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靜鈞
7月8日凌晨,埃及抗議者再次血濺街頭,共有51人在沖突中身亡。埃及軍方發言人稱,沖突是由穆爾西支持者實彈攻擊共和國衛隊而引發的,而自由與正義黨發表聲明,稱軍方向做禮拜的示威者開槍,譴責軍方暴行,穆兄會號召人們“起義”,埃及伊斯蘭保守派別薩拉菲派的代表政黨光明黨稱不再與軍方扶持的臨時總統合作。
這場新的流血沖突,發生在共和國衛隊總部附近,那里有成千上萬的穆爾西支持者舉行靜坐抗議,要求軍方釋放被軟禁在共和國衛隊軍營的民選總統穆爾西,讓其行使憲法規定的總統權力。現在穆兄會發出的“起義”號召,代表著和解進程在動蕩的埃及已經蕩然無存,一個團結穩定的埃及的想象,如沙堆出的金字塔一樣脆弱。俄羅斯總統普京稱,埃及已經走近內戰的邊緣。
自由派:只配做反對派?
如果把埃及軍方視為納賽爾主義式的威權派,而以諾貝爾和平獎得主、前國際原子能機構總干事巴拉迪視為自由派的領袖人物,把埃及的穆兄會視為伊斯蘭保守派,那么,埃及這三年一直就處于這三股力量的纏斗之中。
2011年埃及爆發“1·25”運動,運動進入第17天,革命取得了標志性成果:在位30年的“法老”穆巴拉克辭去總統職務,并宣布把權力移交給軍方,最后全家老少坐上軍方安排的一架直升機,前往紅海附近的一處別墅,過著明為軍方禁閉實為軍方保護的退休生活。
“1·25”運動是埃及自由派發動的一場聲勢浩大的革命,伊斯蘭主義保守派則附合這場運動,并憑借其強大的組織能力,迅速組黨,在政壇上崛起。自由派雖人數眾多,卻一盤散沙,他們除了去反對第三股勢力時有團結的力量,一旦球又滾到他們腳下,他們又斗成一團,本是外界看成領袖人物的巴拉迪,當革命初步勝利后,迅速在自由派中失去支持。
軍方控權后,自由派矛頭直指軍方,要求盡快還政于民,要求審判穆巴拉克,軍方與自由派之間的掐架,削弱了軍方威權派與自由派之間在“1·25”運動中曾有過的默契,在自由派多次對軍方遲遲不還政于民作出示威抗議后,軍方的威權派和自由派均失去民意,最后在總統大選時,軍方支持的代表人物沙克菲,輸給了穆兄會支持的穆爾西,而自由派甚至推不出一個像樣的總統候選人。
軍方威權派的本意是“先有憲法,后有選舉”,但自由派的“反對黨本性”,使軍方威權派的還政于民路線圖幾乎無法順利實施,最后在沒有憲法的情況下,開始了選舉,并選出了穆兄會的政黨為執政黨,當穆爾西按照執政黨的思路構建和推進憲法時,又遭到自由派和世俗派的攻擊。穆爾西的憲法,是在自由派等議員悉數缺席的情況下強行通過的,這使穆爾西成為了威權派和自由派的共同敵人。穆爾西的憲法,即便有缺點,但公投中還是通過了。
自由派從一年前的反對軍人干政,到一年后的歡迎軍方干政,態度轉變之快,令人咋舌。而一旦軍方真的干預政府并取得成功后,自由派又露出“反對一切”的本性。現在他們的共同敵人穆兄會為代表的伊斯蘭保守派還沒有完全倒下,自由派將暫時與軍方威權派結成同盟。
巴拉迪在“1·25”革命成功后稱軍方干政的情況下不能擔任總統或總理為由退出革命,令自由派失望,現在巴拉迪又被軍方威權派推上前臺,準備讓其擔任臨時政府總理,由于按目前軍方的憲法命令,臨時總理的權力甚至大于臨時總統,臨時總統只具有召集人的角色,目前推倒穆爾西后的矛盾焦點集中在誰來擔任這一重要職務,結果本要在7月5日對外宣布的任命,由于受到包括自由派內的反對,而不得不撤銷,巴拉迪再次無緣于政府重要職位。
“欠發達政黨”綜合征
7月3日埃及國防部部長塞西將軍宣布停止現行憲法之際,埃及困厄于憲法之爭已達三年。從中止穆巴拉克時代的獨裁憲法,到借修憲之名重啟舊憲法,從軍方的“超憲法原則”文件及《憲法宣言》阻撓還政于民,到民選上臺的穆爾西頒布總統專權的“新憲法聲明”,到憲法草案的通過,開羅解放廣場上抗議潮此起彼落,缺乏共識或缺乏達成共識的力量,是埃及民主轉型進程的一個顯著特征。
