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魯迅的《傷逝》是一篇具有思想深度的愛情小說,小說成功地塑造了涓生和子君兩個人物形象。他們為了沖破封建禮教的束縛,追求戀愛自由、婚姻自主的幸福生活而同居,但是由于涓生失業,生活艱難,把子君當作累贅拋棄。子君被父親接回家后,最終她便“在嚴威和冷眼中”走進了“連墓碑也沒有的墳墓”。涓生在刻骨銘心的悔恨中向著新的生路前行。《傷逝》的愛情悲劇在今天仍然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關鍵詞:《傷逝》;同居;離棄;悔恨
【中圖分類號】:I【文獻標識碼】:A
魯迅先生的愛情小說《傷逝》問世以來,不同時代、不同年齡以及不同經歷的人在閱讀《傷逝》,讀之耐人尋味,小說之所以耐讀,是因為它是一篇具有思想深度的愛情小說,小說的意義已經超出作品文學價值本身以外的其他更重要的社會價值,啟發人們不斷地思考現實生活中的戀愛、婚姻和家庭問題。魯迅先生在這篇小說中,成功地塑造了主人公涓生和子君兩個知識分子形象。在他們的身上蘊含著人類社會戀愛、婚姻、家庭的永恒主題,寄托著魯迅對知識分子弱點的認識和對新的反封建社會力量的追求。
一、追求婚姻自由而同居
“五·四”運動以后,年輕一代知識分子在個性解放、平等自由等資產階級民主主義思想的影響下,爭取婦女解放、戀愛自由、婚姻自主的思潮猶如潮水般沖擊著千百年來占統治地位的封建禮教、封建專制和封建思想。涓生和子君勇敢地沖破封建牢籠的束縛,追求戀愛自由、婚姻自主,大膽地選擇同居而生活在一起。但是涓生和子君這場爭取婚姻自由的勝利,最終以愛情的悲劇結束,而且她們的幸福生活是非常短暫的,令人惋惜。
共同的人生目標和共同的生活話題使涓生和子君走到了一起。涓生是個青年知識分子,在一個局的秘書處工作。他有理想、愛學習、熱愛文學,還會翻譯文學作品。由于生活貧困,他只能居住在會館里。涓生愛子君,每當他在會館的小房子里,就焦慮地等待子君的到來。久久等不到,他會猜想:“莫非她翻車了么?莫非被電車撞傷了么?……”[1]子君非常堅定地追求戀愛自由、婚姻自主,勇敢地追求個性解放。子君對涓生的愛更加堅決,思想也更加深刻,子君的勇敢與無畏是因為愛,子君提出“我是我自己的,他們誰也沒有干涉我的權力!”[2]她對世俗的眼光全不關心,坦然鎮靜地勇往直前。她追求的是獨立的人身自由地位,因此,這句話也極大地震動了涓生的思想和靈魂,“此后許多天還在耳邊發向,而且說不出的狂喜,知道中國女性,并不如厭世家所說那樣的無法可施,在不遠的將來,便要看見輝煌的曙色的。”[3]所以,涓生自己也認為,子君的思想“比我還要透澈,堅強得多”。[4]涓生與子君每天在一起,先是兩人默默相視,接著是放懷而親密的交談,他們總喜歡“談家庭專制,談打破習慣,談男女平等,談伊孛生,談泰戈爾,談雪萊……”[5]純真的愛情將兩顆知識青年的心連在一起,共同的志趣和對愛的執著,他們毅然選擇了同居,共同生活在一起。但是,他們不符合封建禮教的行為受到了社會的質疑,當時的社會新思想已經成形,但根深蒂固的舊思想并未破除,子君為了能跟涓生一起生活與家庭決裂,“和她的叔子,她早經鬧開,至于使他氣憤到不再認她做侄女”。[6]
