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之外

劉靜

一

快下班時，收到馬威的短信：晚上去你家，給我做頓好吃的。

蘇薇知道馬威一定是又受到什么傷害了，工作上的或者感情上的。這是馬威許久以來的習慣，遇到什么不開心的事，總是第一個想到蘇薇，到她那里海吃一頓，順便傾訴一番，然后他便像一棵重新獲得營養與水分的蔬菜，又飽滿堅強地去應付他的人生。

蘇薇抬頭看看表，大概還有半個小時就可以下班了。于是她將手中那永遠也做不完的報表略一歸整，開始計劃今晚的菜譜：芝麻鴨肝、麻辣小羊肉、油爆黃花魚、干燒冬筍、銀魚蛋湯。嗯，四菜一湯，應該足夠填飽馬威那虛弱的胃了吧。虛弱的胃，大學時期蘇薇就給馬威的胃加了那樣一個定語，仿佛馬威是一個胃病患者。其實，馬威的胃足夠結實，只不過他受到傷害時胃首當其沖地需要安撫一番而已。而蘇薇，從大學時代就開始充當馬威胃的安撫者，一直到現在，大概至少也有六年了吧。

晚上，蘇薇提著從超市買的大包小包回到了家。而馬威，已在看他的新碟片了。聽到蘇薇回來，馬威從沙發上一躍而起，沖到蘇薇面前接下她手中的食物，然后夸張地行擁抱禮，說：“就知道你最心疼我了。”

對這個沒有任何實際意義的擁抱，蘇薇還是臉紅心跳。她低頭換鞋掩飾自己的慌亂，說：“你可有些日子沒來了，我還以為你已練就銅頭鐵臂功，百毒不侵了呢。”

馬威把菜提到廚房，說：“薇薇，這回我的心可傷大了，梁娜真的離開我了。”

蘇薇就笑：“你們之間到底有沒有愛啊？整天上演這種分分合合的把戲，累也累死了。”

馬威嘆口氣，說：“薇薇，說實在的，梁娜她要是能及你一半的好，我也定然對她百依百順，決不吵她半句。”

蘇薇低頭剝蒜，不再講話。她在分析馬威的話里有多少調侃的成分。我有那么好嗎？那你為何不愛我？這是第一次馬威將自己的女友與她比較時，她就想問的一個問題。可漸漸地，當她被馬威越來越多地與他的歷任女友相提并論時，那個問題，便越發地問不出口了。

晚餐的氣氛相當不錯，菜也相當可口。馬威除了短暫地控訴梁娜的種種不是外，剩下的，便是與蘇薇高談闊論他們的友誼，曾經的，現在的，還有將來的。

最后，馬威總結性地說了一句：“反正再也沒有像我們這么志同道合的朋友了。”這句總結性的陳述讓蘇薇有一絲恍惚，怎么他說的志同道合，聽在自己耳朵里有些情投意合的味道呢？

二

失去了女朋友，馬威的周末變得無聊而漫長，他便給蘇薇打電話。而蘇薇正在家對著那段年久失修的水管子一籌莫展。昨天晚上，它已從以前的滲水一步躍入水花四濺的行列。今早給物業公司打電話，那邊答復維修工的工作日程已排到兩周以后。

馬威在電話里聽到蘇薇家已是水漫金山，二話不說，拿了工具就奔蘇薇家，然后在他手掌蹭去一塊皮，衣服里里外外濕了個透之后，把水管子修好了。

蘇薇感動得不行，急忙端來熱茶，然后又憂心忡忡地將三塊創可貼橫七豎八地粘在馬威的手掌上。

一起吃飯時，蘇薇對馬威說了她從下周開始要加班的事。公司的電腦程序升級，每天晚上都要測試，直到程序正常工作。

馬威問：“是不是得加到挺晚啊？你一個人回家害不害怕呀？要不我去接你吧？”

蘇薇雀躍著說：“好啊。”

于是蘇薇加班的夜晚，馬威每天來接。有時候因為機器原因要等到下半夜，馬威也無怨無悔。這讓蘇薇的同事們很是羨慕，紛紛打趣問什么時候吃喜糖。蘇薇就甜蜜地笑。她非常希望同事們的誤解是真的，她喜歡看她們在提到馬威時有些曖昧的笑臉。可事實上，她和馬威真是清白極了，在她的感覺中，馬威似乎總是無視她的感情，而把她當成階級兄弟般對待。

