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路金
黑子手拎著一張魚網,卷起褲腿,光著腳丫,輕輕地踩在三鴨江河畔的鵝卵石上,兩眼緊盯著江面。上水的魚群總會濺起些浪花的,黑子屏息著靜靜地觀望著,他需要的只是一個時機。
黑子不急著上前網魚,他有自己獨特的捕魚方法。而且這方法并非黑子獨創,傍水生長的村落,家家幾乎都十分通曉。平日里,村里的男人們也會來江邊走走,捕點魚改善一下家里的伙食。
黑子在江邊潛伏了約摸一小時,也沒發現江中水花有魚群上游的痕跡。六月的陽光有點毒辣,曬在黑子身上,這讓黑子感到有點疲憊。黑子用犀利的目光掃射了一下水面,看來今天魚群是不會上水的了,靜呆在這里也似乎無多大意義了,黑子決定去吊鐘崖看看。
每逢周末黑子都會來三鴨江上捕魚,黑子捕的魚是拿到市場上賣的。黑子家里并不富裕,雖然父母親都健在,但平日里父母種地賺的那點錢供三兄妹念書及家里一家老小吃喝外,也并無多的節余。黑子賣魚賺的錢,一來可以幫助父母貼補家用,二來黑子暗地里還有一個想法。上回在縣城書店里看的《安娜·卡列尼娜》真是太精彩了,黑子盤算了一下,要是這周能打下幾條青魚拿到市場上賣了,那足足夠買上、下兩冊了。
吊鐘崖實際是一個潭,潭上有崖,像一面吊鐘,村里的人都叫它吊鐘崖。吊鐘崖的水面沉寂得有點發黑,黑子在崖邊抖了抖網,用力一撒,魚網在空中似天女散花,四平八穩地沉入了江中。黑子很得意自己的撒網技術,不由得呵呵笑了一聲。黑子望著撒下的網,估摸著這一網應有的收獲。大約半刻鐘后,黑子干練地將網拎起,水花沿著網白花花地冒著水泡,魚網除了留下被清水洗涮后更干靜的印跡后,連一顆石頭也沒撈上來。很明顯,江水太深,網連江底都沒有沉到。黑子有點沮喪,看來吊鐘崖這潭水是無法實現黑子買書的欲望了。難道是魚都進了崖中,黑子在猜想。聽上一輩人說過,吊鐘崖可是魚群成片的啊。
深凹的幾個崖洞在陽光反射下發著黑光,像某種巨魚的大口隱隱張著,深遂而神秘。“那本《安娜·卡列尼娜》寫得太好了。”黑子腦海中突然閃過這個念頭。“干。”黑子脫了褲子,全身留著一條褲叉,縱身一躍,撲通一聲,跳入了深水中。
水有點涼,黑子似乎并未感覺到冷。他很快就游到了崖洞前,五只手指似五顆鐵釘般嵌入凹凸的崖面,用力硬生生地讓自己浮上了半截。黑子長得并不黑,可能是長年在校讀書遮日避陽的緣故,黑子皮膚比較白哲。很容易讓人想起水滸傳里浪里白條在水中的情形,黑子伸出另一只手摸進了崖洞,黑暗中,黑子觸摸到了什么。“有魚。”黑子暗暗一想。“干脆用網擋住崖洞,找棍子趕一下。”黑子想了想,折游回來。
“救命啊!救命……”岸的對面突然傳來一陣凄厲的聲音。黑子在水中望了望,對岸幾個人正沿著河畔,高聲呼喊著。河岸上并沒有其他人,聲音肯定是從那里發出的。
“那邊發生了什么事?難道有人被水淹了?”
