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仇男神

陳家豆腐

【一】

電梯緩緩上升，這是一天里OL們聚在一起八卦的絕佳機會。

“我看公司這次是真的快要不行了，聽說蕭總的助理都已經找好下家了。”

“就是啊，這段時間和盛世的洽談表面上是雙方合作，實際上也是在給自己找后路吧……蕭氏，恐怕很快就要改姓宮了。”

“要我說蕭總實在是命不好，那么精明厲害的一個人，居然生了一個……那樣的兒子。”

大家心照不宣地齊齊嘆了一口氣。

“不過蕭少爺長得真帥啊……雖然內里完全是……草包一個，但是每次人家看到他的時候還是會忍不住春心蕩漾一下啊！”

“嗤，口味真重！要是我告訴你他上個月才弄砸了一個四千萬的單子，你還蕩漾得起來嗎？”

“……”

叮的一聲，電梯停在七樓，大家紛紛收拾好滿臉情緒，魚貫而出。宮婉始終靜靜地站在電梯靠內的角落里，等到所有人都離開了才上前兩步，在樓層的按鍵中按下“10”。

十樓，總裁辦公室。

外間埋頭打字的助理看到宮婉從電梯口出來的時候神情有些詭異，宮婉緩緩向他點了點頭，徑直敲響了辦公室的大門。

“啪！”

房門的隔音效果不太好，里邊傳出一道清脆無比的、巴掌拍到肉的響聲，接著是一聲忍無可忍的咆哮。

“跟老子滾過去開門！”

“……”宮婉扭頭看了一眼助理，得到一個無可奈何的眼神作為回應。

蕭少爺今天又來找罵了。

果然不過一會兒的時間門就被打開了，蕭天祿英俊的腦袋從里邊伸出來，右邊臉頰上還殘留著可疑的淡紅色指印。他并不認識宮婉，對上她探究的目光很是不爽地大吼回去：“看什么看！沒見過帥哥啊……啊！”

蕭天祿話音未落，已經被從身后飛來的煙灰缸砸中了腦袋，他哀號一聲憤怒地回過頭去：“死老頭——你想謀殺親子啊！”

“孽障！她是我們蕭家的客人！”

“……”

宮婉無視掉他悲憤的目光，側了側身從蕭天祿和門框之間的空隙處進去，對里邊的老者鞠了鞠躬。

“蕭伯伯，我來了。”

【二】

“我不要和她結婚——”

辦公室里蕭作賦和宮婉兩人相談甚歡，蕭天祿一個人懊惱地揪著頭發蹲在一邊的角落處，時不時還要發出幾聲不甘寂寞的狼嗥。

開玩笑，他可是蕭作賦心肝兒寶貝肉的獨子——蕭氏唯一的少爺，要相貌有相貌要錢包有錢包走在路上隨便拋個媚眼都有一堆女人飛撲上來的蕭天祿！為什么要突然和這個不知道從哪個地方冒出來的路人甲女人結婚啊？

好在其他兩個人根本沒有理會他，簡單敲定了婚禮的方案，宮婉推拒了蕭作賦一起吃飯的邀請準備正準備告辭。蕭天祿突然嗖地從墻角沖到她面前，狠狠地揪起她的衣領。

“你這個莫名其妙的家伙，我憑什么要跟你結婚——啊！”

“啪！”

不久前才被回收到桌上的煙灰缸第二次拍上了他的后腦勺。蕭作賦一邊狠狠地揪著自家兒子的耳朵，一邊對著宮婉露出一個慈祥親切的微笑：“小婉啊，蕭伯伯這里還有點事，就先不送你了。”

“……”

宮婉簡單地對著蕭作賦告了別，即使在剛剛被蕭天祿揪住衣領的時候臉色也絲毫沒有變過——或者說，她的目光從進來之后就再沒有在蕭天祿的臉上停留過一秒。

門被打開又關上，宮婉出去了，蕭作賦終于從她的背影上收回視線，神情也一點一點嚴肅起來。

“天祿你坐下，我有件事要和你說。”

走出蕭氏的時候外邊已經下起了雨。宮婉沒有帶傘，一個人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忽然很想就這樣跑進雨里去。可是她必須馬上趕回公司準備兩個小時之后的會議，自從父親生病住院之后，整個盛世的事務就落在了她一個人的肩上。