那天夜里，馬威用摩托車載她回家時，經過一家晝夜營業的蛋糕店。蘇薇隨口說了句：要是臨睡前來塊蛋糕該多好啊。說這話時，馬威的摩托車已駛離蛋糕店有一段距離了。他聽了蘇薇的話，立馬掉頭，將摩托車又開回了蛋糕店門口，然后下車徑直去了蛋糕店，每一種口味的蛋糕都買了一塊，在路上他對蘇薇說：“你回去嘗嘗，喜歡哪種口味告訴我。”

從那天一直到蘇薇加班測試結束，每個夜晚，馬威都會在去接蘇薇的路上買上一塊香草味的蛋糕，然后將手握香草蛋糕的蘇薇送回家。

當又有同事詢問有關她與馬威的種種時，蘇薇猛然醒悟：馬威如此地對我，他是不是愛上我了？從那次修理水管開始，到主動請纓接自己下夜班，然后是細心地給自己買香草蛋糕。有什么奇怪呢？他們有著那么長久的相識相知，而現在，他的女朋友已離去，感情正處在青黃不接的時期，愛上一個本來就很可愛的女孩子是理所當然啊！

這么想著，蘇薇輾轉反側，難以入睡。后來她起身，找到那些盛蛋糕的小盒子，放在鼻子下面使勁地嗅，仿佛嗅到了愛情的味道。

三

晚上，蘇薇提前一個小時下班，去做了頭發，然后到超市買了羊肉和調料，在路上她給馬威發短信：晚上來我家吃火鍋，感謝你這些天接我下班。

不一會兒，接到了馬威的電話：“薇薇你看你，跟我還客氣？去接你下班不應該嗎？今晚我就不去了，我跟梁娜在一起。呃，我們又和好了。要不，你也過來吧。”

蘇薇突然就呆住了。沉默良久，她合上電話，把頭轉向窗外。那些閃爍的霓虹，一如她此刻閃爍的淚光。

蘇薇在公司申請了去深圳做售后服務跟蹤調查。其實，她可以不去的。可是她對于馬威的感情，猶如一堆干柴遇到了火星，已熊熊燃燒起來，然而這種燃燒卻是注定沒有結果的。所以，在理智沒有變成灰燼前，蘇薇選擇逃避和冷卻。分開一段時間，讓沖動的感情來一個適當的緩沖，以便她可以對這段感情另眼相看。

深圳是一個讓人眼花繚亂的城市，也是一個可以令人沮喪的城市。鱗次櫛比的摩天大樓常常讓人失去方向感；空調吹得人頭暈目眩，卻驅不走滿身的寒氣；賣報紙的老太太滿嘴方言，一句話重復兩遍便臉露鄙夷；飯菜一律甜膩得令人反胃；想吃個烤地瓜要花二十五塊錢坐出租車。蘇薇心中真是滿當當的厭惡與膽怯。好在有林凱的照顧。他給她的房間添置了暖風機，他買來地圖同她細細地研究深圳的地理方位，在周末拉她去小吃一條街來來回回地逛，來來回回地吃，細致周到，體貼入微。

在深圳，蘇薇一共收到來自馬威的三條短信。

一條是：怎么走也不說一聲？在那邊要自己保重。

另一條是：昨晚夢到你給我做了一桌子好吃的，今早醒來，卻只能以方便面果腹。

最后一條是：梁娜的不可理喻總讓我感念你的好，想你。

收到最后一條短信時，是蘇薇深圳之行的最后兩天。她將余下的工作交給林凱打理，自己以最快的速度飛回昌陽。

四

一進門，蘇薇便聞到了丁香花濃郁的芳香。魚缸里的水清澈明亮，兩條紅色的金魚在歡快地游來游去。她又檢查了屋子，廚房里用透明膠布固定的那塊碎玻璃換成了新的，洗衣機里的臟衣服已洗干凈掛在陽臺上迎風招展。這一切，不是馬威所為，還會是誰？

蘇薇的鼻子像被人捏住般，酸酸地幾乎不能呼吸。

蘇薇剛要給馬威打電話，手機卻突然響了。接聽，是林凱灼灼的聲音：“蘇薇，到家了嗎？給你打電話一直關機。本來我打算后天去送你的，可你執意今天走。好在安全抵達，否則我決不原諒自己。”

蘇薇向林凱道謝，然后輕輕掛機。

林凱的一顆心，她豈能不知？可是，馬威給自己發那樣曖昧的短信，自己不在時他會替自己照顧花草和金魚，做清潔，維修廚房里破損的玻璃。這分明與愛有關，而他與女朋友時好時壞，自己便是一直有機會的。

得知蘇薇回來的馬威，晚上請蘇薇到青苗海鮮府吃海鮮。

馬威說：“蘇薇，整天待在一個城市，即使不見你，我也能感知到你的存在，你一離開，怎么昌陽的空氣都變得稀薄起來？”

