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大主任的權力變現

文/惠之

人大主任的權力變現

文/惠之

泰順縣“第三把手”錢慶法

“自己辜負了黨的培養和人民的期望，也給家人、朋友帶來巨大傷害，我認罪服判。”2012年10月25日，浙江省瑞安市法院開庭宣判，泰順縣人大常委會原主任錢慶法犯受賄罪，收受他人計人民幣270余萬元。一審以受賄罪判處被告人錢慶法有期徒刑13年，剝奪政治權利三年，并處沒收個人財產30萬元。判決后，這位離退休不到半年時間的“人大主任”，聲淚俱下地說出了前面那兩句話……

形同銀行的“明星企業”

隨著浙江省泰順縣人大常委會前主任錢慶法被判刑，坊間指其與被視作國內“非法民間集資第一案”的“溫州立人集團非法集資案”有關的傳聞被證實。

瑞安市法院的一名法官說，錢慶法是迄今為止，全國偵辦非法集資案件過程中，第一位因涉嫌參與高利貸并幫助運作而被判刑的正處級官員。這個震動全國的非法集資案，涉及非法集資50多億元，禍及成千上萬人。現在，“立人非法集資案”仍在善后，在當地政府的幫助下，絕大多數債權人分三批在2013年1月20日前拿到了10%的清退款。

不過，法院并未追究錢慶法非法集資的行為，給錢定的罪名是受賄罪，這也是公訴機關指控的罪名。這個曾是泰順縣“第三把手”的風云人物，在任縣人大常委會副主任、主任的10年時間里，正是立人非法集資案發酵的時期。錢慶法幫助立人集團融資，拿其巨額賄賂。

2012年5月6日晚，錢慶法在泰順縣泰順賓館就餐時，被溫州市紀委工作人員帶走，錢慶法被“雙規”的消息不脛而走。坊間很快傳出，錢出事與溫州立人教育集團有限公司非法集資案件有關。隨后有確切消息曝出，就在同一天，立人集團副董事長夏克定也被帶走，似乎佐證了民間傳聞。有人指出，三個月前，溫州警方對立人集團董事長董順生采取刑事強制措施時，錢慶法的命運就已經注定。

此前的一個月，溫州泰順縣紀委、組織部聯合下文，要求在2011年10月31日之前，若有向立人集團借款且至今尚未歸還的黨員干部，一律自行歸還；在該日之后，若有以向立人集團領取借款、暫付款等形式，變相提取借款本金、利息的黨員干部，一律自行退還。

該文件強調，若有上述情況的黨員干部，必須于2012年4月15日前，自行主動將上述款項一次性退還至縣紀委指定賬戶。否則，一律按照有關規定給予黨紀政紀處分；涉嫌犯罪的，移送司法機關依法處理。立人集團是2011年10月31日宣布停止支付所有借款本金及利息的。這個旗下有36家學校和公司的泰順縣“明星企業”，自1998年創辦及之后的13年里，均賴以民間借貸生存發展，資金絕大部分來自當地百姓和機關人員，在泰順縣形同銀行吸存。

在這個浙江省經濟欠發達地區，立人集團的瘋狂集資參與人數之多、數額之大在浙江首屈一指，不僅席卷溫州地區，還波及福建、江蘇、內蒙古等地，被稱為新中國建立至今涉案金額最大的非法集資案件，令人驚愕！據知情者透露，當地官員是立人集團非法集資案做實做大的幕后推手。立人集團根據官員的級別，允諾不同利息，級別越高利息也越高，有的高達月利息六分。至2011年10月，立人集團非法集資崩盤時，已負債近60億元。

多名債權人指證，立人集團非法集資13年中，一些領導干部不僅參與集資，還宣傳發動各級單位給立人集團的育才學校放款。就在立人集團崩盤前三四個月，還在以“月息四五分”瘋狂集資九億余元。而泰順縣政府的一位副縣長則表示，上述三個月融資沒有九億元，估計為五億元左右。

錢慶法被溫州市紀委“雙規”后，還有多位當地官員因涉案被相關部門調查。這些官員或參與非法集資或在立人宣布破產前抽走了自有資金。但至今，被追究刑事責任的只有錢慶法一人。對于錢慶法接受組織調查的原因之一，泰順當地人士和債權人表示，立人集團董事長董順生曾從立人集團抽資數千萬元替錢慶法之子歸還賭債。而錢慶法這個被稱為泰順縣“第三把手”的人物，在立人集團非法集資案中起了舉足輕重的幕后推手作用。

“第三把手”的權力氣場

據檢方調查發現，錢慶法與立人集團董事長董順生的交情很深，兩人簡直無話不談。“立人集團如此猖狂非法集資，董順生一次次化險為夷，均與錢慶法有很大關系。”

1953年出生的錢慶法在泰順官場根基極深。錢慶法是泰順本地人，在泰順縣人民法院擔任院長時，“錢慶法辦案認錢不認法，被一度謔稱為‘票院長’，不僅群眾反響強烈，溫州市中級人民法院也極力要求調整此人。然而，令人不解的是當了兩年法院院長的錢慶法卻被調任縣人大常委會副主任。”泰順當地一位政法系統人士說。

