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前夫
上世紀40年代末,為躲避德國納粹迫害逃到上海的猶太人立維娶了位中國姑娘,并在1950年有了女兒沙拉。沙拉1歲時,這段婚姻因感情不合結束,而后,爸爸一個家,媽媽一個家,委屈的只有沙拉。
“凡事靠自己”烙在沙拉心里,她處理事情格外決斷,獨立得過于強勢,這為日后不幸的婚姻埋下伏筆。
成年后,成為上海銅廠優秀女工的沙拉立志絕不重蹈婚姻悲劇,因而擇偶要求極高,硬把自己耗成27歲的大姑娘,才隨意選擇一個本地人,匆忙開始第一段婚姻。
在沙拉看來,丈夫“小家子氣,是個不咋地的男人”。“嘿,這東西值五塊錢,賣了吧。”沙拉指著屋角的舊衣柜控訴。丈夫絲毫不為所動:“留著唄,總有用得著的時候。”沙拉咄咄逼人:“空間不也是錢么?沒頭腦的男人。”價值觀不同,是兩人爭吵的起點。
矛盾隨著爭吵逐日升級,從拌嘴到嘶吼,從文化差異吵到民族問題。沙拉偏執得像個斗士,不妥協、不認輸。意識到不和諧的家庭無法給兒子良好的成長環境,她毫不留戀地帶著不足周歲的以華開始另一段婚姻。
和第二任丈夫有了二兒子杰瑞后,婚姻再次走向危機。丈夫寵愛杰瑞,對以華卻不聞不問,略帶刻薄。沙拉給以華和杰瑞倒牛奶,他走過來,寵溺地拍拍杰瑞的腦袋,兀自將以華的牛奶全喝光。
“男人都小氣自私。”沙拉因這種事憤怒,在近10年的忍耐后,再次終結婚姻,要強地帶走兩個兒子,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抓住第三任丈夫。
仍舊無法回避同樣的問題。小女兒妹妹成了丈夫的心頭肉,以華和杰瑞又被忽視。沙拉想著尊重他初為人父的喜悅,以行動感化他。可他越來越偏心,家里燉雞,兩個兒子卻只能吃到雞鎖骨肉,她的憤懣在日積月累的怨恨中爆發。
她用不過性生活懲罰他,以期得到他的重視,卻把彼此推得更遠。1990年,他提出離婚,41歲的她陷入情緒低谷:“一段又一段婚姻走下來,我一無所獲,除了三個孩子。”
兩個富翁
對婚姻徹底絕望的沙拉把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她是富裕的工薪階層,每月收入150元,可為給孩子提供更好的生活條件,她還做兼職賺錢。
一天,她突然發現被保姆寵壞的兒子們竟像女兒一樣嬌弱,什么都不會,還容易哭泣。她想到回父親魂牽夢縈的故鄉以色列,那個正經歷戰爭的國家:“苦難才能教育出勇于承擔責任的男子漢。”
1991年,沙拉放棄上海安逸的生活,帶著14歲的以華、13歲的杰瑞和3歲的妹妹回到以色列。他們定居條件艱苦的戈蘭高地,這里終年戰火紛紛,常能聽到爆炸聲。偶爾,沙拉會帶著兒子們站上屋頂,指著硝煙和火光,痛訴戰爭的殘酷,告訴他們不要畏懼。炸彈在離他們50米開外的地方炸開,炸碎的尸片漫天飛,以華和杰瑞的臉上印上堅毅。
“讓孩子們親歷生死考驗,學會獨立生活。”沙拉狠下心來,沒拿出一分存款,把養家重擔分在每個家庭成員身上,包括乳臭未干的妹妹。她先帶著孩子們學習當地的希伯萊語,每天帶上小本子,人家說什么她都記下來,一個單詞一個單詞地死記硬背,再教會孩子。三個月后,一家人竟能流暢地與當地人交流。
沙拉學會猶太人的生意經,開始做春卷出售。她和女兒一起攤春卷皮,做好春卷以批發價賣給以華和杰瑞,再由他們分銷到店鋪或學校。
起初,以華和杰瑞很膽怯。沙拉叫來他們模擬銷售,有時會足足排練三個小時。每個周末,沙拉還組織家庭會議,點評這周業績,通報家庭收支情況。
兒子們外出銷售,沙拉也不省心,悄悄跟在他們身后。若逢雨季,每次銷售,兒子們全身都會濕透,但總能把懷里的春卷護得好好的。沙拉心疼,卻不寬慰,并針對他們的銷售情況給予獎懲。她也參與孩子們的學習,從未錯過任何一次家長會。長此以往,以華和杰瑞不但學業精進,也精通生意,早在18歲服兵役前就自費念完了大學。
沙拉的狠心教育讓兒子們優秀獨立,且擁有驚人的理財能力。2002年,以華憑此成為以色列勞工部的一名高官,杰瑞則成為鉆石公司老板。
