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險人不可抗拒規則適用芻議

摘要 2009年《保險法》一大亮點當屬第16條規定的保險人不可抗辯規則。該規則作為舶來品，在國內法學界和保險實務界均引起極大爭議，國外的法律規定如要真正與我國本土實際國情相融合，尚需進一步完善，以待實踐的檢驗。

關鍵詞 不可抗辯規則 最大誠信原則 公平原則 告知義務

中圖分類號：D08 文獻標識碼：A

一、保險人不可抗辯規則的概述

2009年新《保險法》比較舊《保險法》一大亮點，即在第16條中規定了保險人不可抗辯規則，進一步完善了我國保險法律制度。保險人不可抗辯規則又稱不可抗辯條款、不可爭議條款，是指自保險合同成立之日起，經過可抗辯期，保險合同即成為不可爭議的文件，保險人不得再以投保人在投保時違反最大誠信原則，以未告知或未如實告知重要事實的行為為由解除合同或主張合同無效，拒絕給付保險金。

不可抗辯規則始于英美法系，多應用于人身保險中。在我國突破至財產保險也同樣適用，目的是為了限制保險人因投保人或被保險人于保險合同締結階段違反最大誠信原則而享有的合同解除權專設的，以平衡保險交易各方的公平公正。不可抗辯規則是在保險法兩大原則，即最大誠信原則和公平原則相互作用的結果。最大誠信原則要求投保人在保險合同締結階段，如實向保險人告知一切有關保險標的的實際情況。而公平原則要求保險人不得基于最大誠信原則濫用合同解除權，為了實現公平交易而對保險人的解除權進行必要的限制。二者相博弈，即產生了不可抗辯規則。

二、不可抗辯條款法理依據

依據我國《合同法》第52條規定：一方以欺詐、脅迫的手段訂立合同，損害國家利益的，合同無效。第54條規定：一方以欺詐、脅迫的手段或者乘人之危，使對方在違背真實意思的情況下訂立的合同，受損害方有權請求人民法院或者仲裁機構變更或者撤銷。此為一般合同法原理，即欺詐導致合同無效或可撤銷。保險合同作為一種特殊的合同，含有不可抗辯條款，在實質上與一般合同法中的基本規則相對立。 對于一般合同締結之際，合同當事人沒有義務主動告知對于交易上有影響和價值的信息，除非一方主動詢問，另一方才有如實披露信息義務。而對于保險合同，即便沒有達到合同法中規定的欺詐程度，也有可能演變為妨礙保險人承保意思的表達。因為保險人主要是依據投保人對保險標的告知來決定是否承保和保險費率的大小。合同締結時，投保方無論基于何種目的，只要是對于保險標的有重大影響信息未予披露，影響了保險人評定，在法律性質和效果上就等同于一般合同法所指的欺詐，即使投保人沒有誘騙保險人陷入錯誤的目的，保險人也有權解除合同。

我國《合同法》第55條規定：具有撤銷權的當事人自知道或者應當知道撤銷事由之日起一年內沒有行使撤銷權的，撤銷權消滅。同時我國《民法通則》也規定了最長訴訟時效為20年。由此可知，合同一方當事人在不知或不應當知道欺詐事由時，合同有效性可以保持20年。但是不可抗辯條款規定的期間突破了一般合同法原理，即，無論保險人對于違反最大誠信事實知道與否，只要超過二年沒有行使抗辯權，就喪失解除權。保險合同之所以要突破一般合同法原理，主要是因為：

第一，從保險人角度來分析，維護保險人行業形象，促進保險業的健康發展。不可抗辯條款能夠間接強迫保險人即使履行審查義務。保險人作為專營風險事業的經營機構，必須有能力對保險商品的風險有評估和管理的能力。在保險合同生效之日起兩年內，對于合同成立有重大影響的意思表示進行審查，是保險人應盡的義務。無論保險人基于何種原因沒有在法定期間盡審查義務，都會被視為疏于管理和漠視自己權利的放任表現，代表著將放棄解除權，承擔不利后果。從法律上保護了保險消費者的合理期待利益，增強了公眾對于保險行業的信任度。根據保險經營的大數法則要求，投保越多，保險經營就越穩定。而在不可抗辯條款的約束下，保險公司必定要強化自我經營能力，以維持甚至提升自己的競爭力。如此一來，不可抗辯規則還顯示出了促進保險業良性循環、健康發展的功能。

第二，從被保險人角度來分析，有利于維護被保險人利益。保險合同生效后一段期間，保險人并未提出任何異議，被保險人或受益人的合理預期就應當受到保護。基于最大誠信原則，如果允許保險人在多年后還能進行調查和提出質疑，或者在人身保險活動中，保險人為了長期甚至永久占有投保人的保費，即使明知投保人在簽訂保單時有未告知或不實告知的行為，但不予及時揭露，而是等到保險事故發生應該其承擔責任時，才依據此主張保單無效，拒絕承擔保險責任，甚至不退還投保人所繳的保費 的話，將不利于保險關系的穩定性，對被保險人的利益極為不利。

第三、能夠減少理賠糾紛，促進行業和諧發展。不可抗辯規則雖然安排在《保險法》總則，但其對人身保險的意義重大。在人身保險合同生效多年后，保險人如要證明在合同成立之時存在欺詐等事由，特別困難，尤其是在被保險人死亡的情況下。與其放任這種不明真相的尷尬局面出現，不如規定一個短暫爭議期，督促保險人及時調查和保全證據。如果保險人未履行這項義務，在相對方違反最大誠信義務時，保險人仍享有合同解除權的話，勢必會產生利益沖突導致糾紛，造成社會的不穩定因素，激發社會矛盾，不利于保險行業的健康發展。因此，不可抗辯規則可以保證保險合同在一定期間后變為不可爭議文件，以降低此類糾紛的數量，有利于保險行業整體的和諧發展。

