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虛如蛇

劉原

湖北一張報紙最近報道了武漢城中村拆遷戶的生活狀況調(diào)查，那些一夜暴富的村民往往賭博、吸毒、酗酒、放高利貸，沒幾天就敗家了。我并不新奇，許多年前，深圳的城中村早已上演這一幕了。區(qū)別或許在于，在深圳，當(dāng)敗家仔可以當(dāng)?shù)镁靡恍驗橥恋馗靛X，而武漢的那些拆遷戶一般只能拿到100多萬—我實在想不出這有什么好揮霍的，在城市里買套普通的房裝修一下，好像就沒什么余糧了。至于吸毒，我認(rèn)為人生最大的悲劇是，你昨晚剛學(xué)會了吸白粉，今天忽然發(fā)現(xiàn)補償款花完了。

據(jù)說突如其來的財富會令人精神空虛。我能想象到的唯一橫財，只有彩票。某天幼齒看到一則新聞，她的老家湛江有人買彩票中了1.6億，晚飯聊起這事時我們同時陷入了沉思：倘若我們中了這筆錢，該如何應(yīng)對？首先肯定是寫辭職信，一式兩份，不過身為億萬富翁還去辭職也太屌絲了，我們應(yīng)該連夜買輛勞斯萊斯，翌日開到單位樓下，用顫抖的雙手握著高音喇叭喊話：我再也不來上班啦，幫我把桌面沒吃的兩桶方便面扔下來。隨后當(dāng)然是去買別墅，獨棟的，花園要夠大方便以后種菜。再往后，我想不起該干什么了，惟有每天摳腳丫曬太陽了。

我活了快四十年，如今發(fā)現(xiàn)自己正處于最空虛的年代。我剛出生的70年代，大人們晚上經(jīng)常開會批林批孔，講階級斗爭，精神生活充盈得很；80年代，滿天飄浮著理想主義，窗子打開了，我們貪婪地看風(fēng)景；90年代，視理想為狗屎，全民掙錢，也算死了原配來了小妾；過去十年拜經(jīng)濟高速增長之賜，每天忙著做房奴炒房產(chǎn)行房事，忙得沒時間空虛；如今藍(lán)天白云沒了，綠水青山?jīng)]了，整天吸毒氣喝毒水嚼毒物，倏然就虛無起來。

空虛是一尾慵懶的蛇，臥在每一個時代的陰暗屋梁上。1932年的《玲瓏》雜志，有篇文章叫《怎樣玩玩男子》，大意是昔日男子當(dāng)我是玩物，現(xiàn)在要輪到老娘耍單節(jié)棍了。玩男秘笈包括裝高貴，裝冰窟女神，男人若灰心你須飛媚眼勾他回來，男人的滿腔愛意若正一柱擎天，你便要跟別的男人打情罵俏，讓雷峰塔轟然倒塌。我疑心這文章是林徽因?qū)懙模驗闀r間點正是她初入文壇時，她連發(fā)電報傾訴寂寞都是一式多份的，讓不同的男子在不同的天涯同時心如刀絞，省時省力。若非她后來為保護(hù)北京古城做過巨大努力，后人想起她，亦無非一寂寞名媛而已。

不同的人生階段，大抵有不同的無聊。讀書時覺得長眠課桌最無聊，單身時覺得漆黑長夜最無聊，中年時光呼嘯而來，又覺得重負(fù)之下了無生趣。

有一夜，我正在電腦前苦逼地憋文案，QQ不停閃爍，同事逼宮逼得我想自宮。此時忽然收到兩則微博私信，一則是初中時的美女班長，她剛跟丈夫遷居洛杉磯，20多年前的黃毛丫頭邀請我有空去舉辦過奧運會的地方玩玩；一則是剛做新聞時同部門的同事，他移民亞特蘭大多年，10多年前的老哥們邀請我去舉辦過奧運會的地方玩玩，順便去加勒比海的賭船上試試手氣。我忽然凄涼地想起自己幾十年何其失敗，搞文字工作搞得三觀盡毀，默默地關(guān)掉電腦，再也不寫什么鳥文案。

人到中年，愈覺世事虛妄。惟一真實可握的，只剩炕上那點事。某哥們兒說：托朋友從國外帶了100個岡本安全套，一看還有三天就過期了，于是和媳婦一起請了三天假，然后……請了三個月病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