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偉

“向國家工作人員行賄1萬元以上的,就可以追究刑事責任”——從2013年1月起,最高法院和最高檢察院發布的這條關于行賄案的法律解釋開始實施。盡管此解釋只是重申最高檢察院多年之前即已明確的標準,但仍向社會傳遞了一個嚴懲行賄犯罪的信息,更讓人們產生遏制官員受賄腐敗需要嚴厲懲治行賄的聯想。
近年來要求司法機關懲治行賄犯罪的呼聲確實較高。最高檢察院也不斷發出“依法嚴厲打擊嚴重行賄犯罪”的要求。2011年,檢察機關加大了追究行賄犯罪的工作力度,但從司法統計數據上看,情況似乎不容樂觀。這一年全國被追究刑事責任的行賄人3194人,與數量巨大并逐年攀升的受賄犯罪比較,確實落差太大、不成比例。2012年5月,最高檢察院再次要求加大查辦行賄罪的力度,并將八類行賄案件列為依法嚴肅查辦的重點。最高檢察院反貪總局的負責人也曾向媒體表示:行賄是誘發受賄犯罪、滋生腐敗的直接原因,并強調打擊行賄犯罪對于遏制受賄犯罪攀升的重要意義,給人可以通過嚴打行賄去控制受賄的期待。
但實際情況其實并不那么簡單。受賄者與行賄人雖然是一對天然“孿生兄弟”,但他們各自的立足點和利益訴求卻并不相同。為官者有權,借此以權謀私;行賄人無權或者權職低微,需要借助權勢達到目的,于是便以利相誘,換取權勢。他們就是這樣一種難以割舍的相互利用和依賴的利益交換關系。
根據我國現行刑法的規定,除了積極索要財物的情形之外,一個官員的行為要構成受賄罪,必須是利用職務上的便利非法收受他人財物并符合“為他人謀取利益”的條件。為了逃避法律追究,受賄者更加注重尋找“安全通道”,以增大非法活動的安全性。于是,減少甚至避免受賄者與行賄人的直接接觸,間接地進行財物及其他非法利益的交易;在受賄者與行賄人之間專司聯絡、議價、送貨之職的“中間人”數量不斷增加;托事與收財“分離”成為普遍現象。這也使司法機關在對涉嫌受賄罪案的認定上,時常陷入與法不符的困境。
官員腐敗在刑事法律的評價上雖常由受賄與行賄雙方構成,甚至還包括了介紹賄賂的“中間人”。但我們卻絕對不能就此得出“受賄的根源是行賄”的判斷,更不能以為對行賄罪與受賄罪實行同罰甚至重罰行賄,就可以從根本上控制住受賄犯罪現象。
其實,一些公職人員缺乏理想和信念,公共權力缺乏有效的分權制約,始終是形成包括受賄在內的官員腐敗現象的總的根源,并且最終需要從體制和機制的改革與完善方面才能予以根除。而從現實情況看,如今,腐敗犯罪機會的增加和犯罪成本的降低,或許正是促使一些官員前“腐”后繼、膽大妄為的主要原因。所以,在進一步加大懲治嚴重行賄犯罪力度的同時,如何完善公共權力的配置、結構和制衡制度,如何健全公務人員腐敗犯罪的“早發現”機制,才是當務之急。
通過對官員犯罪個案的分析,可以發現,在懲治賄賂犯罪的政策中,重刑威懾力現已越來越顯得式微,腐敗官員關心的已不再是拘捕法辦后的處罰輕重問題。他們更關心的,是一經實施了行為,會不會被馬上發現,或者被人告發之后,有關紀檢監察部門和司法機關能不能及時做出證據充足、犯罪成立的認定。而每當他們意識到通過上述各種“變通”的手法可以困擾司法認定,從而“證據不足”、“難以認定”時,其受賄的內心沖動就一定會變得更加堅定。
所以,此番嚴厲打擊行賄國家官員的司法行動,一定不能看作是遏制官員腐敗的主要手段和途徑。反腐不能模糊焦點,受賄官員才是懲治重點。使他們缺乏“安全感”,并逐步消除其“不可能案發”或者“可以逃脫”的僥幸心理,才能從源頭上遏制住官員貪腐的動力,減少腐敗行為的發生。
(作者為知名法學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