叮的一聲，口袋里的手機振了振。她輸入解鎖密碼，系統顯示有一條新短信。

“知道你沒帶傘，我讓陳師傅開車去蕭氏接你，這會兒應該已經到了。另外你的叔叔在辦公室等你，想和你談談入股的事。——尹真”

尹真是宮婉的助理，或者也不僅僅是宮婉的助理。沒有一個人能比他更貼近宮婉的心，甚至宮婉只用輕輕一個眼神他就能立刻明白她想說的話。可惜宮婉的父親一直都不同意。

“尹真那小子野心太大，盛世絕對不能交到他手上！”

后來宮父就入院了，他的病來得那么急，醫生說已經沒有多少時間可以活了。宮家上上下下連同那些近親遠房們一起，沒有哪個不對那個空出來的位置虎視眈眈，宮婉忽然就失去了任性下去的資本。

她就要結婚了。

和一個根本不認識的人。

【三】

蕭天祿來找她的時候宮婉正在開會，宮家的那些親戚無論如何都要從她這里分一杯羹，一個比一個難對付。尹真原本坐在她的右手邊，小助理在開會開到一半的時候跑進來在他耳邊說了些什么，他臉色稍變，很快就跟著出去了。

那時蕭天祿正得意揚揚地靠在會客大廳的沙發上抖腳丫，看到助理身后跟著出來的不是宮婉而是一個戴金絲邊眼鏡的男人，立刻就不爽了：“喂，她這是什么態度啊！難道以為這個婚是少爺我求著她要結的嗎？隨便找個人來打發我！”

尹真默默收拾好臉上所有的情緒，露出一個毫無破綻的笑：“蕭先生您好，我是宮總的助理。她現在正在開會走不開，特地吩咐我出來好好招待您。”

“……哼！”

尹真直接帶著蕭天祿去了宮婉的辦公室，宮婉的辦公桌很干凈，除了一沓擺得整整齊齊的文件之外只有一個裝飾簡單的相框。蕭天祿八卦地湊上前去研究，那是宮婉和一個年輕男人的合照……而且那個年輕男人有些面熟。

“喂，那個什么助理！”蕭天祿皺起臉叫住正準備出門為他倒咖啡的尹真，一只手指著相框中的另一個人，“這個人是你嗎？”

尹真臉上露出片刻慌張：“是……不，不是我……”

“哼，”欲蓋彌彰，“你不是宮婉的助理嗎？她把你們兩個的照片擺在桌上是怎么回事？”

“我……”

蕭天祿的眉頭皺得更緊，尹真猶豫片刻，卻是低下頭去怔怔看著自己的手腕——那上面系著一根紅繩。淡金色的陽光打在他的側臉上，眉宇之間是濃得化不開的傷感：“大概是因為……宮總她，體恤下屬吧。”

“你怎么來了？”辦公室的門被推開，宮婉第一眼就看到坐在她辦公椅上的蕭天祿，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她走到尹真身邊，“他沒為難你吧？”

“怎么會，”尹真臉上的情緒在她進來的瞬間已經褪了個干凈，此時又恢復成公事公辦的模樣，“宮總，我先出去了。”

宮婉點點頭，等到尹真出去之后，她直接走到辦公桌后……把蕭天祿從椅子上拎了起來。

“你你你……”蕭天祿氣得跳腳，“有你這樣對待客人的嗎？”

宮婉面色淡淡，埋頭收拾剛才的會議文件：“有什么事，說吧。”

“哼，本來是想來跟你商量一下結婚的事的……”蕭天祿鼻孔朝天，“現在本少爺改變主意——不跟你結婚了！”

他趾高氣揚地指著剛剛尹真出去的方向：“你跟你的男助理有一腿吧？裝得多嚴肅多高尚，私下里還不是一個和下屬亂搞的女禽獸！”

宮婉抬頭看定他：“蕭先生，你知道你父親為什么要促成這一樁婚事嗎？”

“……”

“你知道蕭氏的股票上個月一共跌了多少，知道蕭氏最近的訂單成交率一共降了幾個百分點嗎？”

“……”

“你父親赤手空拳帶著一幫蕭氏的元老打拼到現在這個程度，請問中間有哪一點是你貢獻出來的？”

蕭天祿臉頰微紅：“我我我……不就是談筆生意嗎？白癡都能談！”

