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莊朵朵“揭黑事件”

后稷

對于那些未能獲得三大賽（全運會、世錦賽和奧運會）冠軍的中國運動員來說，指望相關方面對其退役后的生活予以保障，可能只是一種奢望。然而，日前22歲的陜西農村姑娘、省運會女子柔道冠軍莊朵朵卻亮出了“殺手锏”：以公然“揭黑”的極端方式，要挾陜西體育系統為她安排就醫、安排工作。頓時，“莊朵朵事件”引起了外界的熱議……

孤注一擲為哪般？

莊朵朵事件的起因并不復雜。

7年前，15歲的她作為延安市體育運動學校運動員，在陜西省第十三屆運動會上獲得了女子柔道44公斤級亞軍，隨后被選入省女子柔道隊集訓。然而，一年后莊朵朵在宿舍就寢時突感身體不適，被緊急送往陜西體育醫院，診斷為過敏性哮喘，并予以治療；又過了兩年，莊朵朵在坐出租車時哮喘再次急性發作，就診于武警山西總隊醫院，進行保守治療，并被診斷為支氣管哮喘。隨后莊朵朵主動提出申請結束試訓，離開省女子柔道隊。

此后不久，莊父找到陜西省體育局和陜西省重競技運動管理中心領導，反映了相關情況并提出兩個要求：一、為莊朵朵安排工作；二、繼續留隊治療至痊愈。陜西省重競技運動管理中心認為莊家的要求不符合相關法律法規及政策，雙方未能達成一致。

在事情沒有得到圓滿解決的情況下，2010年7月陜西省迎來了第十四屆省運會，離開省隊后的莊朵朵再次代表延安市體育代表團參加了這屆省運會，奪得女柔57公斤級比賽冠軍，并獲得了可觀的比賽獎金。莊家和延安體育局也算是皆大歡喜。

然而，讓陜西體育系統始料不及的是，在沉寂一段時間之后，莊朵朵突然通過微博發起挑戰。

“我叫莊朵朵，我曾是延安、陜西多種賽事的摔跤冠軍，家中獎狀貼滿了，但是，我在給省、市收獲很多榮譽后，我患上了運動型哮喘，醫生說是超負荷訓練的結果。沒人給我看病，沒工資，我被陜西體育局一腳提（踢）出局。”

在當今的網絡時代，人人都可以發微博，隨后莊朵朵又開始不斷轉發這條微博并糾錯，“我是第一次玩微博，找朋友給我注冊的，他們錯將我的微博寫成了摔跤冠軍。其實我是柔道的，特此告知！不好意思，望見諒！同時‘摔跤冠軍莊朵朵改稱柔道冠軍莊朵朵。”

在其他幾次轉發中，她也談起了自己的病情，“有時候我躺在床上，喘的氣都出不來！我不知道我怎么辦，從小學練習摔跤，最后落得病都沒人看！大家關注我，幫幫我，我們報效祖國為國爭光，可是誰有（又）可憐我？”

“我只有初中不到的文化，不要要求我太高。我回到家看到可憐務農的父母，我的心都碎了。求你們，不要嘲笑我，我喘的氣都上不來的時候，我首先想到的是活命，知道嗎，我要活著！”

“我現下戰書，如果沒人給我看病，我將揭開陜西體育黑幕。”

……

莊朵朵的微博引起外界的極大關注。陜西省體育局重競技中心和延安市體育局成了輿論關注的焦點，一場退役運動員與體制博弈的戰爭就此拉開。

莊朵朵事件不由讓人想起兩年前的體操運動員張尚武“街頭賣藝事件”，年輕的張尚武曾收獲世界大學生運動會男子吊環和團體比賽的金牌，然而卻用一篇“體操前世界冠軍乞討”的微博以及“大運會學歷造假”的黑幕引發各界對于退役運動員不堪遭遇的討論。一片同情聲中，張尚武在體操隊偷竊而被開除的“過去”也同時浮出水面，一場鬧劇戛然而止。

兩周前，曾有拍客在北京的地鐵站中發現張尚武賣藝的身影，如今，向中國體育聲討的“勇士”成了莊朵朵。可悲的是，體育界所謂的秘密和黑幕，竟像是莊朵朵手中要挾官方的砝碼。許多網民跟帖稱，如果莊朵朵不是被拋棄的那一個，如果莊朵朵拿到了好成績，還會爆料嗎？或許那時的她已經在享受運動帶來的財富和成功，而有些“秘密”，不論你爆與不爆，它就在那里，在等待著下一個悲劇。什么時候，我們才能走在悲劇的前頭？

