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和黨中的“奧巴馬”

杜劍鋒

奧巴馬似乎陷入了“第二任期詛咒”，5月一周內接連被司法部竊取美聯社通話記錄、國稅局越線私查保守派政治組織、國務院掩蓋班加西恐襲案線索等政治丑聞纏身，甚至遭到一些左派媒體批評，這給了共和黨反攻的機會。2016年大選共和黨熱門總統候選人之一、佛羅里達州聯邦參議員馬可·盧比奧（Marco Rubio），就督促奧巴馬解雇國稅局代理局長史蒂文·米勒。

去年美國大選，馬可·盧比奧沒能成為羅姆尼競選搭檔，羅姆尼選擇了眾議員保羅·瑞安，結果不僅沒有打敗奧巴馬-拜登組合，還丟掉了所有9個搖擺州。選后投票數據顯示，共和黨不僅丟掉了少數族裔選民，還丟掉了女性選民、年輕選民。共和黨在參眾兩院也丟掉了一些席位。在元旦前的“財政懸崖”拉鋸戰中，眾議院議長約翰·博納被迫同奧巴馬簽下城下之盟，放棄了共和黨堅持多年的不加稅原則。接下來，在總統就職典禮和國情咨文演說中，奧巴馬咄咄逼人的施政綱領更讓共和黨人徒喚奈何。今年2月《時代》周刊將盧比奧作為封面人物，稱之為“共和黨拯救者”，應該說其來有自。

“共和黨中的奧巴馬”

盧比奧被很多人稱作“共和黨中的奧巴馬”，他和奧巴馬都是出身普通的少數族裔政壇超新星，能言善辯，政治立場上傳承黨內的道統……只不過一個屬自由派左翼，一個屬保守派右翼。

1971年3月28日，馬可·盧比奧出生在邁阿密著名的“小哈瓦那”社區。當時其父母從哈瓦那搬到邁阿密已15年，父親在一家旅館的酒吧里作調酒師，母親有時去旅館酒店打掃房間，貼補家用。

在盧比奧少年時期，全家人一度從天主教改信摩門教。但過了一段時間后，盧比奧說服了父母重新回到天主教堂。在盧比奧就讀的“南邁阿密高中”，大部分學生都是像他一樣的移民子弟，家境都不很好，大學升學率只有14%。1980年代邁阿密毒品泛濫、成為可卡因之都時，學校的操場上偶爾還會響起毒販的槍聲。盧比奧能有機會上大學，同他的努力和自律分不開。

高中畢業后，盧比奧靠著體育獎學金進入中西部的一所小大學。但是由于不習慣當地環境，加之學校的橄欖球隊運營也有問題，所以他后來又回到佛羅里達，在佛羅里達大學取得本科學位后，又考入邁阿密大學法學院。

在法學院求學期間，盧比奧開始涉足政治，成為佛羅里達州國會眾議員伊萊娜·羅斯-萊蒂寧辦公室的實習生，并受其影響成為共和黨人。伊萊娜是美國第一位女性共和黨國會眾議員，也是第一位拉丁裔國會眾議員，目前仍是國會資深成員。她大概沒想到，昔日實習生不僅成功當選聯邦參議員，還成為共和黨內最有影響力的政治人物之一。

奧巴馬35歲初涉政壇當選為州議員，盧比奧起步更早，25歲時第一次參加選舉便成功當選西邁阿密市的市長。兩年后他競選州議員成功，34歲成為佛羅里達歷史上第一位古巴裔的州眾議院議長。相比盧比奧從底層循級而上的從政履歷，奧巴馬在成為總統前的政壇經歷要顯得簡單一些。

作為議員到佛羅里達州首府塔拉哈西上班不久，年僅28歲的盧比奧在政治上的天賦便引起了議長約翰尼·伯德的注意。伯德不僅幫助盧比奧日后成功“接班”，繼任議長，還引領盧比奧進入了兼具智庫和政治行動委員會性質的“增長俱樂部”。這個俱樂部幫助盧比奧完善了經濟上的觀點和立場，還在盧比奧競選參議員最艱難的時候，給予其寶貴的資金援助。

