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沒有多余的疼

朱成玉

在鍵盤上敲字的時候，我忽然想，如果人生也有一個刪除鍵，我會刪除些什么呢？快樂幸福的時光自然舍不得刪去，那么刪去的就只有那些疼了。

我想刪去手指的疼。因為一分之差沒有考上縣城的重點高中，老師和家人都勸我復讀一年，我卻倔強地選擇了離開學校。每天上午9點30分，是學校課間操的時間，喇叭里傳來熟悉的“廣播體操”，我整顆心都跟著疼了起來，因為我再也回不去本該屬于我的校園了。于是，我更加發奮地自學。冬天，寫字的手凍成了“饅頭”，鉆心的疼讓我坐臥不寧，直到現在，每到下雨和陰天時，我的手指還會隱隱作痛。二十多年前的疼，就像一條甩不掉的蛇，緊緊尾隨，直至今日。

我想刪去肩膀的疼。在家待業的時候，我臨時在一個工地做了半年苦工，手掌磨出許多大大的血泡，卻也不能停下來歇息一下，因為瓦匠等著我“伺候”呢。炎炎烈日下，我汗流浹背，那真是苦不堪言。之后，我又去糧庫扛麻袋，黑壓壓的麻袋落到肩膀上，整個人一下子就蹲到地上去了。那真是天底下最漫長的一天，我盼著天能快點黑下來，快點，再快點，可是太陽好像故意和我作對一般，越發地把它那邪惡的熱潑到我身上。回家之后，我掀開衣服，看到整個肩膀上掀開了一層皮，里面嫩嫩的肉呼之欲出！母親一邊給我擦藥膏，一邊心疼得直掉眼淚。

我想刪去腳掌的疼。剛結婚的時候，我一貧如洗，租的房子又小又破，冬天時，刺骨的寒風直往屋里鉆，墻壁上到處是亮晶晶的霜花。我買不起煤，只好到后山去打柴。有一天回來晚了，天已經黑了，妻子很擔心，便拿著手電筒去山路上尋我?？吹轿依卉嚥窕疔橎菤w來，她終于忍不住哭出聲來。我告訴她，若不趕快走，我的鞋子底兒馬上就要掉了。她立刻找根繩子幫我把鞋子綁上，可我的腳已凍得又紅又腫了，現如今我走起路來都不是那么筆直。

我想刪去牙疼，想刪去頭疼，想刪去失戀的疼，想刪去失去親人的疼，想刪去各種各樣的心疼，我想刪去……太多太多的疼！

我不知道，為何我的人生有這么多的疼，我似乎是疼痛銀行的行長。

但是現在，我感謝疼痛，每一次的疼痛，都會帶給你一次歷練，就像一次一次的跌倒，讓孩子學會了走路和奔跑；就像一次一次的摔傷，讓鷹學會了飛翔。

我喜歡養一些小動物，可是每次都不得不面對它們的死亡，一次次讓我心疼。后來，我漸漸領悟到，死亡是所有生命必經的最后一個環節，我也會有那樣的時刻，就像我無法留住親人一樣。所以我感謝那些曾經陪伴在我身邊，又一只只夭亡的小貓小狗、小雞小鴨，是它們的死，讓我一次次地進行悲傷的演練，讓我的心慢慢結出一些堅強的痂來。那不是冷漠，是為了保護心而結的繭。

總有一天，我的心，會破繭而出，不再迷惘于塵世的悲歡，超越生死。

人生在世，誰沒有疼的經歷呢？有痛感的人生，是有鹽、有鈣的人生。

疼是人生中最活躍的細胞，可以用它譜曲、用它填詞，可以用它釀酒、用它泡茶，再用歲月的喉結，輕輕地將它吐出，變成一曲妖嬈的歌兒。

疼是推著人往前走的風，沒有它，便聞不到它吹送到你眼前的花香了。

人生沒有多余的疼，在贊嘆珍珠的光芒時，別忘了，那是貝殼的眼淚，是用疼痛磨礪出來的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