“那請你先談成了再來和我講條件吧，”宮婉目光如刀，“蕭天祿，雖然我答應了蕭伯伯要照顧你，可我不是他，不會無限度包容你的任性。”

“……”

【四】

“鬼才要她包容啊——”

蕭氏，總裁辦公室。

蕭作賦看著原本打算去盛世耀武揚威的兒子吃了癟回來發火跳腳，在內心默默地豎起了大拇指。

不愧是我選中的兒媳婦啊，贊！

蕭天祿眉梢抽動的頻率已經近似于癲癇，一掌狠狠拍在自家老爸最心愛的茶幾上，連同上面的茶具都跳了幾跳。

“她憑什么鄙視我啊！不就是談個破生意嗎？她既然那么有本事就不要來求我們家呀！”

“夠了，”蕭作賦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腦補，“現在不是她來求我們，是我們在求她。天祿，你那個毛毛躁躁的脾性要好好改一改，人家這次沒有直接轟你出來已經是很給我們面子了。”

“我蕭少爺的面子還用她給啊——她自己都和男下屬亂搞男女關系好嗎？”

“那個尹真，”蕭作賦沉吟半晌，微微皺眉，“你以后盡量少去惹他。”

“……憑什么啊！我一個正房見到小三還要繞道走？這個世界還有沒有天理了！”

“啪！”久違的煙灰缸重新派上用場，蕭天祿被一把拍熄。

“小婉和他從大學就開始戀愛了，如果不是老宮不同意，他們早就訂婚了。”

“……”

“天祿，你母親去世得早，我太過寵你結果反而把你害成現在這個樣子。如果沒有宮家，蕭氏肯定撐不下去了，我對你也沒有別的要求，小婉確實不錯，你不要老去招她惹她。”

“……死老頭，你到底是哪一邊的啊！”

“怎么了？”

尹真推開辦公室的門就看到宮婉愁眉不展的樣子，他繞到宮婉身后，雙手輕輕按上她的太陽穴：“頭疼的話，我幫你摁一摁。”

“叔叔要百分之十的股份，”宮婉深深地嘆了口氣，“他威脅我說等爸爸過世之后就立即到法院起訴我。”

“他贏不了的，宮叔叔不是在遺囑上簽字了嗎？”宮婉不說話，尹真又彎下腰去抓住她的一只手握在自己手心，“小婉，你真的決定要和蕭天祿結婚？”

“……嗯。”

“可他配不上你，”尹真纏綿地看著她的眼睛，“小婉，你答應我的那些話呢？你說過這一生非我不嫁的。”

“……對不起。”

“天勤的總經理上周請我吃過飯，”尹真的聲音依舊溫柔，宮婉的表情卻在瞬間冷了下來，“他說他們公司十分需要一個像我這樣的管理，愿意出三倍的薪水挖我過去。”

“連你也來威脅我？”

“我怎么舍得呢，小婉，”尹真淺淺吻上宮婉的鼻尖，“可我不想每天看著你和另外一個男人出雙入對。”

“……”

“小婉，公司的客戶十分之九都是我在接洽，你不會愿意失去我的。”

【五】

“怎么又是你？”

宮婉放下手中的電話，淡淡地看向前幾天才摔門而去的蕭天祿。

“我……”蕭天祿有些訕訕，他才不會承認他是來道歉的呢！

“……我是來道歉的。”

這句話一定不是從他嘴里說出來的！

宮婉有些意外他會主動認錯，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你來得剛好，等下陪我一起參加一個會吧。”

“……我？”蕭天祿錯愕地指著自己的鼻子，自從他公然在蕭氏的股東大會上調戲女股東之后，蕭作賦就再也沒有帶他參加過任何公開場合了。

“反正我們很快就要成為一家了，也該讓公司其他的人熟悉一下你。”宮婉絲毫沒有將他上次取消婚約的威脅當真，繞過辦公桌走到他面前，稍稍踮起腳幫他撫平襯衫領上的褶子。

蕭天祿僵硬地站在原地任她擺弄，臉卻悄悄地紅了。

他一定不是因為害羞才臉紅的！

宮婉和蕭天祿一起進入會議室的時候引起了一陣不小的騷動，蕭氏最近頻頻出狀況，蕭家想和宮家聯姻的傳聞這時也總算得到了證實。

宮婉走到尹真身邊指了指他的位置，轉頭對著蕭天祿說：“你坐這里。”