蘇薇就咯咯地笑。

馬威說：“蘇薇，當年你要來昌陽我還不同意，現在我才發覺你的決定是多么英明，沒有蘇薇的昌陽城，對馬威來說是一座空城啊。”

五

只是，現在蘇薇要弄明白馬威對自己的感情。他對自己的好無須多說，可他從來不說愛，模棱兩可的態度讓蘇薇的付出無法明朗起來。真的，自己的青春，已容不得那樣的揮霍，等待還要多久？林凱已明確地向自己示愛，并且也要她一個明確的答復。

那天在她的房間，林凱為她熬粥。黃的米，紅的棗，白白的蓮子，在沸水中翻騰，賞心悅目，活色生香。就是在那活色生香的氛圍里，林凱說出了對蘇薇的愛。他說，如果蘇薇愿意，他將放棄在深圳的一切，跟隨她去昌陽。當然，如果蘇薇能留在深圳更好，自己的事業畢竟在深圳有了一定的基礎。可是他將尊重她的選擇。

蘇薇沒有馬上答復他。她只是默默地看著他，略顯蒼白的面孔，整齊的五官，柔軟的頭發，修長的手指，溫柔的語氣以及謙和的笑。這是一個典型的深圳男人，對愛情有著堅韌的執著與向往。他說他愿意等到蘇薇給出答復的那一天。這個精明的男人，一上來就給他無法預知的愛情一個期限，而不像自己，將六年的時間花在等、猜測、對峙、隱忍和獨自郁悶上。十年磨一劍或許是一種境界，可是六年的時光還沒讓一份愛情浮出水面，對一個年輕的女孩子是不是有些殘忍呢？

六

自己為什么不會像林凱那樣收放自如呢？想到這里，蘇薇突然有了勇氣。她想，如果兩個彼此相愛的人都矜持著，為保衛自己那可笑的尊嚴而遲遲不肯將愛說出口，那她將做那個放棄尊嚴和舍掉矜持的人，并且為了愛，她愿意。

“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嗎？”蘇薇有些艱難地開口。

“什么？”馬威呆愣了一下。

“我是說，你喜不喜歡我，就是愛不愛我呢？”蘇薇認真地盯著馬威的眼睛。

“我……沒想過。”馬威明顯地不知所措。

“那你現在想想吧。”蘇薇變得無畏起來。

“我承認，我是喜歡你……”

“與愛無關，是不是？”蘇薇越來越輕松。

“是……”馬威艱難地回答。

不是沒想過，就像一層不該捅破的窗戶紙，有些話一旦說出來，必然會導致某些關系的僵硬。從那以后，兩人很久都沒有聯系。

但是蘇薇沒有后悔。有的，只是淡淡的失落。有些事情是注定的，這樣沒有風度的分開，總強過那些曖昧的糾葛迂回。

七

蘇薇突然變得對深圳感興趣起來：她從網上查閱深圳的風土人情，買深圳的時尚雜志，到外面吃飯也留意深圳菜，甚至播天氣預報時她也特別關注深圳的冷暖。

林凱已在那邊安置好了一切，歡天喜地地給蘇薇打電話。蘇薇也同樣是興高采烈地結束了昌陽這邊的事務。

直到臨走，也沒有馬威的消息。在機場，蘇薇想了想，還是給他發了短信，然后關機，登機。

天氣已轉暖，深圳比昌陽更早地看到了春暖花開。在這春暖花開的季節，林凱每日里去接蘇薇下班，兩人手挽手的樣子常常引來男孩女孩們的羨慕眼光。然后在夜幕降臨時回家，林凱做飯，蘇薇收拾房間，不一會兒，在干凈整潔的房間里，便會有兩個人在有說有笑地吃熱氣騰騰的飯菜。

林凱對蘇薇的寵愛有增無減，夏天的時候，兩人已經開始甜蜜地籌備婚事。林凱一人承擔了所有簡單煩瑣的事務，而不忍蘇薇有任何的勞累。蘇薇自然知恩圖報，悉數奉上自己的柔情與蜜意。

與馬威的關系有所緩和，兩人時常地發發短信和E—mail，在電話中開開玩笑，聊聊家常。偶爾地，馬威也會打一些類似想念的句子來給蘇薇。蘇薇的臉微微一紅，便笑著將一些同樣類似想念的句子打過去，一來一往也頗熱鬧。

在婚姻之外，有這樣一位藍顏知己，也不錯。蘇薇這樣想。

（責編：小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