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沙 沈嘉祿



劉沙是個“兩棲動物”,他在攝影界、文學界和新聞界——如果算上旅行界也沒人反對,但都以另類的形象出鏡。在視混搭為時尚的今天,絕對加分。
十多年,他背著沉重的相機跑了十多個國家,法國、瑞典、俄羅斯、烏克蘭、英國、德國、匈牙利、斯洛伐克、波蘭、捷克、阿根廷、智利、日本……他回來了,皮膚曬成棗紅色,鞋底磨穿別人是看不到的,銀行卡上數字大幅縮水也是別人看不到的,但他帶回了無數個精彩畫面,更精彩的還有他的故事。美女們知道他回來了,就等他發來微信:某某咖啡館,看照片,聽故事。
劉沙攝影,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習慣用鏡頭和文字聚焦人類的文化和歷史。他在江湖奠定地位,緣于很多年前泡了近300家酒吧和夜總會,拍攝出版了《串吧》一書。這并非旅游指南,而是城市進入新時代后的身影寫照。
他在廣播電臺工作,是音樂頻道的資深策劃人和編輯,這個人沒有上進心,至今還是個群眾。他很會調劑時間,安頓好工作后就打起背包出門了。照上海人的說法:這個人心思野,腳頭散。
十多年前,一個偶然的機會,他的申請被法國政府批準,于是就走進了法國的葡萄酒莊。關于葡萄酒的書籍汗牛充棟,每個作者都認為自己是最有發言權的專家。劉沙心里明白,自己酒量不好,葡萄酒方面更是小學生,但他的眼睛盯住了法國的歷史文化,書寫法國歷史的鵝毛筆里,一半是墨水,一半是葡萄酒。他走進數百年歷史的城堡里,聽老人講故事,聽見了歷史的嘆息。所謂酒莊,大概就是山坡上一大片葡萄園,山頭上建一個古堡,古堡地下室躺著數不清的橡木桶,還有族徽什么的。一代代傳下來,傳到今天,家族后人擋不住誘惑,向往大城市生活了,對古堡里的花園、壁爐、佩劍、酒窖以及鬼故事也不感興趣,就將酒莊連帶古堡賣給外國人,買家中就有出手闊綽的中國大佬。法國人愛美人,也愛江山,很看重歷史,酒莊的傳統在他們手里被改寫了,內心很悲涼,拼命抽雪茄、嘆息。劉沙把今天的故事記錄下來,感動了法國人。劉沙后來出版了好幾本關于法國葡萄酒莊與歷史的攝影集,行銷一時。法國人說:連法國人都沒有像你那樣花數年時間跑遍十一個酒區,深入一千多個酒莊,品嘗四千多種葡萄酒,為法國人和葡萄酒拍了這么多美麗而傷感的照片。
法國文化部和農業部對劉沙很感激,提請政府給劉沙頒發騎士勛章。但后來希拉克政府出局了,薩科奇上臺,政府大換班,騎士勛章一事就被擱置了。后來薩科奇也出局了,劉沙就不再念想這件事了,哈哈!他酸溜溜地說:我不想念法國騎士了,但可以想念法國起士(奶酪)。
后來,瑞典政府也邀請劉沙去拍照。瑞典地處偏遠,一聽這名字就感到冷嗖嗖的,但瑞典人想借劉沙的鏡頭告訴大家,瑞典其實也有陽光燦爛的地方,比如南方的斯克納地區。劉沙去了,旅游局局長親自當他的導游,他們跑了許多地方,劉沙發現瑞典人果然與中國人不一樣啊,太不一樣了,比如飯店老板娘,居然是一個很有人氣的演員,因為她擅長烹飪,總想露一手。一個火車站的售票員,居然是昆蟲專家,因為怕自己長期獨居研究蟲子而喪失語言能力,在每年1月至4月就去人最多的地方義務打工。在北方的“水晶森林”,他采訪了十幾家世界著名的水晶作坊,而歷史上這里曾有多達240家夫妻老婆店式的作坊。回上海后,劉沙打亂原先的計劃,先出版了最具人文情懷的《瑞典人》,而且有兩家名牌水晶專賣店也在上海恒隆廣場里開張了。