尹真愣了愣，轉向蕭天祿的目光中閃過絲絲恨意，卻還是貌似乖巧地起身向右挪了一格。

“這位是蕭天祿，也是我的未婚夫。他很快會參與到公司的各項事務中來。”

“噗——”

蕭天祿震驚得噴了——死老頭沒告訴過他娶了宮婉以后還要到宮氏跑腿！

顯然震驚的人不止他一個，咔嚓一聲輕響，尹真手中的鋼筆生生斷成兩截。他強撐著面上的笑容，聲音卻已經開始帶著顫抖：“宮總，可是蕭先生根本不了解公司的運作啊！”

“每個人都是從不了解到了解的。”宮婉看了他一眼，“這件事我已經決定了。”

蕭天祿默默——我還沒決定啊！

尹真很少見地直接頂撞宮婉的話：“公司沒有職位給他！”

宮婉沉默片刻，再抬眼的時候目光中已經帶上某種決絕：“我會把你的職位給他。”

“……”

兩個人的視線在空中交會，幾乎都可以聽到刺刺的火花聲，蕭天祿在內心默默大喊——好歹本少爺也不是透明的啊——你們要不要這么赤裸裸地眉來眼去！

“我懂了。”

尹真黑著臉起身，將手里的會議資料狠狠地摔在地上轉身就走，皮鞋踩過潔白的紙張留下醒目的黑色。他跟隨了宮婉整整六年，第一次說出這樣的重話。

“宮婉，算你狠。”

公司電梯永遠都是女員工們嘰嘰喳喳的好地方。

“那個男人到底是誰啊，說來公司就來公司？”

“就是啊，據說還直接把尹助理氣走了……”

“這你們都看不出來？聽說他長得一副小妖精樣子……肯定是宮總的新寵啊！不過宮總一定很疼他，居然都直接要結婚了！”

“你們夠了！”

電梯內壁被人狠狠砸了一拳發出砰的一聲響，所有人都被嚇了一跳。蕭天祿站在被忽略已久的角落里，滿臉悲憤。

“少爺我不是什么小白臉！少爺我是蕭氏老大蕭作賦的親兒子！”

“……”

一片詭異的靜默，然后叮的一聲，電梯到樓層了。

蕭天祿惡狠狠地擠過人群沖了出去。

“啊！”他消失之后良久才有人回過神來，“難道他就是傳說中要和宮家聯姻的那個草包兒子？”

【六】

“宮婉！”

辦公室大門被人砰的一聲一腳踹開，蕭天祿直接沖到宮婉面前，一拳狠狠地砸在辦公桌上。

“你下面那些員工竟然說少爺我是你養的……小白臉……”

“……”

“……你哭了？”

宮婉的兩只眼睛可疑地紅腫著，沒料到蕭天祿會突然闖進來，竟然難得地顯得有些慌亂。

“你竟然也會哭！”蕭天祿發現新大陸一般湊到她的鼻子下面，宮婉在他心中一直都是那種嚴重缺乏七情六欲的女強人形象。

“你要是沒有別的事就可以走了。”潛臺詞是這里不歡迎你，快滾吧！

蕭天祿聽著宮婉略微沙啞的聲音，心情卻突然奇妙地好轉了——他決定發揚風格安慰一下她，嘛，誰讓他是要相貌有相貌要錢包有錢包的蕭少爺呢！

“別哭了，少爺我帶你去泡吧啊。”

“……”

“有很多長腿妹子和胸肌漢子喲！”

“……蕭天祿，”宮婉終于抬頭瞪了他一眼，“你很閑是嗎？”

“……”他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果然下一秒宮婉就從抽屜里拿了一沓資料丟給他：“既然你這么有空，晚上這單生意就麻煩你去談了。”

“我……”少爺我憑什么給你談生意！

“小白臉……嗯？”

“……”

下次他再隨便對她亂發善心就讓他被驢踢死吧！

晚上談判的甲方蕭天祿也認識，那個人叫做許魏，和蕭作賦的關系一直不錯，也算是看著蕭天祿長大的叔叔伯伯之一。所以當對方豪爽地約他晚上一起參加飯局的時候，蕭天祿以為這件事基本上就這么敲定了。

結果等到他到了約定的酒店才發現飯局上根本不止他們兩邊的人，還有好多叔叔伯伯全都在。許魏看到他很是高興，拍了拍身邊刻意留給他的位子：“你小子出息了嘛，要結婚了的人果然就是不一樣！”