這期間他的另一個收獲，便是加深了同時任州長杰布·布什的特殊友誼。在盧比奧的政治生涯中，杰布出場的時間很早。當1998年盧比奧剛剛準備參選州議員時，他便吃驚地發現，在最早收到的一批政治捐款中，有一張署名“杰布·布什”的50美元支票。同他那個備受非議的總統兄長小喬治·布什不同，杰布被認為是佛羅里達歷史上最受愛戴、影響最大的州長之一，早就獲得了全國性的知名度，在共和黨內影響力也非常之大。而當時盧比奧還只是邁阿密一名默默無聞的小市長。

盧比奧成為議長之后，同杰布·布什的關系得到了進一步的加深，府院之間配合無間，為雙方的政治履歷都增光不少。在杰布離任、盧比奧當選聯邦參議員后，作為佛羅里達州最有影響力的兩名政治人物，雙方也一直保持著非常好的關系。

在佛羅里達州眾議院擔任議長的經歷對盧比奧政治上的成熟影響尤其大。作為議長，他不僅要協調眾議院各派的關系和利益分配，還要同州政府互動配合，肩負著每年通過州預算的重大責任。（反觀在州議會任職時的奧巴馬，8年中投了129次“棄權”票，拒絕表態雖然在競選時令奧巴馬少受攻擊，但成為行政首腦后，在協調同國會之間的關系時就會覺得格外困難重重。）在擔任議長期間，盧比奧政聲甚佳，同政治對手也保持著良好的關系，在他的辦公室的書架上，還擺著議會民主黨領袖孩子的照片。

2009年，盧比奧任滿離職。很多人勸他應該參加州檢察長的選舉，認為以他的聲望實力，獲勝把握很大。但對于野心勃勃的盧比奧來說，佛羅里達池小水淺，已經容他不下了。

“茶黨王子”

就在盧比奧離開佛羅里達眾議院前不久，來自伊利諾伊州的聯邦參議員巴拉克·奧巴馬擊敗共和黨老將麥凱恩成功入主白宮。敗選后華盛頓的共和黨士氣低落，混亂中選出了一位能力和威望都難以服眾的非洲裔的全國委員會主席，愈發顯得國會山上的共和黨議員們一盤散沙。

就在共和黨精英階層萎靡不振之際，草根的“茶黨”運動卻在美國民間悄然興起。以電臺名主持拉什·林堡在保守派政治行動年會的主題演講為號召，美國各地陸續出現宣揚減稅和縮小政府規模等的自發游行活動，參加者自稱“茶黨”。茶黨積極分子希望通過選舉，將更多的非傳統職業政客送進華盛頓。馬可·盧比奧在爭奪佛羅里達州聯邦參議員梅爾·馬丁內茲離任后空出來的議員席位時，正好需要茶黨的支持，以擊敗黨內“權勢派”欽點的候選人——時任佛羅里達州州長查理·克里斯。

這一過程并不容易。克里斯是在杰布·布什卸任后接掌州長職務的，州內的民意支持率很高，在全國政治舞臺上也非常活躍。選戰初啟的階段，民調數據顯示，克里斯在選民中的支持率是53%，盧比奧是3%。盡管盧比奧非常努力，在資金捉襟見肘，競選隊伍勢單力薄的情況下，許多事親力親為，即使數百里之外一個只有幾十人的集會邀請他演講，他也會獨自驅車前往，但是他同克里斯之間的距離還是太大。

這時盧比奧到華盛頓尋求共和黨高層的支持，得知共和黨全國委員會（RNC）已為克里斯背書，滿心失望下，只好上門拜見被稱為“茶黨教父”的南卡羅來納州聯邦參議員吉姆·德敏（Jim DeMint），意外得到其祝福。回到佛羅里達后，盧比奧當即調整競選綱領，在各種議題上迅速向茶黨立場靠攏。在茶黨于全美各地推選“局外人”競選公職的大潮中，以黑馬姿態對抗現任州長的盧比奧儼然成了茶黨在佛羅里達的代表人物。

盧比奧在自己行情看漲之時，抓住克里斯以往犯下的一個“錯誤”（2009年支持奧巴馬近8000億美元的經濟刺激計劃，并為來佛羅里達巡回演講的奧巴馬站腳助威），在電視競選廣告里反復播出克里斯在集會中擁抱奧巴馬的照片，令其在共和黨中的支持率不斷下跌。

2010年2月18日，盧比奧受邀在保守派政治行動年會上發表主題演講。這是盧比奧第一次在全國性的政治集會上發表演說。當他走上舞臺時，臺下大多數聽眾還是第一次聽到馬可·盧比奧這個名字。25分鐘之后，演講結束，放松、風趣、真誠、充滿激情的盧比奧一夜之間走紅全美，成了茶黨運動中最閃亮的一顆明星。

