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理


以前只知道,墨脫不通公路,住著門巴族。直到去年夏天,去墨脫附近進行植物考察,它才真正呈現在眼前。
雖是8月下旬,多雄拉山埡口附近的雪依然沒化。“蓮花秘境,你我共惜”的指示牌提醒著我們,已經進入了林芝地區墨脫縣的范圍。
藏傳佛教祖師蓮花生曾贊道:佛之凈土白馬崗,圣地之中最殊勝。白馬崗即是墨脫的古稱。墨脫縣城周圍的山峰像蓮花的花瓣一樣,因此有蓮花圣境之稱。
不像北側的晴朗,南側的云霧蔓延至多雄拉山埡口,給前面的路平添了幾分神秘。
雪線附近,花兒正開得美麗。裂葉脆蒴報春從剛剛消退的冰雪下放出嫩黃的花朵,裂舌垂頭菊和單葉綠絨蒿卻開滿了整個草甸。一朵紅色的杜鵑花開得幾乎比整棵小樹還大,在薄霧中鮮艷異常。深黃色的阿爾泰多榔菊高高地矗立在山路旁,襯得谷底的殘雪白得耀眼。幾棵苞葉雪蓮靜靜地開在草地上,這是藏醫藥里常用的藥材,能嗅到淡淡的藥香。
我們徒步的多雄拉線(米林縣派鎮至墨脫縣)在戶外界被稱作“墨脫生死線”,全長114公里。作為墨脫4條古道之一,它曾是一條非常重要的人力運輸線。上世紀80年代騾馬道打通之后,才結束了人力運輸。騾馬道現在走起來也是驚險萬分,寬的地方能容兩匹騾子并行,窄的地方一匹騾子都難通過。
拉格客棧是這條線上第一個站點,翻過多雄拉山,在杳無人跡的地方看到這樣一個溫暖的客棧,讓人充滿安全和幸福感。圍坐火塘,噼啪的柴火驅趕著寒冷和濕氣。
因為冬天的雪能將客棧整個壓塌,所以客棧建得很簡陋,屋頂用木板和塑料布搭建而成,蒙在木結構的墻上,像一個大鼓。我們就住在鼓肚子里,聽著夜雨的盡情敲打。
從拉格到汗密,一直在森林里穿行。路比地面要低幾十厘米,一下雨就成了小溪,我們大多數時候是在冰冷的水里趟行。
途中遇到了趕牛的門巴族老鄉。老鄉告訴我們,這是政府發的福利,他們是從派鎮押送牛群進村的。次日下午他們才抵達汗密,因為行進速度慢,旱螞蟥很容易上身,牛身上掛了很多吸得脹鼓鼓的螞蟥,老鄉則挽高了褲腿,不時地拔掉沿著腿往身上爬的螞蟥。
到汗密后,雨仍然下個不停。我們聽從了旅社老板的建議,決定停留一天。
早餐有新鮮出鍋的饅頭,中午和晚飯都有汗密一絕的汗密辣椒,用它炒臘肉,香辣可口,加上還可以洗熱水澡,簡直是五星級酒店的享受。老板是四川遂寧人,在這個地方一扎就是11年,迎來送往。他說前不久他剛從派鎮把洗衣機背到汗密,往返100公里左右。
汗密海拔只有2240米,昆蟲多樣性極為豐富,很多昆蟲研究者和愛好者夏季常駐扎在這里,進行“燈誘”,捕捉昆蟲(麥彩臂金龜就是其中最受歡迎的一員),還出資托當地人幫忙“燈誘”。作為保育工作者的我,對于這樣的現象有些憂心。
從旅社出來,走不遠就到了多雄拉線上著名的汗密瀑布。它從森林上方的云霧里傾瀉下來,流進汗密河,匯入雅魯藏布江,像是把雪山和雅魯藏布江連接起來的一條絲帶。多雄拉山南側,沿途的山谷兩邊掛著大大小小的瀑布,都匯進谷底,一路與溪水一起隨海拔下降,像是進入了地下森林秘境。
身體入地獄,眼睛上天堂,這是很多驢友走完墨脫共同的心聲。汗密到背崩就是天堂和天堂之間的煉獄。老虎嘴最先擋在路前,雖然經過拓寬,也只容許一人通過。路是在山壁上鑿出來的,雨水混合著瀑布,順著巖壁上茂密的植物滑落下來,沿著路的走勢形成一道雨簾,我們不得不在雨簾下穿進穿出。剛出老虎嘴,讓人心驚肉跳的塌方區又迎面襲來,數米、數十米的路整個滑進河里,只能緊貼著濕滑的坡面四肢并用一步一步挪過去。