蕭天祿也大大咧咧地走到他身邊坐下，好在他臉皮夠厚，在一眾叔叔伯伯的目光注視下臉不紅心不跳地從包里拿出一沓打印好的合同：“徐伯伯，我們來簽吧！”

許魏的眉梢抽了抽，笑著推開他遞過來的簽字筆：“傻小子，說什么呢，今天伯伯找你來是因為大家好久沒見了。難得聚一聚，酒桌之上不談生意啊！”

“……”不談生意你叫我來干嗎！

蕭天祿訕訕地將合同收回包里。其他人又重新陷入熱鬧的議論之中，氣氛恢復最開始的熱鬧，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多心了，他們好像都有意無意地冷落他。

三杯酒下肚，許魏主動講起他上個月才申請到的一筆三億元的貸款，桌上的人無不是艷羨不已。蕭天祿看著氣氛正酣，再次見縫插針：“徐叔叔，您看那筆單子……”

“什么單子？”徐瑞裝傻，“你小子真是的，都說了飯桌之上不談公事，罰酒罰酒！”

“……”可是先談公事的明明是你自己啊！

餐桌上一片附和的聲音，他只得端起盛滿白酒的杯子，皺著眉頭一飲而盡。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他總算感覺出一點端倪——這個人從來都沒有真心想要和他簽約過，今天這場飯局，不過是他們心血來潮耍著他玩的借口。

他又想起宮婉，她一個女兒家，是不是每次外出談生意的時候都是這樣熬過來的？被人用軟釘子狠狠在心口戳上好幾個窟窿之后，還要假裝什么都不知道露出連自己都覺得惡心的諂媚微笑？

【七】

蕭天祿晚上基本上什么都沒吃就被灌了一肚子酒，他暈暈乎乎地走出酒店大門，覺得看什么都是亂轉的，最后索性在臺階上坐了下來。

“天祿，爸爸的時間不多了。”

第一次見到宮婉之后，蕭作賦反鎖了辦公室的大門這樣對他說。

“蕭氏一天不如一天，如果換成以前我可能還有辦法挽救它，可是上個月我收到醫院的通知。天祿，我查出肝癌晚期，這次真的是有心無力了。”

他們父子一路吵鬧，他的后腦勺也在蕭作賦的煙灰缸的摧殘下一天比一天堅實。蕭天祿動不動就罵他孽子，實際上卻無比寵他，所以他才能總是這么有恃無恐，逍遙長大。

“我不要求你這一生飛黃騰達，只希望你能衣食無憂。宮婉能夠做到這一點，你必須和她結婚，否則爸爸死都不會瞑目。”

那時候的話像被按下快進鍵的電影在蕭天祿的腦海里不斷閃現，他茫然地掏出手機對著空蕩蕩的屏幕發了一會兒呆，最后按下宮婉的號碼。

“嗚嗚！宮婉……我喝醉了……”

雖然蕭天祿沒形象慣了，但是如果盛世的員工這時從飯店門口經過，一定會嚇掉大牙——他們從來都一絲不茍的宮總竟然和她身邊那個抽風的男人一樣隨地坐在人家門口的臺階上！

宮婉接到電話之后很快就來了，蕭天祿抬眼看到她，一臉委屈。

“……合同沒簽成。”

“我知道。”簽約成功的人不會是現在這個德性。宮婉走到他身邊坐下，兩個人一起沉默了一段時間，最后還是蕭天祿率先開口。

“宮伯伯生病住院的時候……你是什么感覺啊？”

“……沒感覺。”

“……”蕭天祿撇撇嘴，心想宮婉果然是條冷血硬漢。她卻又接著說了下去：“我們家的情況跟你家不一樣，我爸的兄弟姐妹無時無刻不在希望他倒下，這樣他們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接管他的公司。我根本沒有時間傷心，因為稍不留意這家公司就沒有我了。”

“……哦。”

“蕭天祿，其實我真的很羨慕你。蕭家的繼承人只有你一個，蕭伯伯疼你，所以你可以什么都不管，每天游手好閑地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那時候蕭作賦找到她，愿意用整個蕭氏作為交換保他的寶貝兒子一輩子生活無憂，宮婉的整顆心都要因為忌妒發瘋了。宮父看重公司勝于看重她，所以她永遠都沒有辦法從事想從事的專業，甚至連喜歡的人都留不住。