兩個月后，克里斯宣布退出共和黨初選競爭，轉而以獨立候選人身份繼續參選，使聯邦參議員席位的競爭變成了兩黨候選人和一個獨立候選人之間的三雄爭霸。而在共和黨團結在盧比奧身后時，民主黨的選票卻被克里斯和米克分流。在11月選舉前，媒體披露說前總統克林頓曾私下給米克打電話，勸他退出競爭，結束選票分流的局面，但是被米克拒絕了。

2010年11月2日選舉日，盧比奧如愿當選為聯邦參議員。同時，國會共和黨人在中期選舉中獲得了繼1938年后最大的一次勝利，重新獲得了眾議院的控制權。在這次大逆轉中，茶黨居功厥偉。當2011年第112屆國會開始工作時，大量的茶黨議員出現在華盛頓。時年40歲的盧比奧被認為是這些人中的代表人物。

“副副總統候選人”

2012年11月6日，又是一個選舉之夜，奧巴馬成功連任美國總統，共和黨在參議院仍然是少數派。之前兩年，在強勢的參議院民主黨領袖哈里·里德控制下，參議員馬可·盧比奧并沒有特別的建樹，但在全美共和黨中，他已經成為新生代政治人物的代表，一舉一動都會引起全國媒體的關注。

2011年8月23日，盧比奧受邀到加州里根總統紀念圖書館發表演講。當里根總統的遺孀南希手中的拐杖突然被絆了一下，身體失去平衡時，盧比奧眼疾手快，及時扶住了90歲的前第一夫人。這本是一個小插曲，但被媒體大肆炒作，成為網絡社區熱門話題。很多共和黨人認為，盧比奧被當作里根保守主義的繼承人，圖書館中的一幕，是他出手拯救共和黨的具有預言性的場景。

2012年共和黨初選中，在羅姆尼于南卡羅來納州遭遇前眾議院議長金里奇意外阻擊時，盧比奧以大局為重，沒有支持政治立場更為接近的金里奇，反而公開指責金里奇攻擊羅姆尼的廣告有不實之處。在盧比奧的幫助下，羅姆尼最后贏得了佛羅里達初選。數月后，當羅姆尼鎖定提名，開始考慮競選搭檔的時候，媒體和政治分析人士普遍認為，盧比奧是副總統候選人的有力競爭者。然而，當羅姆尼在弗吉尼亞州的一艘軍艦上向支持者揭曉自己的搭檔人選時，人們發現站在他身邊的是威斯康辛州的國會眾議員保羅·瑞安。

現在回頭看，瑞安作為共和黨副總統候選人，并未在選舉中給予羅姆尼太多助力，但除了在副總統電視辯論中略顯緊張、發揮欠佳之外，也沒有太多的失誤，更沒有像2008年的薩拉·佩林一樣成為麥凱恩選舉的負擔。可是如果盧比奧被提名為副總統，恐怕就不見得能夠像瑞安一樣全身而退了。在盧比奧的履歷中，有太多可以讓媒體指摘的地方。

盧比奧在競選參議員期間，曾被競爭對手指責在議長任上使用公務信用卡為家庭消費埋單，雖然相關的調查確定他的行為沒有“違紀”，但是他并沒有拿出過硬的證據徹底“洗清”自己。2012年，媒體又發現他涉嫌“篡改家史”，其父母并非如其所說在卡斯特羅統治古巴時期被迫背井離鄉，而是早在卡斯特羅上臺前就已經離開古巴。“家史風波”出現后，盧比奧辯稱自己對父母經歷記憶不清，并非有意誤導，但這事無疑在他的履歷中留下一個污點。

盧比奧“入京”之前，作為州議長曾經參與了大量的立法活動，不僅投票記錄涉及各種政治、經濟和社會議題，還是一些議案的主要推手。一旦他成為羅姆尼的搭檔，這些立法記錄和“濫用信用卡”、“家史風波”一起，都將成為熱衷挖掘丑聞的媒體眼中的“金礦”，也會成為對方陣營手中的“大規模殺傷武器”。考慮到羅姆尼競選陣營一貫的謹慎作風，棄用盧比奧似乎是一個很自然的選擇。