劉沙再次來到瑞典,在南方享受了海灘和陽光,有一天他在早餐后意外看到一棵櫻花盛開在離大海才十幾米的地方,藍的海水與粉紅的櫻花構成了奇妙的組合,于是他將后面一本書的書名起為《你也可以在櫻花樹下喝咖啡》,書名長了點,但撓到了小資們的癢處,一面世果然熱銷。后來劉沙去烏克蘭,在一個旅游景點里發現一套中文圖書,“你也可以叢書”,書名就是模仿劉沙的腔調:《你也可以……》,差點把他氣瘋了。
但你也不要認為劉沙就像彼德·梅爾那樣瀟灑,今天在倫敦定做一套西裝,明天到普羅旺斯吃一頓農家菜,后天再去米蘭聽一場歌劇順便泡泡妞,沒有的事!劉沙也有像逃難的辰光,有一次去智利的圣地亞哥,那里貧富差別很大。他入住五星級飯店,卻向往貧民窟,晚上獨自一人來到那里,與占卜師、流浪畫家搭訕幾句,后來走進一個酒吧,幾十個人坐著喝啤酒,目光是警惕甚至敵意的。劉沙心里有點怵,幸好老板來自中國福建,跟劉沙說,買點酒給他們喝吧,肯定配合你。他們是一群民間音樂人,剛從外省巡演回來,可能沒賺到多少錢,心里正有氣呢,但免費啤酒上桌后,酒吧里的氣氛就開鍋了,他們掏出樂器就唱起來跳起來了,一直鬧到很晚。第二天早上,飯店大堂經理對劉沙說:你知道嗎?你昨天大大冒險啦,這個地方是旅游手冊里警告過的:晚上九點以后絕對不能去!而你背了兩架相機,沒被打也沒被遭搶劫,真是一個奇跡!
奇跡還有延續。第二天是五一國際勞動節,圣地亞哥有示威游行,劉沙背著相機出門了。游行隊伍集結完畢,浩浩蕩蕩開拔,然后是演講,喊口號,隊伍里的小青年順便談個戀愛接個吻,最后砸幾輛車燒幾間房,火光沖天,濃煙滾滾,人群突然大亂,潮水般后退,裝甲車先導,武裝警察如堵,槍聲密集響起,橡皮子彈如蝗蟲般撲來,“吱”的一聲,一枚催淚瓦斯像老鼠一樣躥到劉沙腳下。很快,強勁的水柱劃破天空,一溜混合了瓦斯的水滴從書報亭的頂棚灑到劉沙身上,他頓時感到心動過速,瞬間窒息,相機也拿不住了。后來他才想明白,為何其他記者腰間都別了一只防毒面具,原來催淚瓦斯真不是鬧著玩的!
兩小時后,劉沙再次來到市政廳廣場,燒黑的車殼子已被拖走,清洗過的鋪路石塊濕漉漉的,咖啡館外支起了遮陽傘,擺起了桌椅,人們又像往常那樣開始消磨暮色籠罩下的時光。劉沙撿起一顆橡皮彈頭放進口袋,跑到一輛流動食品車前要了一杯啤酒。
朋友總跟劉沙說:你為什么不辦個攝影展?劉沙總是點頭,但一轉身又跑國外去了。現在他跑不了了,5月5日,劉沙攝影展“攝界”將在外灘中山東二路22號開幕,80多幅作品是他對粉絲們的一個交待,也是對自己的一個小結。策展人是戴大年,此人是華師大普希金研究專家王智量教授的高足,畢業后下海經商,大獲成功,但這位老兄為人低調,始終熱衷于公益事業,在他的資助下,許多畫家和作家實現了自己的夢想。
有美眉問他:你的照片為什么拍得這么煞渴?這么浪漫?這么另類?這么有情調?一連串問號挾著香奈兒5的氣息劈頭蓋臉向劉沙拋來。劉沙見慣江湖十年燈,知道該嚴肅的時候應該嚴肅,所以他喉節滾動了一下說:其實你也可以拍得很好,我只是比你多走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