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行高管拿高薪不再容易

銀行高管拿著令人羨慕嫉妒恨的高薪，但也頂著外人難以想象的壓力。

銀監會前不久發布的《商業銀行公司治理指引》（以下簡稱《指引》）明確表示，如果商業銀行資產質量或盈利水平明顯惡化，監管指標沒有達到監管要求的，將嚴格限定高管績效考核結果及薪酬。

事實上，銀行的考核機制一直很嚴格，在各種指標的考核之下，有客戶資源的銀行高管可能輕松拿到高薪；沒有客戶資源或者資源用盡的高管，可能因為完不成指標而隨時被降職或免職。

黃繼維、董楊和趙一偉分別是建設銀行某支行行長、光大銀行某支行行長和內蒙古某村鎮銀行行長，三人的年薪都在50萬元以上，但光鮮外表下承受著很大的壓力和風險。在他們看來，《指引》改變不了商業銀行固有的考核機制，“在利率市場化還不成熟的當下，利差仍然是銀行追求的最重要目標，也是考核最核心的部分，產品和服務反而是次要的”。

扭曲的考核機制

黃繼維1989年大學畢業就加入建行，在建行干了整整24年，如今已是某一線城市建行某區支行行長。黃繼維告訴《新財經》記者：“建行以前的工資體系基本是參考國家事業單位的，剛參加工作時每月工資才幾百元，后來經過股份制改革后，銀行變成了企業性質，薪酬也逐步與業績掛鉤，不是之前吃大鍋飯的狀態了。”

建行目前采用的是KPI（關鍵績效指標法）考核評價體系，考核的項目包括幾十項。黃繼維介紹：“KPI是分級別制訂的，其中不同的考核項目占的分值也不同，有加分項也有減分項?？傂袑Ω鞯胤中羞M行考核，分行領導的績效就要跟著總行制訂的KPI走，分行再根據本市各支行的情況，出臺一個可能讓分行KPI考核通過的指標，每一家支行KPI指標標準都有不同。分行會根據當年的業務發展規劃制訂KPI分值情況，比如，今年的發展重點是投行業務，那投行業務的分值就會高一些；如果想重點做機構業務，那機構業務的考核比重就高一些。薪酬的制訂標準都是與當年的業務發展重點緊密相關的?！?/p>

趙一偉也告訴記者：“各家銀行每年考核的核心內容是不變的，但考核方式會發生很大變化。國有銀行基本還是以傳統的存款和效益為主要指標，股份制銀行要發展、要上市，追求的是速度和規模，所以存款和貸款的考核壓力很大?？冃Э己送耆菫榻洜I戰略和目標服務的，通過對各種指標的設置，達到提高收益、控制風險的目標。”

據了解，一些商業銀行會采用平衡積分卡的考核方式，個別銀行還有一些自己獨創的考核方式，最終體現的是多勞多得。考核目標與銀行本身的發展戰略、發展方向以及員工素質都有很大關系，整個考核體系就是一個指揮棒，從銀行高管到員工，都朝著這個指揮棒的方向努力。

趙一偉目前是內蒙古一家村鎮銀行行長，由于受到經濟形勢下滑的影響，當地的房地產及其他產業都陷入了歷史低谷，銀行也受到影響。趙一偉說：“我們今年的目標就是平穩發展，不追求高目標，也不想實現高利潤，不能出現風險。所以今年對于風險的考核會加大，不允許出現不良貸款，貸款審批的速度和范圍也會受到影響。”

對于銀監會近期發布的《指引》中“將嚴格限定高管績效考核結果及薪酬”的規定，銀行高管們普遍認為“沒有任何意義”。黃繼維表示：“其實這么多年銀行的考核制度都是換湯不換藥，以前是制訂一個考核辦法，現在是學國外那一套，取個洋名字叫KPI。最近聽說績效考核又要改革，要引進專業的人力資源公司。其實這些考核辦法都差不多，萬變不離其？宗?！?/p>

董楊則表示：“中國的銀行考核制度就是講面子、講規模，要市場占比，每到月末、季末、年末都要沖時點。有時候，四大國有銀行月底、月初的存款能相差1萬億元。到年終最后一天，市場資金價格會猛漲，1000萬元一天的資金成本就幾萬元。這都是考核鬧的，沒有任何意義，考核機制已經扭曲變形了。”

風險最小的生意

黃繼維告訴記者：“國有銀行高管的薪酬比例中，基本工資占工資總額會比較高，KPI績效工資比例部分相對低，這些加起來就是全年的薪酬。而中小銀行的基本工資比例在工資總額中的占比較少，績效工資會占比較大?！?/p>

董楊在光大銀行做支行行長，“我的基本工資并不高，主要是績效工資。在股份制銀行，高管薪酬有的高得嚇人，有的低得只能維持基本的生活保障。同樣級別的銀行高管，在國有銀行薪酬可能是幾十萬元，但在股份制銀行可能就是幾百萬元?！倍瓧畋硎荆瑖秀y行規模大、后臺多，人員也多，在同一個城市，建行員工有1萬多人，而光大才1000多人，人均成本差距很大。另外，國有銀行會有一些通過關系進入的‘閑人’，隨便安排個崗位混日子，但在股份制銀行是不養‘閑人’的。