作為一個成熟的政客，盧比奧即使對羅姆尼的選擇感到失望，也沒有在公眾面前表現出來。在大選進入普選階段后，他一如既往地全力支持羅姆尼的競選工作，四處奔走，為羅姆尼競選站臺拉票，并利用一切機會對奧巴馬展開有力的攻擊。在媒體眼中，盧比奧成了大選中共和黨陣營的“第三人”，是“副副總統候選人”。

盧比奧的努力得到了補償。2012年8月30日，在坦帕舉行的共和黨全國代表大會最后一天，盧比奧獲得了發表演說正式介紹羅姆尼的機會，成為羅姆尼發表提名演說前最后一位亮相的共和黨大員。在這樣既重要又極具象征性的場合，羅姆尼和共和黨全國委員會能夠委以重任，等于確認了盧比奧在黨內舉足輕重的地位。在擔任參議員兩年之后，盧比奧成了共和黨新生代中的領頭羊。

白宮夢

2012年大選剛剛結束10天，盧比奧就出現在艾奧瓦州州長的生日宴會上，從而清楚地向外界釋放了自己有意問鼎白宮的信號。

在敗選泥沼中苦苦掙扎的國會共和黨人，對盧比奧的政治野心給出了積極的回應。今年2月12日，盧比奧被委以重任，在年度總統國情咨文演說后，作為共和黨的代表發表回應性的電視講話。盧比奧當晚破天荒用英文和西班牙文分別發表了演講，以吸引拉丁裔選民的特別關注。對于其間他在直播鏡頭前俯身取水喝的視頻在網上瘋傳，事后他以勇于自嘲的精神化解了這個小小的公關危機。

雖然獲得了黨內認可，但是遙望2016，盧比奧并不是唯一有實力的競爭者。挫敗工會重選圖謀、振興經濟的威斯康辛州州長斯科特·沃克，在桑迪颶風救災過程中拋棄黨派偏見，積極同奧巴馬合作的新澤西州州長克里斯·克里斯蒂，盧比奧的兩個“同年進士”（2010年當選聯邦參議員）——來自肯塔基的前總統候選人榮·保羅之子蘭德·保羅和來自得克薩斯的泰德·克魯茲，以及保羅·瑞安、杰布·布什等，都可能贏得黨內初選。即使盧比奧能夠在黨內初選中血戰突圍，很可能他將在普選中面對美國民眾最愛戴的政治人物，前第一夫人、美國歷史上最成功的國務卿，希拉里·克林頓。

盧比奧想要實現自己的白宮夢，還有很多修煉功夫要做。他意識到自己最大的弱點還是經驗不足，尤其是在成為聯邦參議員后并無太多建樹。大選后開始的移民政策改革，給了他為自己的履歷鍍金增重的天賜良機。

非法移民問題在美國政治中非常敏感。在1986年里根主持了最后一次移民改革后，多年來華盛頓多次試圖再次啟動移民改革，但都因困難太大而功敗垂成。美國境內現有大約1100萬非法移民，大部分來自墨西哥等南美國家。將這個人口數目巨大的影子階級帶到陽光下，是美國政府面臨的一項非常緊迫的任務。一向在移民政策上非常強硬的共和黨，在選舉后態度軟化，表示樂觀其成。2013年年初，參議院民主黨和共和黨各派4名代表，組成了被媒體稱為“八人幫”（Gang of Eight）的移民改革小組，負責制定新的移民法草案。“八人幫”中，盧比奧是年資最淺的成員。

目前新移民法草案已經獲得參議院司法委員會的認可，預計在暑期休會前能有機會付諸表決。“八人幫”們意識到新移民法的主要阻力來自共和黨保守派，而盧比奧是化解這些反對聲音的最佳人選。所以雖然盧比奧資歷最淺，卻被推到媒體的聚光燈下，成為新移民法的代言人。

對于盧比奧來說，推動移民改革像在懸崖上走鋼絲，對面是通往白宮的捷徑，但是一失足很可能便葬送了自己的政治前程。所以，他一方面要討好關心非法移民的拉丁裔選民，同意給予非法移民合法身份；另一方面又要安撫共和黨保守派（他在黨內的“群眾基礎”），承諾新移民法不是對非法移民進行大赦，非法移民申請綠卡和公民身份時將要受到嚴厲處罰，同時申請過程也會非常漫長。

這注定是一場豪賭。他能夠化險為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