蕭天祿把頭埋在手臂中間良久沒有講話，又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他的聲音才從手臂間悶悶傳出來：“你今天哭……是因為尹真嗎？”

“……”

“宮婉，不如我們試試吧。”

宮婉側過臉去看他，蕭天祿的腦袋始終被手臂擋著，耳根卻悄悄紅了。

“世界上又不是只有尹真一個男人，也許最后你會愛上我也說不定。”

宮婉暗暗好笑，有心逗他：“那你哪點可以跟他比？”

這句話強烈傷害了蕭天祿身為一個男人的自尊心，他嗖地抬起臉，兩只眸子因為喝了酒顯得亮晶晶的，臉頰因為憤怒染上誘人的紅。

“少爺我長得比他帥！”

【八】

尹真離職之后，蕭天祿徹底接手了他的事務。他這才知道宮婉的工作到底有多忙，記事本上密密麻麻排滿了行程，這還不算上那些橫空殺出的意外事件。

“哼！”

蕭天祿很不友善地將一本行程丟在宮婉的面前，附帶一聲不明意義的冷哼。

“……你又怎么了？”

“外面有人要見你，”蕭天祿滿臉的“我很不爽”。

宮婉微微勾唇：“我猜那個人的名字叫做尹真？”

“我就知道你們兩個還余情未了！”蕭天祿氣得跳腳，“你看吧，我還沒說你就猜到是他！”

“……我是根據你臉上的酸味猜出來的，”宮婉揮揮手，“讓他進來吧。”

“哼！”

“……”

不過一個星期的時間，尹真已經瘦了一大圈。他直接走到宮婉對面的椅子上坐下，頭也不回地對某個站在他身后咬牙切齒的家伙丟出一句挑釁：“你出去，我有話單獨跟小婉說。”

“……”總有一天他要把這個欠揍的家伙剁成一千片一萬片！

蕭天祿黑著臉出去了，尹真對上宮婉鎮定的眼睛：“你叔叔找過我。”

“……”

“他讓我跟著他做，并且保證有七成的把握把公司從你手里搶過來。”

宮婉皺了皺眉：“你答應他了？”

“還沒有，但是我說我會考慮。”尹直笑了笑，盡管那笑意未達眼底，“你還不知道吧，這段時間你叔叔一直在到處游說，讓盛世的合作商家拒絕你投向他。等你撐不住的時候，他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把你趕下去了。”

“……”

“小婉，你知道我手里握著一大半人的資源，在很多人眼中，我就可以代表盛世。”

宮婉始終表情平靜：“你想怎么樣？”

“我要的很簡單，離開蕭天祿，跟我結婚。”

“……”

“周五晚上七點我在麗珠飯店等著你，如果你來，我可以不計較這之前發生的一切繼續死心塌地幫你；如果你不來，小婉……我的耐心有限。”

【九】

“周五的晚上七點我在飛鴻飯店請你吃飯！”

蕭天祿的邀請更像一句威脅，惡狠狠地砸在宮婉耳朵里，她怔怔地抬起頭來。

“你剛剛偷聽我們說話？”

“……反正我們都已經是要結婚的人了，你還有什么對話是我不能聽的！”

她就奇怪蕭天祿怎么那么合作地出去了，原來留有后招：“周五晚上我有事，去不了。”

“你是不是打算去見尹真！”

“……”

“你是不是心里還想著他！”

宮婉靜靜地看著蕭天祿，他一個人大吼大叫了一會兒，突然覺得有點悲哀。

這是為什么呢？他站在這里，像一個抓住丈夫出軌證據的妻子一樣撒潑吵鬧，可是宮婉愛的一直就是尹真不是嗎？

尹真有和她多年的感情，有幫她處理好一切棘手問題的能力，還有大批客戶的資源。而他又有什么呢？一個只剩下空殼子的陪嫁公司？

蕭天祿的眼眶有些發澀，他轉過身，卻依舊不忘最后強調一遍。

“周五的晚上我在飛鴻等你。”

“燈光！”

“到！”

“音樂！”

“到！”

“蛋糕！”

“到！”

“鉆戒！”

“到！”

