他佝僂的背影,心里的不舍與沉重一點一點將我淹沒,我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看著與他依依別離。
小時候的我喜歡山水畫,父母對我的畫藝寄予厚望,便為我找了個畫家老師,當我真正見到他時,我才知道畫家的含義。
我并不清楚究竟為何他肯收我做徒弟,或許只有緣分二字可以解釋。按照規矩,我須叫他“周師傅”,我上有幾個師兄,他們都已成家立業,有的做了畫家,有的做了文化館館長。他們大多都是父親的朋友,我應叫一聲叔叔,但如此一來,我就成了小師妹。
初次相見是在他的家里,他家在城郊的山角下,依山而居,門前是一處小水塘,或許是從前用來養水禽后來棄置不用了。算起來,是風水學中所講的“依山傍水”的寶地。他家并不和村子緊挨著,中間隔著一片莊稼地,每到春天,院里院外的杏樹開滿了花,滿山坡的小白花煞是好看,有種世外桃源的感覺。
我日日去他家學畫,漸漸地形成了一種默契。我每天跨過斑駁的舊門檻兒,坐到小土炕上,就著一張小炕桌,臨摹《介子園畫傳》。若是畫得不好了,便要換紙重來,這樣反復幾次,挨了幾次手板,我就慢慢嫻熟起來,他看似嚴厲,其實很疼愛我,每當他家后山果子成熟,他總會用竹竿打下來給我吃。每天清晨,他會從院里的水井中打出一桶水來,燒得滾燙后用來泡茶,我們就伴著這壺茶度過一天的恬淡時光。或許是因為在郊外,水質格外清冽,泡出的茶味道醇厚,唇齒留香,溫暖的霧氣蒸騰而上,窗上貼著的原本大紅的剪紙在日日的霧靄中,漸漸地都褪成了玫粉色。
他家中收養了一只剛出生的小貓,只有一只香瓜那樣大,白色的皮毛中夾雜著幾縷黑色,毛茸茸的像一個松軟的線團。它總是趴在炕頭兒溫暖的陽光下,時不時發出稚嫩的叫聲。偶爾會活潑地跳到畫桌上或是我的膝頭,所過之外留下一串淡淡的梅花印,偶爾也在畫稿上打個滾,把自己滾成了一只花貓。
習畫的日子里,每天要按照周師傅的樣子,反復做相同的功課,練習手法,臨摹畫冊,很是枯燥,但是由于有了這只貓的陪伴,也就不覺得枯燥寂寞了。我有時覺得和師傅間就像一對祖孫倆,相處的時光自然又溫馨,那種關愛是我從未體會過的。
……
在我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因父母工作調動,來到了省城,便中斷了學畫,再也沒有回過小院。每當想起師傅蒼老的背影,花白的胡子,冒著一縷縷青煙的大煙斗,那一切都讓我止不住心口發酸。分別時黃葉滿地,夕陽殘照,我睜大眼睛看著他的背影,將那背影深深印在我心底,不忍忘卻,不能忘卻。
十月秋風卷起滿地黃葉,翩躚的葉子在秋日殘陽里緩緩飄蕩,我想象著那片葉子可以承載我的思念,飄過那片長滿杏樹的小山坡,飄過那清徹見底的水塘,飄過村子里每塊土地,飄過掛滿枯藤的葡萄架,飄過那口古老的水井,飄到他身邊。仿佛又嗅到那帶著泥土芬芳的井水,清洌的井水在我喉嚨里流淌,眼淚止不住掉下來。
(作者系東北師大附中高三26班學生)
(責任編輯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