沒有置于整個社會解放之中的婦女解放,僅僅是一個人的個性解放而已,充其量就是個同居生活。他們的“解放”只能是短暫的,子君猶如一只玩物小鳥從一個大籠子里飛到一個小籠子里而已,不可能有真正的幸福和自由。子君雖然具有追求個性解放、婚姻自主的積極進步性,但是她的新思想僅僅局限于追求個人的“愛情幸福”,一旦沖破封建牢籠,便回到了傳統婦女“出嫁從夫”“相夫教子”的傳統生活軌道。他倆的新婚生活開始時是幸福甜蜜的,不過很快就步入了分歧。小家庭建立以后不過三個星期,子君就陷入了家庭瑣事之中,養了四只小油雞,一只取名阿隨的花白的叭兒狗。每天,涓生去上班,子君整天忙忙碌碌,忙于雞狗,忙于與房東小官太太爭吵,生爐子、煮飯、蒸饅頭,“況且她又這樣地終日汗流滿面,短發都粘在腦額上;兩只手又只是這樣地粗糙起來。”[7]同居后的子君,變成了一個整天操持家務的主婦,她從精神上的知己變成了生活上的保姆。“管了家務便連談天的工夫也沒有,何況讀書和散步。”[8]涓生領悟到“愛情必須時時更新,生長,創造”。子君生活在歷史的夾縫中,個性解放時代要求婦女獨立自主,歷史遺留下來的“女主內”思想又要求她操持家務。要擺脫男人附屬品的命運,女人就要有自己的經濟基礎和精神追求,但這種追求并不是同居就可以解決的,子君正是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她和涓生的愛情上才導致悲劇的發生。對于涓生來說,作為一個丈夫既給不了妻子物質的愛,又給不了妻子精神的愛。子君整天為了生計而忙碌,面容憔悴手粗糙,還能有光澤嗎?這樣的愛情、婚姻與家庭能夠走多遠?是值得人們深思的問題。俗話說:男人厭倦一個女人往往是從身體開始,女人厭倦一個男人往往是從生活習慣開始。在子君生活的年代,她還沒有厭倦男人的權力與意識。
二、生存不了的離棄
在封建桎梏與世俗偏見的社會環境中,涓生與子君的相愛同居生活遭受到封建勢力的打擊與摧殘。子君沒有自己的事業和經濟上的自立,沒有經濟自主獨立做基礎的婚姻,婦女不可能獲得真正意義上的解放。當涓生終于被“諭”“毋庸到局辦事”時,子君受不了這樣的打擊,臉色都變了,人也顯得較為怯弱。涓生還比較堅強,他滿懷信心,“其實這在我不能算是一個打擊。”[9]他準備給別人抄寫,或者教讀,或者譯點書。他說做就做,開辟一條新的路子。生活的殘酷使涓生的努力以失敗而告終,半個月的辛勤勞動,只換來兩張書卷。使他們的生活沒有了著落,不得不吃掉油雞、送走阿隨,過上了火爐也沒法點的日子。他們的生活窮困到了極點,涓生終于感到實在生活不下去了。舊中國傳統知識分子的涓生,他自私與無情不可能夫妻同甘苦共患難,應驗了“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臨各自飛”的古訓。子君面對涓生失業生活艱難帶來的打擊變得膽怯與懦弱,是舊中國傳統女子的本性,涓生應該勇于承擔責任。可是,涓生的自私與無情的本質,不可能對愛情、婚姻和家庭擔當與負責。涓生在大事來臨時所拿的主意是拋棄子君,把她視為他生活中的累贅。“其實,我一個人,是容易生活的……只要能遠走高飛,生路還寬廣得很。”[10]涓生這個負心男人還認為是子君阻礙了他的振翅飛翔,“倘使只知道捶著一個人的衣角,那便是雖戰士也難于戰斗,只得一同滅亡。”[11]終于說出了“因為我已經不愛你了!”[12]子君只有沉默,“臉色徒然變成灰黃,死了似的。”[13]子君無助的悲痛與凄慘歷歷在目,她“這眼光射向四處,正如孩子在饑渴中尋求著慈愛的母親。”[14]子君原本是一個為了爭取婚姻自主而蔑視一切世俗觀念的人,她具有勇敢堅強的一面,然而,子君又是善良而懦弱的,面對涓生的絕情與拋棄,她沒有選擇針鋒相對的抗爭,而是選擇忍受與沉默,子君由父親接回去,臨走時,她也沒有忘記給涓生留下幾十枚銅元,這是兩個人生活的全部。在當時社會中,子君回家靠父親生活也是靠不住的,又把她當成家人的累贅,并且遭受更多的流言蜚語,忍受更多的精神壓力,最終她便“在嚴威和冷眼中”走進了“連墓碑也沒有的墳墓”。
三、刻骨銘心的悔恨
