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7月,江西蘆溪縣一位叫王林的“氣功大師”引起了廣泛關注。事情起因于商界大佬馬云、影視圈兩位巨星趙薇、李連杰一同去王林家中拜訪,網上流出多張他們三位與王林“親切交談”的照片,氣功大師再次在媒體上成為“公共事件”。一位氣功大師會見一位名人與會見三位名人,所造成的“引人注目”效果肯定是不同的。見三位的效果要比見一位要大得多,這叫“人群效應”。
1960年,美國社會心理學家米爾格倫(Stanley Milgram)和另外兩位研究者做了一個實驗,顯示了“人群”(crowd)對個人行為能產生怎樣的影響。他們讓一個人站在紐約一街道的人行道上,抬頭注視天空,天空里其實什么都沒有,過往的行人中有4%停下腳步,也和那個人一樣注視天空。實驗者們讓5個人在同一處抬頭注視天空,過往的行人中有18%也跟他們一樣朝天空張望。他們又讓15個人一起張望天空,結果行人中停下來看天空的多達40%。
氣功為什么在中國比任何一個其他國家都“熱”,有更多人在“注目”呢?也許“人群效應”是一個原因,關注的人越多,受他們影響而莫名其妙地跟著關注的人也就越多,“氣功大師”的人氣也就越旺。于是,他們的一舉一動都成了媒體報道的“公共事件”,他們也就更有機會和手段來忽悠大眾。
忽悠大眾與用廣告來欺騙大眾是不同的,最好的忽悠其實是無形的。廣告很容易被發覺,因為它公然敦促你去購買廣告中的商品,但是忽悠卻在巧妙地說服你改變你的思維方式。廣告希望你現在馬上就去購買商品,而忽悠則更有耐心。廣告商會為了廣告所占用的時間和空間支付費用,而巧妙的忽悠卻往往可以免費利用媒體,因為它被當作是在提供“真實”的信息——某名人拜會或某領導接見了某位氣功大師,某著名的科學家到了癌癥晚期請某氣功大師發功治療,某作家著書贊美氣功,都是這樣。
忽悠并不需要直接勸說你相信這個或相信那個,它會選擇藏在幕后,這才能充分調動人們的好奇心,而又不招他們討厭。這就像香腸再好吃也不能讓人觀看香腸的制作過程,一旦讓人看到香腸的制作過程,香腸就不那么好吃了,或者甚至更糟。
制造事件是成功忽悠的一個絕招,一個人站在路邊無緣無故地仰望天空可能會被人當成神經病。但是,15個、150個人同時站在路邊仰望天空,那就不一樣了,一經報道就會成為一個事件。藏在幕后,制造事件,戲劇化地制造子虛烏有的東西和想法,這是高段的忽悠。忽悠本身常常比忽悠什么更有意思,例如,近來有些聳人聽聞的“理論”,如憲政是資產階級的東西,人民社會比公民社會優越,其實它們的醉翁之意并不在于理或論,而在于制造事件、造成轟動,那本身就是頗為高明的忽悠。
英國劇作家薩繆爾·貝克特(Samuel Beckett)的《等待戈多》講了一個荒誕的故事,是兩個百無聊賴的人在等待“戈多”,而戈多卻始終沒有出現。觀眾在他們的等待中體驗到的不是希望,而是令人難以忍受的單調、壓抑和窒息。后來高行健也寫了《車站》一劇,說的是一群人在等一輛永遠也不開過來的車子,后來才明白車站早已取消,但卻舍不得不等下去。忽悠讓人期待的,往往是一些叫人不知道在等待什么,卻又舍不得不等待下去的東西。
在“人群效應”作用下的,人們從“氣功大師們”那里等待和期盼的又是什么呢?大多數人等待的也許是發生“奇跡”。所謂“奇跡”,也就是超乎凡人的能力和自然法則的事件,因此是神靈和其他超自然力量才能有的作為。當人們覺得自己十分渺小、卑微、無助、無力的時候,當他們在下意識里知道,就算自己怎么努力,也注定要一事無成的時候,他們就會特別盼望出現奇跡。這似乎正在成為一種普遍的生存狀態。就此而言,中國的氣功大師們可以說是生逢其時。然而,愛因斯坦說過,“人有兩種活法,一種是你活著,好像什么奇跡都沒有;另一種是你活著,好像每一件事情都是一個奇跡。”如果我們把每個人的自由、獨立思考當作奇跡,那么也就不會在“人群效應”的作用下,盲目從眾地指望別人來為我們創造奇跡了。
編輯提點:鄭文龍
偶像崇拜、功法迷信的丑態復萌,突顯了國人現代科學思維的缺失,反映了國人迷信盲從、喪失理性的心理窘境。而就整體世風趨向而言,在價值判斷多元化與公共信仰失落的世俗化社會,功利實用、炫技招搖的功法“術士”的“復興”“回歸”,亦有其基于傳統與現實的深刻“必然性”。由此觀之,倡導、普及改造國民心性與建構現代社會所倚重的科學思維與批判意識,既是當務之急,且亦任重而道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