飛鴻飯店里，蕭天祿指揮著匆忙做準備的眾人，進行著他有史以來最大手筆的敗家。就在今天晚上，他決定正式向宮婉求婚。

雖然他們兩人的緣分根本是被動開始的，可這段時間相處下來，他看到宮婉努力工作的樣子，看到宮婉默默承受從不喊痛的樣子，甚至看到宮婉為了尹真偷偷掉眼淚的樣子，心里還是在不知不覺間生出一些溫存的感覺。

蕭天祿并不知道愛一個人到底是什么樣的感覺，可如果一定要選擇一個人共同生活下去，他希望那個人是宮婉。只要一想到他可能就要失去她了，他就難過得渾身就揪著疼。

宮婉，你會來嗎？

時針一點一點跳到七的位置，一切準備就緒，所有人的目光都期待地落在門口。那里沒有人，宮婉沒有來。

蕭天祿面色平靜地坐在椅子上等著，沒有人發現他的手一直都在微微發抖。也許宮婉的車在路上拋錨了，也許今天的路況很不好走，也許……她是有事耽擱了。

七點十五分，七點三十分，八點，九點，十點……

宮婉沒有來。

到了十一點的時候，服務生同情地小聲提醒：“蕭少爺，還要繼續等下去嗎？”

“不用了。”

蕭天祿如同被一盆冷水迎頭澆醒，這場夢做得太久，卻還是有他醒來的時候。他從椅背上拿起外套走出飯店，夜風吹在臉上，異樣的涼。

“嗤，真丟臉。”蕭天祿從口袋掏出手機重新開機，之前因為忙著準備晚上的求婚怕中途又插出什么事來找他，刻意把手機關掉了。

熟悉的開機畫面跳出來，是宮婉靠在沙發上看文件的一個側面。公司的事情很多，她做不完要加班的時候也不在少數。兩個人難得約在一起吃一頓飯，蕭天祿每次都等得相當窩火，可看到她認真工作的樣子又會莫名心軟下來，還鬼使神差地拍下了這張照片。

他停在界面上的手指頓了下，還是調出那一行熟悉的電話號碼。

“宮婉……哼，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十】

電話響了幾聲都沒人接。

“……”

蕭天祿嘴角抽了抽，掛斷之后又摁下重播鍵：“我就不要讓你和那個尹真二人世界！”

“喂？”

這次宮婉總算接起來，蕭天祿還沒等她說完就搶過話頭：“為什么不來找我？那個尹真究竟是哪里比本少爺好了！”

“……”

沒人回答她，蕭天祿這才后知后覺地發現宮婉那邊的環境有些安靜得過頭了，他又試著輕輕喊了聲：“小婉？”

“你有事嗎，沒事的話我掛了。”

宮婉的聲音透著一絲前所未有的冷漠。蕭天祿覺得她的語氣有些異樣：“你在哪里，我過去找你？”

“不用了。”宮婉的聲音忽然轉急，下一秒電話那頭的聲音就換成了一個男人：“呵呵，是蕭作賦的公子吧？”

“……你是誰？”

“我是小婉的叔叔，你可以叫我宮伯伯。”宮天在那頭笑得很愉悅，“小婉在我這里……商量一些事情，你要不要一起？正好宮伯伯也想見你很久了。”

蕭天祿突然想起蕭作賦警告過他的那些話，宮婉如果不是迫于有個急于奪權的叔叔，也不會屈身和他們蕭家聯姻。

宮婉她……有危險！

“你們在哪兒，我馬上過來！”

電話那頭報出一個地址，蕭天祿跳上車發動引擎就疾馳而去。

宮天給蕭天祿的是一個賓館的房間號，他沿著地址找去，走廊兩邊果然都守著人。蕭天祿腦海里浮現宮婉被五花大綁在椅子上、口里還塞著抹布的樣子，一顆心像被放在鍋里反復炸過，幾乎是用砸的捶響了房門。

宮天親自來開的門，蕭天祿看到一張寫滿精明算計的臉：“是天祿吧？宮伯伯可是很早就知道你了。”

“哼。”

他也再顧不上禮貌，直接大步跨進門內四處搜尋宮婉的身影。宮婉……宮婉正完好無恙地坐在沙發上，手里還端著一杯紅酒。蕭天祿默默。

“……”

“你不是以為我把小婉怎么樣了吧？”宮天在一旁看著他的表情，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東西，“現在這種敏感的時刻，只有白癡才會做那種事。”

“……”