中外媒體廣泛報道此事,沙拉成為知名的教育專家,撰寫的手記《特別狠心特別愛》十分暢銷。可這位成功母親,在女兒面前卻是極其失敗的。
一個少女的心事
以色列的12年,承載了妹妹數不盡的傷痛。
繁重的家務讓年幼的她疲憊不堪,每周,她按照沙拉的值日表,學著哥哥們的樣子洗衣服、做飯、打掃房間后,還得和沙拉一起做春卷。妹妹取出剛攤好有些發燙的春卷皮,笨拙地包好遞給沙拉,呼氣吹被燙得發紅的手指,沙拉只是瞅瞅她。
最無法忍受的是沙拉事無巨細地干預生活。
讀小學時,妹妹的學校組織給芭比娃娃做衣服。妹妹興致勃勃地在家里縫制,給芭比娃娃穿上五顏六色的布衣,還做了一頂插著羽毛的帽子。沙拉看后,一把奪過娃娃,把她覺得繁瑣的部分全部裁剪掉。妹妹生氣地走開,再不愿碰芭比娃娃。
妹妹渴望脫離沙拉的管束,直到2003年,以色列著名的鉆石公司老板看到關于沙拉的報道,很欣賞她,聘請她為顧問,派她奔赴上海,妹妹才終于松了口氣。
可即便回到上海,沙拉對妹妹的教育仍沒有絲毫懈怠。妹妹生日,沙拉約她到餐廳吃飯,說要送生日禮物給她。妹妹赴約,剛一落座,便拿起菜單點了套餐和飲料。沙拉卻取消了女兒的點餐,認真說:“太浪費了,我來點。”她給女兒點了一份拉面,飲料是免費贈送的大麥茶。妹妹騰起身,氣鼓鼓要走。她悠閑地掏出信封:“這是16歲的生日禮物,里面有1600塊,寓意歲歲平安。你可以走,但也請把我送的禮物帶走。”妹妹臉上掛不住,焉焉地坐下吃完了這餐。出了餐館,母女倆走在路上,一句話沒說,妹妹突然停下:“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沙拉看著女兒遠去的背影,發現女兒哭了,肩頭一聳一聳。
這在沙拉看來,是成功的教育案例:“至少她會明白,不是每一次她的要求,父母都有義務滿足。”
可妹妹不這么看:“動不動就提綱上線,平時折磨人就算了,連生日都這么嚴苛?”這成了妹妹的心結,她不愿與沙拉相處,反倒搬去同和善的父親一塊兒住。
沙拉仍遠程遙控著妹妹的生活:“她可以不理我,我不能不理她。”在她的安排下,18歲的妹妹和哥哥們一樣回以色列服兵役。
2010年,妹妹開始讀大學,對沙拉的怨恨在父親的附和下有增無減,除了必須見面的場合,妹妹很少主動和沙拉碰面。因為見面時,沙拉會把積攢的話一口氣倒出,妹妹煩不勝煩。到今年,她已不愿再見沙拉,不愿聽她訓話,甚至不允許別人提起她。
最后一把鑰匙
上海浦東張揚路的別墅內,沙拉又一次撥通妹妹的電話,“嘟嘟”的間音后,等來的仍是沒有溫度的女聲“您撥打的電話無人接聽”。
沙拉掛上電話,用手撐住額頭,沮喪地嘆氣,從今年3月起,妹妹再也沒有接過她的電話。沙拉的眼神掃過茶幾上的鑰匙串,更加傷感,忍不住淚水連連。
那個乖巧懂事的妹妹,只存在于沙拉的回憶里。那是多年前在以色列的一次家庭會議,以華17歲,杰瑞16歲,妹妹6歲。
當沙拉做完春卷,一臉疲憊地坐在沙發上,以華和杰瑞蹲坐在她面前,妹妹的拳頭捶著她的肩膀。他們像商量好了一樣,唧唧喳喳地說:“媽媽,您給了我們三把鑰匙——堅強、自信和寬容,我們也要給您三把鑰匙。”
以華說:“我要給您一把汽車鑰匙,讓您走路不那么辛苦!”杰瑞說:“我要給您一棟別墅鑰匙,讓全家人住在一起!”妹妹也咿咿呀呀“我要給媽媽一個保險箱鑰匙,里面全是珠寶首飾!”
以華和杰瑞早在十年前就把鑰匙交到了沙拉手上,且成為億萬富翁,在生意上風生水起:從以色列勞工部卸任后,以華做起了鉆石生意;杰瑞則轉行做醫療器械生意。
而剛大學畢業的妹妹,卻再沒提過鑰匙的事。沙拉總結自己的問題:“太強勢,太自我。對于女人而言,這并不能換來幸福。”
她嘗試著改變,不再插手兒女的事,更愿意當一個溫暖柔軟的女人。陪著現任丈夫陳凱周游世界,當孫子孫女溫和的奶奶,但女兒再沒心思享受她的溫暖。
“哎!我到死都等不到她的鑰匙了吧。”沙拉絕望地嘆息,中氣十足的語調變得軟弱無力。對教育方式的盲目選擇是許多家長的通病,因而到處都不乏狼爸、鷹爸和虎媽。但教育孩子絕非削足適履,只有真正適合自家孩子的教育方式,才能被接受和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