當時，縣人大主任由縣委書記兼任，錢慶法是縣人大常委會黨組書記，實則全面負責人大日常工作。不僅如此，他還兼任泰順有史以來最大投資的58省道工程指揮部常務副指揮。這條連接泰順至溫州的主要公路，總投資七億余元。工程招投標、項目驗收、資金撥付等大權便落在錢慶法一人身上。

就在這個工程中，有關錢慶法的負面傳聞不斷。被證實的消息是，2003年農歷年底，泰順縣交通工程有限公司負責人孫靜送給錢五萬元，此款最終被法院認定為受賄。

2008年2月，錢慶法升任泰順縣政協主席。兩年后錢再回縣人大任人大主任。在泰順縣，錢排名在書記、縣長之后，被稱為“第三把手”，也是縣領導班子中資歷最深的領導。錢作風霸道，專橫跋扈，再加上他在泰順各種關系盤根錯節，有時候縣主要領導也不得不讓他三分。2012年1月，錢慶法從縣人大主任位子上卸任時已59歲。

錢慶法幫董順生融資，參與非法集資，在泰順縣并不是秘密。多名債權人說，錢給銀行行長、企業老板打招呼，為立人集團融資，少則幾百萬，多則上千萬，在里面拿了多少好處，不得而知。

在泰順縣債權人之間普遍流傳一個說法：董順生從立人集團抽資上千萬元替錢慶法之子歸還賭債。據法院判決書記載，2011 年6月15日，錢慶法因其兒子巨額賭債之事到董順生家中尋求幫助，董順生為了感謝錢慶法多年對他的幫助及在立人集團融資一事上的關照，并希望繼續得到支持，表示其夫婦可以幫忙解決70萬元。次日，董順生匯了70萬元到錢慶法的兒子的農行卡上。錢慶法在各種場合贊譽董順生：“董總能力強，氣魄大，對國家和當地有杰出貢獻，是溫州的知名優秀企業家！”

董順生深知錢慶法這棵“大樹”的重要性，為此百般討好。據錢慶法交代，董順生讓自己的兒子為立人集團管理內蒙古煤礦項目，以加深感情。2010年春節前，他帶著侄女何麗叫董順生一起喝茶。席間，要求董順生給何麗找一個工作，董馬上答應在其內蒙古四道溝礦業公司給予安排，并表示可以給何麗入股20萬元作為管理股。何說拿不出20萬元，董說我給你10萬元，剩下的你去籌。錢慶法當時笑著向董感謝。之后，何麗將10萬元匯到了內蒙古四道溝礦業公司賬上，拿到了20萬元管理股的收據。

2011年國慶節前，立人集團非法集資風聲鶴唳，董順生得知錢慶法要去杭州辦事，要給他些錢用，錢慶法很高興。后董通過其駕駛員將五萬元匯到錢的建行卡上。

半個月后，關于立人集團資不抵債的消息在泰順坊間傳開，百姓十分恐慌，許多人涌到該集團的育才學校堵大門。“立人集團”非法集資終于崩盤。10月31日，立人集團公開攤牌，宣布無法償債付息。此后，立人集團不宣布破產，卻一直以“重組”清債名義拖延時間。多名債權人憤慨地表示，立人集團在崩盤前幾個月以高息“釣魚式”集資，優先償還公務員的集資款項。如果宣布破產，這部分“提前清償”是要吐出來的。

2012年1月10日，錢慶法卸任縣人大主任，但仍不忘董順生。1月23日春節前，錢到董順生的家中道別，稱他要去杭州過春節。董順生聽后，拿了兩萬元現金給他用。這也是董順生最后一次送錢給錢慶法。董寄希望于退下來的錢慶法還能夠幫上他，但這只是他一廂情愿罷了。

十多天后的2月6日，董順生即被溫州警方以涉嫌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監視居住”，然后被刑拘。同時被采取了刑事強制措施的還有該集團另外五名董事。立人集團非法集資事件，由泰順縣政府接管處置。

多名債權人透露，董順生被抓后，許多債權人自感討債無望，憤怒地向中紀委等部門舉報包括錢慶法在內的泰順多位官員。一位參與偵辦立人集團非法集資案的辦案人員透露，在偵辦立人集團非法集資案件過程中，司法部門掌握了錢慶法參與非法集資和施放高利貸的情況，并將掌握的情況移交給溫州市紀檢部門。

隨著溫州立人集團非法集資案的偵辦逐步深入，官員參與非法集資和高利貸的利益鏈條逐步浮出水面。8月3日，溫州市紀委稱，在偵辦立人集團非法集資案的過程中，錢慶法已經開始接受紀檢部門的組織審查。除錢慶法之外，還有多位當地官員因涉案被紀檢部門調查。溫州市紀檢部門表示，官員涉案立人集團非法集資案，一則是參與非法集資，二則是在宣布破產前提前抽走了自有資金。