旱螞蟥在這時候出現純屬投機取巧,因為根本沒有工夫顧及它們,一分心滑倒的話,就很容易掉下懸崖,墜入離路面幾十米高的汗密河。到平緩地帶,才用鹽巴處理掉爬滿褲腿的旱螞蟥。被咬是不可避免的,還好它們咬完就跑了,不會常駐。
苦盡甘來,用在這里再恰當不過了。經歷過老虎嘴和塌方區后進入熱帶森林,一串串榕果(跟無花果一樣同是榕屬植物)已經紅得散發出甜味。誰還要吃壓縮餅干?偶爾還能撿到一串熟透的芭蕉,沒香蕉那么肥碩,但口感更好。
當汗密河匯入雅魯藏布江、視野豁然開朗時,世外桃源——背崩鄉就到了。解放大橋橫跨江上,另一端有駐軍。查驗過邊防證和隨身物品后,我們獲準通過,興奮地朝背崩鄉奔去。
門巴族的高腳木屋圍繞著一片稻田而筑,大多靠山,山上密密地綴著芭蕉樹。
“蓮花緣”客棧的白底紅字招牌高高地立在背崩鄉路口,旁邊還有一列小字:邂逅墨脫,緣來是你。這是一個浪漫而真實的故事。客棧老板娘為了一名軍人數次獨進墨脫,最后有情人終成眷屬,這在多雄拉線上已被傳為佳話。
此時正是暑假,村里的小朋友在追逐玩耍,年齡大一些的孩子在玩桌球,婦女們都在忙著家務,沒有人在意我這個陌生人的出現。我走到村子中央的廣場上,閉上眼睛靜靜地感受著這份祥和的靜謐,呼吸著潮濕的煙火味道,然后退出了村子。村口的背崩鄉“完小”的白色圍墻上,寫著“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墻后面種著幾棵桫欏樹。在這個云霧繚繞的地方,充滿了一種向上的力量。
從背崩鄉到墨脫縣城有38公里,2009年就通了公路,但我們選擇步行。當雅魯藏布江還裹著一層白紗沉睡時,我們就朝著她來的方向墨脫進發了。
翻過一座山坡,就看到了墨脫縣城。跟一路行來的險峻、絕美風光相比,它反而顯得那么平常,看上去只是一個欠發達的亞熱帶小城市。
接下來的考察途中,我去察隅縣看了久別的大學同學。她是墨脫縣門巴族人,2009年大學畢業后回到西藏工作。記得在學校時,我不知從什么地方讀到一篇文章,說藏南的門巴族有投毒的習俗(給客人的食物里投毒,據說這樣就能攫取客人的智慧或美麗),我充滿疑惑地去問她。因為問得有些魯莽,當時大家都有些情緒。
開門的是一位藏族大哥,老同學正在廚房里忙著,見到我時嚇了一跳(為了在外考察方便,我剃了光頭),開心地責怪我不提前通知。我則笑著怪她,自己偷偷躲在世外,還多了一個愛人陪伴。
喝著老同學打的酥油茶就聊開了,自然而然聊起她的老家墨脫。通往墨脫的唯一一條公路在今年才完全打通,那以前怎么進出墨脫呢?
她說,從小學到高中畢業,她都是從墨脫縣徒步翻越多雄拉雪山埡口,走到米林縣派鎮,然后再坐車去學校。小學時一兩年回一次家,初中在內地上學,4年回一次,高中也在內地上學,3年回一次。冬季的多雄拉山埡口被大雪覆蓋,屬于生命的禁區,所以她一般選擇暑假翻山回家。
聽她講完,我幾天前走完“墨脫生死線”的那種成就感和虛榮便蕩然無存了,而欣然接受了當地老鄉的說法:你們這些游人,只是來體驗生活的。
小貼士
1.林芝地區米林縣派鎮是徒步墨脫的起點。驢友一般會入住兄弟客棧,跟其他隊伍拼行,或是找向導。
2.徒步墨脫屬于高海拔穿越線路,行程安排需考慮適應高原反應的時間。
3.重裝多日穿越,背負要合理,避免將廢棄之物遺留在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