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展奮
馮小剛困惑了,最近在“兩會”期間吐槽:我不過是要大家自重自愛些,反對自輕自賤為“屌絲”,竟招來數十萬人唾罵,這社會是怎么了?!
社會的確讓馮小剛看不懂了。“屌”,是什么?所有工具書都載得清清楚楚,男性生殖器。再怎么狡辯,說大眾享用著它的“引申義”,屌還是屌,“引申義”風箏一樣遠遠看著自己的根部,哪怕飄上了九天一樣脫不了“屌”的臊味。
其實,馮小剛不好意思直說的話,就是看不懂當下,無論男女,大家為何都突然喜歡上了“屌”,就連一群女孩還公眾場合地“屌”呀“屌”地一個勁地掛在嘴上,這他就沒有想明白,現在就是個自輕自褻自慰自賤的時代,還有評論公然說“自稱屌絲”頗具反腐反專制的嬉皮意義呢!
于是有人說馮小剛“拎不清”,進而說他“不了解人性”,這就有點過了,世上沒有比導演這個職業更理解人性的了。最近看了一遍馮小剛導演的《唐山大地震》,被幾個細節觸動。一是小女孩王登(方登)已經長大,常常半夜噩夢而哭醒,劇中其養父、軍官“老王”趕忙坐到養女身后替她揉太陽穴,因為是夏天,而且很趕,老王自然穿著小內衣上前慰藉女兒,這一幕王太看了立刻不高興了,當場拉下臉來,旋即一回屋就大發“雌威”,老王還莫名奇妙,一臉無辜,觀眾可看得明明白白:就因為是“養女”,王太醋缽翻了。
第二個場面是王登多年后回家看望親生母親。32年的生離死別,現在進入劇情的核心與高潮,但王登走進院子的一剎那,對女兒日思夜想,日夜糾結,日日懺悔的母親,并不出來迎接,反而異常平靜地吩咐:讓她先進屋吧。
怒極反而嬉笑。喜極反而痛苦。愕極反而平靜。最想見到的人呢,反而回避。
大導演馮小剛在此把握人性相當到位,可以說對人性深處的微妙部分洞若觀火,然而一回到現實,何以看不懂“屌絲”了呢?是他“脫離生活”嗎,不是,我以為馮導常年生活在某個圈子里,所能洞察的只是“傳統的、主流的人性”,而看不懂新銳的、千年難逢的“非人性”的人性變異,這種“當事者迷,旁觀者清”的大變局,涉及面之大,參與者之廣是空前的,那就是人人都想脫離道德的桎梏、人人都追求紙醉金迷,人人都自污自褻,都強調“不要太把自己當回事”的感官狂歡或肉欲狂歡,你馮小剛這個時候大義凜然地站出來,提醒大家應該尊重、抬舉自己的生殖器,那和穿著正裝跑進天體浴場有什么兩樣,能不遭人白眼,被人惡罵嗎?
唉。小剛真是活糊涂了。文化人最要不得的就是“世人皆醉我獨醒”的悲壯,你醒著,還不如和我一起暢想百年后的未來課堂——
那應該是我的重孫胡某某了,因為秉承家學后來也做了教師,那一天的課是繼續講解“古人稱謂”——
“……各位同學,剛才我們復習了‘古人謙稱,一般自謙‘愚、‘鄙、‘拙、‘賤等,無非表示自己笨和低下,但謙稱也是有底線的,最多自謙為‘仆、‘牛馬走、‘走狗,如清代著名作家鄭燮 ( 號板橋 ) 對明代戲曲家徐渭(號青藤道士)極為欽慕,便自稱‘徐青藤門下走狗鄭燮。名畫家齊白石也愿做‘走狗,其詩云:‘青藤、雪個遠凡胎,老缶衰年別有才;我欲九泉為走狗,三家門下轉輪來。
“據我個人的考察,古人的自謙一般也就到家畜為止了,再往下就不太衛生了,一般不涉及器官和排泄物,但也偶有例外,一百年前,不知何故,世人好以男性生殖器自稱,以此追求公平正義,全國范圍地流行一種叫做‘屌絲的尊稱,很多人,甚至包括一些名士大佬,你必須直呼其生殖器,彼方臉色轉霽,風氣所及,殃及女性,眾所周知,因為天意,女性這方面和我們是迥然不同的,但和魏晉時代,競相服散,秋瑾時代,競穿男裝一樣,現在她們擯棄桎梏,競稱‘屌絲,古人的乖張,是我們難以理解的……”
“課堂”暢想,篇幅所限,暫且到此為止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