黑子游近一看,才知道是幾個女孩。這讓他很害羞,長這么大,他還從未在女人面前裸露過半身,何況現在是全裸。黑子半潛在水里,喊道:“怎么回事?有人淹了嗎?”“前面,前面,快救人!”一個女孩高聲叫道。黑子探著頭往前一看,一個人正如鄉下半進水的竹筒漂在江中,順流而下。黑子奮力往前游了游,一手拖住那人的手,順勢用另一只手拖住她的腰盤,往江邊拖了過來。幾個女孩下了水,七手八腳地接過了人。被淹的女孩在水中經這么一顛簸,已經喝了不少水,不省人事了。“怎么辦啊?怎么辦啊?”幾個女孩慌慌張張拖著被淹的女孩。“我去叫醫生!”一個女孩慌慌張張跑上了岸邊的公路。“人工呼吸!快人工呼吸!”一個女孩喊道。“對,我們給她人工呼吸!”幾個女孩將人放在岸邊,一個女孩輕輕地俯過身去,嘴對著那被淹的女孩,吸吮了幾口。黑子實在不好意思站起來,潛在水里,望著遠處。“不行,要將她肚里的水逼出來,你按她這里。”人工呼吸了幾下,似乎并未見效。幾個女孩按了幾下那人的腹部,被淹的人嘴角流出了一些黃水,但人還是沒見醒過來。“用肩倒背,顛簸她幾下,要將她肚子里的水簸出來。”黑子想起村里老人曾給他講過救人的土方法。“你會,你還不快點上來?!”一個女孩朝她喊道。“這……”黑子害臊得脹紅了臉。“快上來,救人要緊啊!”一個女孩跳下水去想拉黑子上岸。人的本能驅使著黑子,黑子帶著關公一樣紅的臉從水中飛躍了上來,兩只粗壯的手摟著那女孩的腰,將那女孩頭朝下,腳朝上扛到了肩膀上。黑子像瘋了似的背著那女孩在岸邊跑了幾圈,全然不顧腳丫被鵝卵石硌得生痛。那女孩被這么一顛簸,大口大口地吐。黃水和米飯粒稀里嘩啦落在黑子的大腿上,幾圈后,黑子將人平放在鵝卵石上。“哦”……”被黑子這么一折騰,被淹的女孩發出了一陣呻吟。“噴點氣,很快就會醒過來。”幾個女孩張羅著正要做人工呼吸,只見被淹的女孩睜開了眼睛,眼里含著淚花。見人醒了過來,黑子這才想起自己的窘態,又跳入了水中。“你叫什么名?”一個女孩朝黑子問了句。“黑子,下次玩水注意點。”黑子說完,游向了對岸。
黑子回到對岸,摸魚的心情是沒有了。黑子收拾好魚網,從河的這邊眺望河的對岸,見幾個女孩攙扶著那個女孩,漸行漸遠。
夜降臨了,黑子在燈下用筆在紙上畫著什么,臺燈下,黑子反復在想那個被救的女孩。她還在讀書么?那些女孩為什么會想著來水里游泳呢?吊鐘崖的崖洞里摸到的是魚嗎?是青魚還是草魚?下次再去摸摸看。
我的那本《安娜·卡列尼娜》啊……黑子嘆了一聲,睡去了。
日記里,黑子是這么寫的:今天,我本來想去網幾條魚,結果沒網到,后來跑去吊鐘崖摸,快摸著的時候,結果卻遇到個女孩落水,我救了她。過兩天再去摸到魚,賣完后一定去書店將我要的《安娜·卡列尼娜》買回來。
黑子決定再去吊鐘崖摸魚是一周以后的事了。有了上次的經驗,黑子特意準備了一個救生圈。說是救生圈,其實只是黑子從縣城的汽修店里討來的廢舊汽車內胎,打好氣的輪胎,也足夠浮起兩三個人。黑子這么做,只是為了能騰出兩只手來摸魚。黑子身子浮在輪胎中游到崖洞前,兩只手伸進了漆黑的崖洞。黑暗中,黑子用手觸碰到了什么,黑子用力一卡。“哎喲……”黑子一聲大叫,兩只手快速地抽了出來。一條黑蛇快速沖出了洞口,向深水處快速游去。黑子將左手揚起望了望,鮮紅的血滴沿著幾個齒印落到了江面,黑子突然感到嘴角一陣麻木,他想喊救命,但已張不開雙唇。三鴨江河面上,黑色的胎順流而下……
黑子并不知道,他救過的那位女孩正和幾個女孩在他家和他父親聊著天,客廳的茶幾上擺著一個大大的水果籃,上面寫著幾個清秀的字:“感謝黑子。”
黑子被發現已經是傍晚了,村子里傳來黑子父親撕心裂肺的哭喊聲。老村長在黑子家客廳坐著,良久,吐了一個煙圈,嘆了一聲:“為何好人不長命啊?”
幾個女孩將一本嶄新的《安娜·卡列尼娜》打開擺放在村外一座新壘的墳前。風一吹,書頁被翻得嘩啦啦直響。
(責任編輯 馮雪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