在此之前，政府嚴厲打擊非法集資案件，司法機關對非法集資的主要組織實施者依法實施拘捕。但在錢慶法之前，尚未有官員因非法集資案件接受司法部門的偵查和處理。

權力在“人大代表”資格中變現

在被紀委帶走兩個多月后，錢慶法被刑事拘留。2012年8月2日批捕。

隨著錢慶法案的開庭審理，錢參與立人集團非法集資并從中收受巨額賄賂的傳聞也被一一證實。不僅如此，錢慶法利用長達10年的縣人大主要領導職務之便，為一些企業老板（不具備資格條件）當選人大代表提供幫助并從中牟利。在法院認定的六名行賄人中，有四名為當選人大代表向錢行賄。

張偉軍是泰順縣一家橡膠廠廠長，在企業實力壯大的過程中當上了泰順縣工商聯會長和溫州商會橡膠副會長，但他希望在政治上有所收獲，想撈取一個溫州市人大代表，于是他找到了錢慶法。在錢慶法的幫助下，張在2002年和2006年的泰順縣、溫州市人大代表選舉中如愿當上了縣、市人大代表。張自然要向錢“進貢”。

2010年初，張偉軍在泰順縣人大當科長的堂妹夫想升遷，托張走時任縣人大主任錢慶法的關系。張知道錢不會白幫忙，向錢表示可以在自己滁州投資的項目中，給錢空股10萬元。錢滿口答應。同年三月，張偉軍的堂妹夫被縣人大常委會任命為某工委副主任。

同樣辦企業的泰順人裘文，意欲在2006年參選溫州市人大代表。最終裘文答應錢出15萬元，讓錢享有他在無錫開發的一個項目股份30萬元。裘如愿當上溫州市人大代表后，考慮到以后還要錢的關照，便決定按照錢的股份1∶1的比例進行股份分紅，給錢匯了分紅款30萬元。2011年7月，錢慶法以為兒子還賭債為名，打電話給裘文要其幫忙解決一部分，裘給錢匯了50萬元，錢慶法欣然笑納。

這一年，錢慶法還幫助泰順企業老板李飛義當上了縣人大代表。李給了他在陜西銅川開的煤礦空股五萬元，并以股份分紅名義送他五萬元。據送空股的一名老板說，如果錢慶法不出事，每年的空股分紅還要持續下去。

錢慶法幫助當選縣、市人大代表的還有前文提到的孫靜。孫靜的回報更大，一次性給了錢110萬元。當然，這錢也不是孫主動給的，是錢以給兒子還賭債為名要的。錢慶法那不爭氣的兒子一直坑爹，而錢慶法也一而再再而三地給兒子還賭債。

浙江省一名地方人大官員透露，在縣里，讓一名縣人大代表當選，對縣人大主任來說并不是難事，盡管都是按程序選舉。泰順一位官員就曾指責有些人大代表長期不在泰順，而在外地辦企業做生意，怎么履行人大代表職責？“他們不過是把人大代表作為政治資本，為自己辦企業做生意圖便利罷了。”

2012年9月29日，泰順縣人大常委會原主任錢慶法受賄一案在溫州瑞安市人民法院實行公開開庭審理。當天，泰順縣紀委、縣委組織部組織近百名黨政干部前來旁聽此案。瑞安市也組織了許多官員和群眾代表前來旁聽。庭審場面頗為壯觀。錢慶法案開庭審理時，這位再過半年就要退休的“人大主任”痛哭流涕地說：“自己辜負了黨的培養和人民的期望，也給家人、朋友帶來巨大傷害，我太忘乎所以了，我認罪服判。也希望別人能從我的案子中吸取教訓，引以為戒……”錢慶法對指控的犯罪事實供認不諱，并表示認罪。法庭未當庭宣判。

2012年10月25日，浙江省瑞安市人民法院再次開庭。法院查明，錢慶法共受賄270.2萬元和600美元。法院認為錢慶法歸案后能如實供述犯罪事實，依法可從輕處罰。經法院審理查明：2003年至2011年間，被告人錢慶法利用擔任泰順縣人大常委會副主任兼58省道改建工程指揮部常務副指揮、泰順縣人大常委會主任等職務便利，在縣市人大代表選舉、58省道改建工程招投標、房地產項目開發、機拌商業混凝土業務推廣、立人集團非法融資、人事調動、干部任免及其他案件處理等方面為他人謀取利益，非法收受他人送給的錢財，共計人民幣270余萬元。

法院審理認為，被告人錢慶法身為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為他人謀取利益，非法收受他人錢財，其行為已構成受賄罪。被告人錢慶法歸案后能如實供述犯罪事實，依法可從輕處罰。一審宣判以受賄罪判處錢慶法有期徒刑13年，剝奪政治權利三年，并處沒收個人財產30萬元。錢慶法的幾位親戚開始抽泣，而他的妻子當場哭昏在地……

（文中除錢慶法、董順生外其余皆為化名）

編輯：成韻 chengyunpipi@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