小說以“涓生手記”的形式,以男主人公涓生沉痛悔恨的語氣回顧了他和子君從相識、相愛、同居到離棄、子君死亡的悲劇過程。涓生是全篇故事的講述者,透過人物的思想、性格,可以看出,在如泣如訴的言語中,我們可以看到一個“五·四”思想浪潮洗禮后彷徨的新青年形象:他有對戀愛自由、婚姻自主的追求;被解聘失業所帶來的經濟窘困的打擊;在生活艱難的情況下,為了尋求自己的一條活路,把子君當作累贅殘忍拋棄了她,不久,子君在無愛的人間死去了。涓生回想短暫的戀愛、婚姻、家庭、亡妻,以及自己親手制造的悲劇。他后悔做了一件不可饒恕的遺憾終生的事,釀成了難以下咽的苦果,感傷逝去的愛人悔恨終生。
古往今來,把愛情視為生命全部的癡情女人,遇上不懂得珍惜她的男人,最終都是悲慘的結局,子君便是其中的一個。一個柔弱的女人,只要心中有愛,可以變得勇敢、堅強與無畏,但是一旦失去愛情時,也足以把一個堅強的女人打擊得一蹶不振,甚至像子君那樣,無力自拔而以死了結,只可惜涓生明白為時已晚。涓生是在子君死后,才看到自己是個卑怯者的,他說:“我想到她的死……我看見我是一個卑怯者,應該被擯于強有力的人們,無論是真實者,虛偽者。”[15]
涓生離棄子君,除了失業生活艱難以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覺得愛情也變得乏味,對子君已經失去了往日的激情。可憐子君和涓生同居后,在瑣碎的家務事中,不知不覺變了樣。“竟胖了起來”,她管了家務便連談天的功夫也沒有,她更沒時間讀書和散步,她不再有閑情逸致,深情地以“眼里也發了稚氣的閃閃的光澤”[16]聽涓生說話;她不再在夜闌人靜時,與涓生相視溫習戀愛的心情;涓生開始覺得子君不再精彩了,甚至把子君作為生活的累贅嫌棄她,親手把子君送進了墳墓。子君離開后,涓生先是“心地有些輕松,舒展了,想到旅費,噓一口氣”。[17]但是很快就感到沉重。子君離開后涓生仍然是求生無門,走投無路,只有一個人在會館“寂靜和空虛”的破屋中,帶著悔恨、悲哀回首往事,祈求子君的饒恕與寬容。“冰的針刺著我的靈魂,使我永遠苦于麻木的疼痛……我突然想到她的死,然而立刻自責,懺悔了。”[18]涓生面對失業與生活無著落的巨大威脅,他曾經奮斗、掙扎,他為了遠走高飛,尋求新的出路,把子君作為累贅拋棄,他“將真實的重擔”推給了子君,涓生心中彌漫著懺悔和痛苦,這是涓生刻骨銘心的悔恨。
作品通過子君、涓生的愛情悲劇,鞭撻了封建勢力對青年一代的迫害,揭示了資產階級個性解放思想的局限性。閱讀《傷逝》,心里涌起濃重的悲哀,既有對子君的同情,又有對涓生的理解,兼有對他們雙方的憤懣,更有對這個制造悲劇的社會的痛恨。作品意義在于提出了一個非常卓越的見解——社會解放,應該是婚姻自由和婦女解放的前提。同時,還告訴我們許多深刻的思想:生活中不能僅僅只有愛情;愛情本來就是很脆弱的,窮困的生活可以抹殺愛情;當人每天在為了填飽肚子而發愁時,哪有心情花前月下。
【參考文獻】
[1][5]魯迅.彷徨.傷逝[M].北京:遼海出版社,2009.87
[2][3][4]魯迅.彷徨.傷逝[M].北京:遼海出版社,2009.88
[6]魯迅.彷徨.傷逝[M].北京:遼海出版社,2009.90
[7][8]魯迅.彷徨.傷逝[M].北京:遼海出版社,2009.92
[9]魯迅.彷徨.傷逝[M].北京:遼海出版社,2009.93
[10]魯迅.彷徨.傷逝[M].北京:遼海出版社,2009.96
[11]魯迅.彷徨.傷逝[M].北京:遼海出版社,2009.99
[12][13][14][16][18]魯迅.彷徨.傷逝[M].北京:遼海出版社,2009.100
[15]魯迅.彷徨.傷逝[M].北京:遼海出版社,2009.103
[17]魯迅.彷徨.傷逝[M].北京:遼海出版社,2009.102
作者簡介:和肖毅(1962年2月—),男,納西族,云南麗江人,本科,副教授,云南麗江師范高等專科學校中文系主任,主要研究方向:中國現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