“不過我剛剛恰好和小婉談到……你們聯姻的問題，”宮天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小婉這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心眼實，喜歡一個人就是一輩子。天祿啊，她跟尹真的事，你也是知道的吧？”

“……”

“其實你們的結合又有什么意思呢？一個圖的是宮家的財富，一個圖的是蕭家的權勢，你宮伯伯我啊，最看不慣這種商業聯姻了。”宮天的一只手搭上蕭天祿的肩，“你不是需要宮家的錢嗎？這些……宮伯伯當家以后，也能給你啊。”

蕭天祿隱隱明白過來他的意思，眼神卻直直地望向始終沒開口說過一句話的宮婉。

“小婉還太年輕了，撐不起宮家那么重的擔子。依我的意思呢，是放她和尹真在一起，有情人終成眷屬嘛。至于我們兩家……不聯姻也可以有合作的。”

“……”

“天祿，你覺得呢？”

“宮婉，”大概是夜里冷風吹多了，蕭天祿再開口的時候，聲音居然有點嘶啞，“這是你的意思？你想和我解除婚約？”

宮婉始終垂著眼，蕭天祿看著她回避問題的態度，一股委屈夾著怒火襲上心頭——他原本以為經過這段時間，他們已經和從前不一樣了。

“你嫁給我，真的只是單純為了給自己找個靠山？”

“那你呢，”宮婉低低出聲，“你愿意娶我，是不是也只是因為宮家有錢？”

“……靠！”

她竟然到了這種時候還能問出這種蠢問題！蕭天祿恨不得撲上前去使勁把這女人搖醒：“你當少爺我是為了幾個臭錢就出賣身體出賣靈魂的牛郎嗎？少爺我也是有人格有尊嚴的好嗎？你以為我一個大男人為什么愿意每天屁顛屁顛地給你跑腿來跑腿去啊！”

“為什么？”

“嗯——”

意外對上宮婉清明的眼睛，蕭天祿移開視線，耳根卻染上一抹可疑的紅色——這這這，的確不是一個表白的好場合啊！

“不就是因為我……那個什么你嗎……”

“喀喀，天祿啊，”宮天眼見事情沒順著自己的計劃發展，臉上的笑也掛不住了，連忙打斷兩人含情脈脈的對視，“感情這種事是勉強不來的，畢竟小婉她喜歡的不是你啊！”

“那你呢？”蕭天祿怎么會甘心放過這樣一個敞開心扉的好時機，看都不看宮天一眼，只是彎下腰蹲在宮婉面前巴巴地望著她，“你……那不那個什么我？”

宮婉的眼睛亮亮的，被他這樣小狗一樣可憐巴巴地看著，居然也流露出一些溫柔。

“嗯。”

“……”

噢！

如果不是礙著宮天在場，蕭天祿簡直想立刻把宮婉抱起來轉幾個圈再歡呼兩聲。他突然有些感謝宮天了，如果不是他鬧這樣一出，他哪里有機會知道宮婉的心思啊！

“叔叔，”宮婉從沙發上站起來，順帶拉起了蹲在地上的蕭天祿，“我不會放棄對宮家的繼承權的。”

“你……”宮天臉色發黑，他原本打算離間兩人取消婚約。宮婉一旦失去了蕭天祿的支持，加上他在股東會里的影響，想要把宮婉趕出公司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結果這兩個人反而變得更好了。

“管他干嗎啦！”蕭天祿還沉浸在剛剛互相刨白了心跡的喜悅里，一只手還緊緊扣著宮婉的手。他就這樣拉著宮婉走出了房間，走出賓館，外邊是更加沉靜的夜晚。

“那個，”蕭天祿突然有些躊躇，一只手在西裝下擺蹭了蹭，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盒子，“其實我今天本來是打算向你……求婚的。”

霓虹燈的夜景中，他滿臉認真單膝跪地。

“宮婉，你愿意……嫁給我嗎？”

這絕對不會是一條容易的道路，宮婉的父親還躺在醫院里，外邊有她虎視眈眈的親人們。蕭作賦剩下的時間不多，蕭天祿還不夠成熟強大……

可是這些后顧之憂在這時候全部都變得不重要起來，街道上一片安靜，路燈的燈光打在兩個人好看的臉上。宮婉突然很希望所有的時間都能停在這一刻。

而她把自己的手輕輕放到蕭天祿伸向她的那只手上，用一生中從未有過的柔軟語氣說下回答的話。

“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