埃及廣場革命后,埃及政黨結構出現了重大變化,新生黨團太年輕,老黨又因歷史上與穆巴拉克政黨關系淵源而無法聚攏民心,穆巴拉克時代的專政黨埃及民族民主黨被解散,其黨產被凍結。新生政黨多以教派、族群、身份為基礎,仍脫不掉宗教黨、地域黨、孤獨黨的顏色,缺乏開放型的黨綱,如埃及自由與正義黨代表穆斯林兄弟會,光明黨是極端保守主義的薩拉菲派伊斯蘭圣戰組織的政治代言人,“革命青年聯盟”多以在校學生為主體,“基督教兄弟會”以科普特基督徒為限,而原國際原子能機構總干事巴拉迪領導的“憲法黨”以海外精英為主體,沒有國內根基。在老黨中,新華夫脫黨雖有穆巴拉克當政時最大反對黨之譽,但因屬于為突出穆巴拉克獨裁而配合演出的反對黨,倒穆后,新華夫脫黨也呈衰落之勢,而前總統薩達特的侄子領導的改革與發展黨,雖與新黨結盟,但也無法在世俗派和自由派中成為領袖。
新黨尚待成長,老黨先天不成熟,這是埃及充斥著“欠發達政黨”的原因。《埃及、伊斯蘭與民主》一書作者薩阿德丁·易卜拉欣指出:“從某種意義上講,埃及的‘會比‘黨更為關鍵,因為正如許多第三世界國家一樣,埃及的政黨仍處于‘欠發達狀態。”“欠發達狀態”,促使一些并無明確政治綱領的協會與組織,更能在政治舞臺上喧賓奪主,無法在政黨平臺上開展有效對話與溝通,只要對一方不滿,這些“烏合之眾”成為調轉槍口的反對派。
在這樣的背景下,新舊政黨及新舊人物都面臨著“再造”的考驗。堅持實施伊斯蘭教法、建立伊斯蘭國家等根本宗旨的穆斯林兄弟會,在推出新黨,而不是以其會的名義建黨,實現了穆兄會的第一步轉型,自由與正義黨越獨立、越開放,越有利于這個有廣泛民眾基礎的黨,成為埃及轉型中的領袖黨。
然而,執政黨被指“推行了80部全民的法律,卻私帶了20部穆兄會的宗教化法律”,穆兄會在這千載難逢的歷史機遇面前失去了再造的機會,被指為瘋狂在埃及推行伊斯蘭主義的政黨。
難以定性的“政變”
據西班牙《國家報》網站報道,在埃及軍隊給該國第一位民選總統穆罕默德·穆爾西設立的最后期限的7月3日19點到來之時,阿卜杜勒-法塔赫·塞西將軍電話通知穆爾西:“你已經不是總統了。”電話掛斷以后,穆爾西隨即成為共和國衛隊的人質。據報道,共有300名穆兄會的高層人物被軍方逮捕。
軍方稱軍方行動是“隨民意”,比反對穆巴拉克時還多的數千萬示威者發出的聲音,敦促軍方有義務要求政府與反對派“達成協議”,軍方在認為政府沒有為達成協議努力之時協助人民宣布政府失去“合法性”,并不是“政變”,而且軍方也無意掌權。
軍方的納賽爾主義式威權思想,由來已久,埃及之前所享有的穩定的基礎,是軍方支持下的威權統治。穆爾西上臺后,任命了以為是“自己人”的塞西將軍為防長,提拔了一大批軍官,但現在表明,這一“收買”措施沒有見效,塞西將軍帶頭造反,上司任命的內閣官員居然要求上司離職,這恐怕在世界上很罕見。
事實上,以民選政府之面容出現的穆爾西內閣,并沒有改變軍方長期以來在埃及民眾中的威權地位,他們被賦予了一種神圣的力量,可以隨時以“人民的名義”行動。
沒有一個國家的軍隊是靠別人養大的,埃及軍隊一直靠美國的援助,美國每年給埃及的巨額援助,流向軍方。美國不可能將這次軍方的行動定性為“政變”,因為依美國國內法,一旦受援助國發生政變,援助將被中止。假如美國中止援助,等于斷了軍方的獨立經濟能力,軍方作為獨立的政治主體的能力就下降了。
7月7日,開羅一家法院撤銷了12名著名活動人士煽動暴力的指控,他們是在今年3月穆斯林兄弟會總部抗議時被控罪的。而另一位名叫阿赫穆德·多瑪著名博客寫手,因在一次新聞采訪中稱穆爾西為“罪犯和兇手”,被判六個月監禁,也于7月5日被法院宣布無罪釋放。
司法系統迫不及待的大規模“糾罪”,凸顯了穆爾西被軍方罷黜以前與司法系統之間存在的惡劣關系。如今穆爾西被軟禁于軍方衛隊總部,總統的權杖已被軍方強行收走,交給了軍方任命的臨時總統手上,穆爾西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