有專家解讀，莊朵朵不甘于因病被掃地出門，以魚死網破的極端形式，做最后的抗爭。這顯然從一開始就超越了單一的體育，它折射的是值得商榷的社會規則和社會秩序，深刻地表達了一個失敗者的走投無路。她的可愛之處在于，以為掀開所謂“黑幕”足以震懾官方，逼迫他們乖乖就范，給自己安排就醫，安排工作。其實所謂教練克扣獎金、更改年齡、冒名頂替……諸如此類，早已是一些地方體育界的普遍現象。當然，對莊朵朵而言，她如今已經退役、逐漸淡出體育界，既不怕教練，也不必忌憚體育系統的領導了，可以毫無顧忌地借助媒體和輿論的力量，為自己爭取一點保障和權益。

然而，既可悲又可憐的是，一個22歲的農村姑娘，把自己曾經最自豪也可能是最巔峰的成就撕碎給世界看，就為了一個簡單的要求——“看病找工作”。在莊朵朵的微博上，唯一的一條和體育無關的，就是一朵孤零零綻開的郁金香，她以此比作自己的青春：“比別人開放得早，也凋謝得早。”

中國奧運軍團在連續幾屆奧運會上的戰績有目共睹，包括網球等主流運動也有了李娜這樣的標桿人物，當然，除了劉翔、孫楊和李娜那些石破天驚的冠軍之外，大家都知道，很多的金牌是來自你我可能都說不清的“冷門項目”。從重回奧運大家庭開始，這就是中國競技體育制定的方針，除了乒羽等在中國有群眾基礎的項目外，其他要突破的項目就是奧運會的“冷門”。對手不重視，中國人口多，可以利用高淘汰的人海戰術來沖擊金牌。是的，我們大家都知道柔道奧運冠軍佟文、孫福明，但我們也許永遠不可能知道更多的省級運動員，譬如莊朵朵，因為，他們只不過是成功公式中那個龐大的分母群。

在此，我們不妨做一個粗略的計算，自新中國成立以來，中國體壇共產生200多位奧運會冠軍、2000多位世界冠軍、5000多位全運會冠軍，20多萬個全國冠軍，500多萬個省級賽事的冠軍。莊朵朵作為底層的省運會冠軍（在省級賽事中算是級別最高的），要想享受到全運會冠軍那樣“安排工作”的待遇，顯然是不可能的。說到底，像莊朵朵這種級別的選手，沒有得到延安市、陜西省體育局的照顧，確實也是因為在現行的國家體育政策中，還沒有明確的保障措施。

所以說，莊朵朵這種“自殺式揭黑”，從一開始就注定了悲劇的命運。

自力更生是出路

那么，莊朵朵所說的黑幕到底是什么？無非是虛假年齡參賽、教練克扣獎金那些眾人皆知的事情。至于，后來莊朵朵提到，她曾收到教練給她的“神秘粉末”，而這個東西究竟是不是興奮劑，就連莊朵朵自己都無法確認。

莊朵朵揭開那些所謂的黑幕后，近日來在微博上多次要求解決自己的看病以及退役后安置的問題。她透露，一方面自己的哮喘屬于慢性病，治療期比較漫長，此外由于體校不注重文化課教育，自己“連乘法口訣表都不會背”，很難解決就業問題，父母都是農民，生計都很困難。

莊朵朵的父親向媒體透露，去年12月，莊父曾和兩名律師到陜西省體育局重競技管理中心提出385205.58元的賠償金額。莊父解釋說：“38萬可以不要，只要柔道中心和延安市體育局能滿足我們的兩個要求，一是給我的娃治病，二是要給她安排一個工作。”

對于莊朵朵的“揭黑”，陜西省體育系統很快做出回應。延安市體育局黨委書記劉海俊承認，“莊朵朵冒名頂替莊苗苗參賽”確有其事。但至于原因，劉海俊并不愿意多談。而陜西省重競技運動管理中心則明確表示，省運會的資格審核主要依靠二代身份證，對于莊朵朵冒名參賽事件會嚴肅查處，“按照國際慣例，我們考慮要取消莊朵朵省運會冠軍榮譽并收回金牌。”——對于莊朵朵來說，這真是得不償失，愿望能不能實現不得而知，省運會金牌和銀牌還要被收回，至于比賽獎金是不是被追回，那要看延安體育局的態度了。

至于莊朵朵反映的沒有被安置的問題，劉海俊表示這是嚴格根據目前國家相關政策來執行的，“莊朵朵只屬于業余運動員，不是正式在冊的運動員。而正式在冊運動員退役后，才能有所安置”。至于莊朵朵提到的市體育局沒有替她出過一分錢的治療費用這一問題，劉海俊表示：“如果真是運動損傷的問題，那么該出的就應該出。但據我所知，她是在代表陜西省隊參加2009年全國青年錦標賽時發現的病，那么，省隊作為接收單位，就應該負擔她的醫療費用。”

不難發現，莊朵朵的“揭黑”威力其實充其量也就算是一場“毛毛雨”，她的經歷在中國體育界并不新鮮：改年齡的、冒充大學生或農民的、行賄裁判或官員的，類似的荒唐事我們都聽說過，這的確是過去一段時間里較為普遍的現象，莊朵朵或許是在重壓的刺激下有了反抗的想法，但她“自殺式揭黑”的目的恐怕無法達成，而且還會有“破壞行規”的嫌疑。