第四、從公共決策立場考慮，有助于社會的和諧發展。人身保險作為一種長期險種，是以人的壽命和身體為保險標的保險。其中的人壽保險是指投保人和保險人約定，被保險人在合同規定的年限內死亡或者達到合同約定的年齡、期限時，由保險人按照約定向被保險人或者受益人給付保險金的保險。 人壽保險作為長期合同，甚至是終生合同，投保人購買的目的在于防范經濟生活的風險。對于以生存為給付條件的人壽保險，保險金可以作為被保險人的生活保障；對于以死亡為給付條件的保險合同，保險金可以作為受益人的生活保障等等。由此可以看出，人身保險還具有強烈的經濟保障功能蘊含著豐富的人道主義倫理價值。 因此，保險法規定不可抗拒規則，自公共利益而言，能夠保證不會出現受益人在多年之后會因為違反告知義務而宣布所享有的保險利益無效，從而喪失生存保障，這都是不利于整個社會的和諧的。

三、不可抗拒規則的完善

2009年《保險法》中引進了不可抗辯規則，是我國保險法律制度的一大進步。各國保險立法是否采納該規則，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保險經營者管理水平和評估風險的專業水平，對于保險金的經營能力以及對于消費者法律保護政策和水平。但由于我國保險市場正處于初級發展階段，保險公司的經營管理水平較低，風險評估的專業水準不高，必要的法律法規配套制度不甚完善，并且整個社會的誠信狀況也不理想，決定了我國在適用不可抗辯規則尚有需要完善的空間。

（一）關于不可抗辯規則適用范圍的完善。

我國2009年《保險法》將不可抗辯規則置于第二章保險合同總則部分，導致該規則適用于保險法中的全部保險合同，即人身保險合同和財產保險合同均適用。但是根據財產保險合同短期性的性質，并且很難出現長期契約，導致不可抗辯規則很難適用于財產保險合同。

另外，保險人不可抗辯規則適用的背后意義，前文已經有所描述。將其適用于財產保險合同，無法發揮出對于生命的人道關懷，無法體現出人身保險法律關系中的經濟保障功能。因此該規則并不具備所要實現的現實意義和理論價值。而且我國保險行業所處的初級發展階段也無法為該規則適用財產保險合同提供現實條件。

（二）關于告知義務的完善。

《保險法》第16條規定：訂立保險合同，保險人就保險標的或者被保險人的有關情況提出詢問的，投保人應當如實告知。投保人故意或者因重大過失未履行前款規定的如實告知義務，足以影響保險人決定是否同意承保或者提高保險費率的，保險人有權解除合同。現行保險法對于投保人的不實告知采取較為容忍的立法態度。不實告知可以分為一般性的不實告知和嚴重性的不實告知。本文認為，針對一般性的不實告知，可以采用不可抗辯規則。但是針對嚴重性的不實告知，即屬于重大欺詐，應當排除規則之外。何為重大欺詐？本文認為應當針對投保人行為是否違反國家利益和公眾利益，是否會在適用不可抗規則時否定了原有的人道主義的倫理價值來進行判斷。故相關司法解釋應當對不實告知進行合理區分，將嚴重性的不實告知排除于不可抗辯規則之外，否則將會導致不可抗辯規則無法體現其應有的立法意義和社會價值。

另外，就告知義務履行主體而言，《保險法》將投保人確定告知義務的主體來作為最大誠信原則在保險交易締結階段的制度體現。但是當投保人與被保險人不一致的情況下，某些影響保險合同生效的事實，特別是重大事實，也許只有被保險人知曉。在此情況下，如果保險人僅根據投保人的告知即簽訂保險合同，顯然不利于保險人。在被保險人沒有如實告知的情況下，保險人也很難就投保人違反告知義務而主張合同的無效。所以，保險法應當將被保險人也納入告知義務主體范疇。這樣就更能體現最大誠信原則的要求，有利于保險人利益的實現和我國保險事業的和諧發展。

四、總結

我國《保險法》引入不可抗辯規則符合現代保險法律制度建設的實踐需要，也是促進我國保險業健康發展的現實要求。不可抗辯規則作為外來品，如果與我國本土實際完美融合，并非易事，尚需相關配套制度的建設才能發揮出其應有的作用。但我們要深信，此規則對我國的保險事業的發展應是一個助推器，合理利用的話，將有助于實現保險合同當事人之間的利益均衡，矯正當事人之間的地位懸殊。但同時我們也應當看到，此規則如果利用不當，仍會存在巨大的道德風險，造成保險合同當事人之間新的權利失衡，所以在我國保險實踐中，應當以保險法理論為基礎，在保險業實踐中不斷完善保險人不可抗辯規則。□

（作者：西南政法大學法律碩士學院2010級研究生，研究方向：商法學）

注釋：

（美）繆里爾·L·克勞福特、周伏平等譯.人壽與健康保險（中譯本）.經濟科學出版社，2000.374.

李嬋娟.保險人不可抗辯規則研究.西南政法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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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崇苗.保險法原理及疑難案件解析.法律出版社，2011.9.

樊啟榮.保險契約告知義務制度論，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4.2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