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玫紅色五分褲

梅寒

天漸漸熱起來了，與去年相比，她又長高、長胖了許多，去年夏天的衣服都小了。周末回家，看她還穿著厚厚的校服，我方才想起，該去給她置備一些夏天的衣服了。想帶她去吧，可她說：“沒時間，你們看著買好了。”

我心里想：也好，周三去學校看你時，就給你捎上。

送她回學校之后的那個周末晚上，我和她爸爸去逛商場。今年夏天流行鉛筆褲，大大小小的商鋪里掛滿了細瘦瘦的褲子，而她最討厭那些緊繃繃的褲子了。逛了幾家后，我才給她挑了一款玫紅色的五分褲，是那種相對寬松的休閑款式，面料也柔軟舒適。在挑顏色的時候，我稍稍猶豫了一下，那種款式只有三個顏色：黑色、玫紅、藍色。我覺得，黑色和藍色太沉重了，不適合花季般的女孩子穿。相比之下，玫紅色尚可，但我擔心她會說太艷。最終，還是售貨員給了我們底氣與決心：“女孩子夏天時就該穿得鮮亮一點，上面配一件白色的T恤，很漂亮的。就拿這條吧。”

“好，就拿了那條吧。”我在心里又對自己說了一遍，像是確定一遍，又像是給自己鼓氣，“回頭再給她挑一款白色的T恤就行了。”回家，過水洗，晾干，疊好。一切準備就緒，只等著周三拿給她了。

每個周三上午，是我最忙碌的時刻。她喜歡喝湯，極喜歡喝清淡的湯。早早的，我就去菜場，選了新鮮的牛肉、金針菇、番茄。這道湯是她最喜歡的，味道極鮮卻不膩。小火煲上湯，我就開始著手包餃子了，和面，剁餡兒，做著她最愛吃的香菇豬肉餃子。餃子做好了，我再去給她洗水果，開始打包……

忙起來的時候，時間過得就是快。等我把手上這一切都忙完，墻上的時鐘剛好指向十二點。

她一定早就站在陽臺上等我了吧！我們才走到她的宿舍樓下，就看見她張著雙臂向我們飛過來，滿臉的開心。和每次一樣，見了面就先去接我們手上的包：“媽媽，你這回怎么帶這么多的東西啊？”

“是啊，給你買的新衣服帶來了，你可以換上。”我伸手就將包里那條玫紅色的五分褲拿出來了。

“啊？這種顏色？你打算讓我怎么穿？當睡衣穿？”她滿臉的喜悅在那一刻凍住了，手也僵在半空，不去接。

“挺好的啊，小女孩穿這種顏色很漂亮的……”果然不出我所料，她對我們給她選的衣服極不滿意。接下來的十幾分鐘里，她便沒有了笑容。她爸爸給她倒了一碗湯端到她手上，我在忙著給她往外掏水餃兒。在家算計好的時間，都是不涼不熱，剛剛好的溫度。她淺淺地喝了兩口湯，水餃兒卻是半個也沒吃。

“飽了。”面對我舉到她面前的水餃兒，她把頭扭到一邊。

我的手也僵在了半空。

此時，我心里也氣極了，傷心極了。我辛辛苦苦在家忙碌一上午，又驅車半小時給她送來，她竟然以那樣的態度對我，就因為那條不合她心意的褲子。若是按照我以往的脾氣，鐵定壓不住火，一定當場就要對她進行教育，什么要懂得父母心，要知道感恩，要學會尊重別人等等。事實上，那些話，在我沉默著的時候，我全在心里跟她說了一遍，我還在心里將自己狠狠批評了一通——因自己在教育上的失敗。她不曉得體諒我們，一定是我們在某個環節上出了問題。但我太清楚在那會兒出聲的后果——她流淚，我們帶著恨鐵不成鋼的壞情緒離開學校，然后再一路上后悔、心疼……

我到底還是沒出聲，臉上一直掛著平和的笑：“好，不喜歡吃就不吃吧，我帶回去和爸爸吃。”

轉移了話題，我問了一下他們學校里的事，她的話才漸漸多起來，臉上也漸漸有了一點笑的模樣。跟我們分手后，她直接去了教室。

“等周末回來，我們得找個機會跟她好好談一下。這樣子怎么行？”在回程的車上，她爸爸鄭重其事地說，“我忍了再忍，真想訓她一頓，小孩子不懂事！”

“以后再說吧。”我勸她爸爸。

周末很快就到了。她爸爸去接她，我照例在家忙碌。

“媽，我回來啦……”

當門外揚起她歡快的聲音時，桌上已擺好了四個熱氣騰騰的菜。

拉開門，她背著書包站在門外，白色的棉T恤、玫紅色的五分褲、乳白色的涼鞋，清清爽爽，又不失熱情活潑。

“媽，給我拿浴巾來……”她在洗澡間洗澡，一邊洗一邊兀自唱著我們聽不清的歌，洗完了沖著我大叫。

“爸爸，我來給你揉揉肩膀……”她爸爸坐在書桌前忙碌，她主動靠上去，給他揉肩捶背。

她又同往常一樣，從這間屋跑到那間屋，在我們耳朵邊上喋喋不休地絮叨著，老師們的事，同學們的事，宿舍里的事……

“還要跟她談么？”我偷偷地與她爸爸對視一下。

“談什么？不用談了，她自己都懂。”

是的。那些為人處世的道理，我們同她談得越來越少了。我們只是默默地做著，她全看在眼里。她需要的，是我們像朋友一樣處在一個水平面上的對話。偶爾，她也會鬧情緒，在大人的眼里就是有些“不懂事”，我們能給予她的就是包容，就是耐心等待。因為我們相信，有了平日里的那些身教，再給她足夠的時間，她會進行自我教育，既而說服自己，慢慢修正自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