有網友說，莊朵朵抱怨她連乘法口訣都背不全，那她為什么不能靜下心來好好學習學習這些基礎知識呢？難道這也怪教練、怪體育局？現在網絡資訊這么發達，她有發微博的時間，也應該能夠輕松學會乘法口訣。試想，當年作為運動員的鄧亞萍在文化修養方面同樣有缺陷，但是人家為什么能成為真正的博士高才生呢？這是自力更生、不斷進取的結果。請不要在退役后一有什么困難就抱怨國家、抱怨體制，甚至用自己知道的那點黑幕要挾體育系統。當然，我們不否認制度存在的一些問題，如何為專業運動員建立一種更優的醫療和福利保障體系，如何改變現有體制的弊端這是一個長期的過程。可是，在現有的體制之下，我們運動員自己也應該懂得自尊和自重，應該把握機會從各方面充實自己，這才是最實際最有效的。

日前，有媒體披露了“一些不太被人提起的細節”：在陜西，運動員只有拿到全國青少年比賽前三名或全國冠軍賽、錦標賽前八名這樣的成績，才有機會成為省隊注冊運動員，才有可能享受退役后的工作安置。莊朵朵只在省內比賽中拿過名次，所以不具備被安排工作的資格。另外，關于莊朵朵的哮喘病，有醫生透露，只憑幾張病歷，并不能說明莊朵朵是因為大運動量訓練才患上的哮喘。莊朵朵很可能就是易于患上哮喘病的體質，更何況她說不清楚究竟因何發病、何時發病。如今，確實存在某些人利用網絡發難，從而達到個人目的的現象。“莊朵朵才22歲，希望她能找到一條適合自己的路，踏踏實實地開啟新的人生，也希望整個社會都能為她傳遞正能量，從她的需要出發好好幫助她！”從這位媒體人的字里行間中，外界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對莊朵朵自力更生、尋找生活出路的期待！畢竟只有20多歲，畢竟她還是那么年輕，她有足夠的時間去學習一技之長。

透過“莊朵朵事件”，我們發現她的遭遇并非個案。放眼中國基層體育，無數個“莊朵朵們”懷著改變命運的初衷，走上了競技體育“鯉魚躍龍門”之路。眼下，在競技人才選拔方面很多地方依然走著粗放型的路子，沒有科學的選拔數據庫，只有“水洗沙子篩黃金”的人海戰術。“莊朵朵們”就是這些不起眼的沙子，被大量聚集后，再通過一層層的比賽，洗刷出能夠參加全國和國際大賽的“金子”。

對于每一粒渴望成為金子的“沙子”來說，這是一條有著極高淘汰率的人生道路，努力和天賦缺一不可，還要學會把握機遇，懂得人情世故。其實，在選擇專業體育訓練的那一刻，想必絕大多數孩子父母心中都非常清楚，孩子們的文化學習必然要受到影響，他們在退役后必然要面臨更多挑戰。

既然風險那么大，很多家長為什么還是愿意讓自己的孩子練體育呢？

“因為讓孩子練體育，也算是一個很好的出路，只是這條路十分艱難而已”，日前記者采訪了一位已經退役多年的男子柔道運動員，談及選擇柔道初衷，他坦然而真誠，“我從小就非常淘氣也不愛學習，畢竟我父母他們年輕時學習也不好，后來就爸就決定讓我去練體育，這樣不僅省下了很多學費，而且將來還會成為全國冠軍。以后就算啥也不是，那再想辦法找出路！”“那你為什么選擇練柔道呢？為什么不選擇足球、乒羽這樣的熱門項目？”“因為在我們那里的市體校，練柔道、摔跤和舉重這樣的冷門項目是免費的，學乒羽、足球需要交很多學費。”就這樣，他選擇了男子柔道項目，一練就是12年，其間大大小小的金牌獎牌拿了10多塊，最好成績是全國冠軍賽冠軍。后來，因為傷病選擇退役后，體育系統還沒有來得及給他安排工作，他自己就抓住機遇成為了一位出色的公安警察。

有評論者認為，莊朵朵的遭遇固然讓人同情，可是在很多時候剛剛走上社會的大學生卻非常羨慕運動員，因為不少大學生畢業就意味著失業。而運動員不一樣，他們自小吃國家的用國家的，只要在全國比賽中有點成績和名次，高考就可以免試甚至免費讀大學，進入省體工隊就能掙工資、算工齡，至于文化方面雖然有所欠缺，但一些運動員退役后混得一點不比大學生差。試問，難道大學生畢業沒有工作、沒有保障，就可以去狀告大中專學校和教育局嗎？

“喊破嗓子，不如甩開膀子”。有時候，少一分抱怨，多一分理解，自力更生開創新生，或許是一條更好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