不過，在股份制銀行，還有另一種“閑人”，他們出身官宦子弟，平時在分行、支行任個副行長等職務，很少參與銀行業務，但薪酬卻高得驚人。董楊告訴記者：“一些官二代在銀行里基本不用干活，他們靠著大企業關系給行里拉來很多存款，僅靠存款績效，一年收入在一兩千萬元，這比做生意風險小多了?！?/p>

據了解，股份制銀行的存款提成比例在1‰？4‰。而且股份制銀行的考核體系與國有銀行不同，誰拉來的存款，按照提成比例都可以落實到個人，大家拿發票來報銷，這部分收入并未納入工資體系內，所以個人支付的稅金也很少。

而相比之下，國有銀行的考核系統還是比較平均的，拉來再多的存款，也不會有這么高的提成，不會把所有提成都落實到個人。但存款指標一直是中國商業銀行績效考核中的重要指標。盡管利率市場化已經被提上日程，但到目前為止，利差仍是商業銀行主要的利潤來源。董楊告訴記者：“目前銀行利差大約在3%左右，1億元的資金就能賺到300萬元，100億元資金就能賺到3億元，所以銀行現在還是靠利差生？存?！?/p>

投資者從上市銀行年報中看到的銀行高管薪酬，已經感覺很高了。但董楊告訴記者：“年報中的數字很多都是不真實的，一些中小銀行高管薪酬遠不止報表中的數字。某城商行人力資源部經理年薪高達120萬元，而其中有40多萬元是用購物卡的形式發放，這部分是不用繳納個人所得稅的。120萬元的年薪，最后只繳納5萬元的個人所得稅，拿到手里的能達到110多萬元。另外，有些城商行各支行的招待費、宣傳費等費用也比較多，如果支行行長大氣一點，還會給手下的人分分；如果小氣的行長，可能就自己放腰包了。就我了解的情況，某城商行一個支行行長，年薪能達到2000多萬元，因為很多費用都用不掉。所以小銀行在這方面比較靈活。”

高薪背后的無奈

銀行高管高薪背后也有無奈。

董楊告訴記者：“其實那些有資源的人都會任個副行長職務，平時基本上只負責拉存款，真正當上行長的還是需要一定的從業經驗，要懂得管理業務?，F在想想，當行長真的沒意思，天天開會，很多指標壓在頭上，完不成就會被扣獎金，或者被降職甚至免？職?！?/p>

據董楊介紹，自2011年以來，他所在銀行有近一半的支行行長被免職，有的是因為完不成指標，有的是為了完成指標不惜鋌而走險、違規操作。之前因鋼貿（鋼鐵貿易貸款）事件爆發，所有涉及鋼貿不良貸款的銀行行長，不但被免職，而且還被扣掉了全年工資，還追溯收回了前幾年做鋼貿業務產生的全部績效獎金。董楊說：“現在銀行高管雖是高薪職業，但更是高危職業?！?/p>

趙一偉也直言：“現在大家都在做違規的事情，吸收存款的時候不給人家一定的好處，沒人會跟你來，要么承擔風險，要么就別干。在中國，市場競爭在某種程度上就是人情競爭，誰有關系，誰就能得到實？惠?！?/p>

與20年前相比，如今銀行與客戶的關系已經發生顛覆，以前是客戶求銀行，現在是銀行求客戶。董楊告訴記者：“一些央企或國企的財務主管們都被銀行盯著，某些銀行為了拉存款，會定期給大企業財務主管的銀行卡里打錢?！?/p>

趙一偉說：“現在別說存款要靠關系，很多貸款業務也是營銷回來的，很多銀行跟客戶談貸款，談貸款利率，根本不按照央行規定的貸款利率，而是跟客戶個別談，雙方談成一個利率就可以貸款，談不成就不貸。”

從某種程度上說，客戶資源已經成為銀行高管是升職加薪還是被降職甚至免職的重要因素。

趙一偉告訴記者：“這種現狀短期內扭轉不了，尤其是股份制銀行，它們的發展戰略就是迅速做大做強，一個能帶來資源的高管可能暫時是安全的，一旦他的資源被分配掌握以后，或者階段性把資源用盡之后，這個人就有被免職的風險。然后再找新的有資源的人進來，不斷地滾動。股份制銀行是不講人情的，能掙錢就行，掙不到錢就走人?！?/p>

國有銀行工作的黃繼維同樣感覺到業績壓力?！拔覀冃袑嵭蠯PI考核制度后，很多時候會為了做業務而做業務，因為在整個考核體系中，發展業務占的比重相對很大，而風險控制指標的考核程度不高。只能是出了事以后算你倒霉，直接責任人風險指標的分值會被扣除?！?/p>

黃繼維感嘆：“考核還有一個適度問題，一旦與業績掛鉤，就要月月考核，成年累月。我現在真的不想當這個行長了，希望調到中后臺，不用感到那么大壓力，干了這么多年，被指標壓得已經沒有激情了。”

在趙一偉看來：“銀行之間的競爭在某種程度上已經屬于惡性循環，不是真正靠產品和服務取得？的?！?/p>

（應采訪者要求，文中黃繼維、董楊和趙一偉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