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魯兵
名花凋謝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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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兵
大凡上了歲數的上海人大都還記得在新中國成立前,上海灘上的『美麗牌』香煙聞名全國,其牌子的商標頭像傳說是一位美女許秋韻。開國大典后『美麗牌』香煙便銷聲匿跡了。隨著歲月的流逝,美麗牌香煙漸漸地淡出了人們的記憶。
許秋韻是不是美麗牌香煙的模特,筆者無法查證,這不是此文考證的初衷,筆者寫作的目的是為了揭示殺害許秋韻的兇手究竟是誰?為何他要殺害上海灘的美女名花。

許秋韻是滬上聞名遐邇的美女名花。開國大典后,她與銀行里謀差的丈夫陳曉旭居住在滬西那幢高級公寓里,“文革”中,丈夫被打成反革命,家財被抄,那幢豪華氣派的公寓亦被沒收。她的丈夫在“文革”中抑郁病死。
“文革”結束后,許秋韻的丈夫被平反,銀行發還了數萬元被造反派抄走的存折和家財。那時還沒有百元大鈔,更沒有刷卡之類的玩意,聽說美女老太是用麻袋裝回鈔票的。政府正準備歸還她被沒收的洋樓,熬了十多年苦的許老太,生活剛出現了轉機,卻突然又遭意外……
1983年10月23日上午8時許,一位居民氣喘吁吁地闖進江蘇路派出所,找到轄區戶籍警小李惶恐地說:“月村某號的許秋韻幾天沒出門了,房門緊閉著,怎么也敲也不開……”小李即刻隨居民來到那間底層朝西的房間,見門口已擠滿了好奇圍觀的鄰居,大家議論紛紛。小李敲了幾下房門,聽里面沒有什么反應,便來到天井的窗前,見里面拉著窗簾,嚴絲合縫。他尋找縫隙朝里張望,卻什么也看不見,里面也沒有動靜,他便果斷地用磚塊砸碎玻璃,打開窗口爬了進去。
小李小心翼翼地爬進房間,里面非常整齊,空無一人。細心的小李見床上整齊地蓋著床套,他小心地掀開被子一瞅,只見許秋韻張著口、瞪著眼,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臉上的表情又驚又懼,人已僵硬。
樓內的居民一聽許秋韻已死,一窩蜂地涌入屋內,現場被破壞得面目全非。半小時后,市局和分局的技偵人員接到報案,吉普車、摩托車風風火火地分頭趕來,還帶來了吐著紅舌的高大警犬。
驗尸、拍照、錄像、收集痕跡、了解情況,最后拉走了尸體。
已是深夜,派出所卻燈火通明,二樓的會議室里坐滿了人。“許秋韻對人民政 府的態度怎么樣?”公安分局陳局長首先開問道,現在看來有點搞笑,但在那個年代,領導還是習慣先從政治方面思考問題。
“沒有發現對政府有什么不滿的地方。”江蘇路派出所王所長答道。“噢!對了,我1974年當戶籍警時,她對政府沒收自己的財產和房子總是耿耿于懷。”分局政治處團委書記周榮鶴翻出了“文革”時的老賬,他過去當過這里的戶籍警。
“對于這樣的敏感人物,應多從政治上去考慮。”陳局長政治敏感,他的話一言九鼎,從政治關系入手成了首要的偵破方向。
第二天上午,周榮鶴聽說分局會議室正在播放現場錄像,便急匆匆趕去觀看。錄像的畫面慢慢推進:死者的頭埋在被子里,掀開被子,死者頭上蓋了一塊毛巾,但毛巾上無血跡;被子上卻有一滴血跡,這無疑是有人翻動過重新蓋上去的毛巾;被子中間也有兩滴血跡。桌子上有只白色透明的玻璃杯子,里面有大半杯白開水。杯子上只有許秋韻的指印,煙缸里有香煙頭。還有一個值得注意的痕跡,就是床邊有另一個鞋印,是公安局里發的大頭皮鞋印。
“可能兇手是警察的家屬,或親戚。”“也可能是我們警察作案。”有人調侃,引起了一陣笑聲。坐在后面的周榮鶴解釋道:“應該是我們內部同志勘察現場時留下的。”大家贊同,一場虛驚。
看完錄像后,專案組成員又回到專案辦公室討論起了案情。根據法醫鑒定,死者脖子上有四個指印,鼻子上有血痕,腳上有兩塊烏青塊。老太系他殺無疑,關鍵是屬于什么性質的兇殺案,一時沒有頭緒。有人提出是謀財害命,但抽屜和大櫥里都沒有翻動的痕跡,抽屜內的2.9萬元存折也沒有被拿走。有人說許秋韻風韻猶存,是否有人想強暴她,她反抗不成被掐死,可是遭到法醫反駁:許秋韻衣著整齊,陰道內未發現精液。又有人提出是仇殺,但戶籍警小李否定說:“許秋韻信佛教,與人為善,她這種性格的人不會有仇人的。”

在命案現場,一個公安局里發的大頭皮鞋印引起了偵查員的注意
美女被害案,在上海灘引起了巨大的震動,也傳到了北京,甚至國外的媒體也做了報道。上至總書記批示,下至老百姓紛紛議論,滿城風雨。美國之音也進行了報道,說戴笠先生的情婦許秋韻女士被公安局刑偵隊長所殺。其實,經過調查,沒有證據證明許秋韻是國民黨軍統局長戴笠的情婦,而是周榮鶴為了擾亂偵破視線,故意將外面的傳聞帶到專案組,以干擾偵破方向;刑偵隊長也不是殺人兇手,而是破案的有功之臣;而真正的殺人兇手是分局的團委書記周榮鶴。
“我看還是陳局長講得有道理。這是一起政治性質的案件。許秋韻新中國成立前與軍統特務頭子戴笠有過瓜葛,知道不少國民黨內部的機密。最近臺灣間諜機關趁大陸改革開放之際,可能重新派人來與她聯系,殺人滅口。”周榮鶴語出驚人。
“戴笠已死了多年,我看不像政治謀殺。臺灣也不值得派人去殺她這個沒有價值的人。”曾負責偵破間諜案的裘處長否定道。
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最后,這起案件被大家總結形容為是一個無兇器、無贓物、無痕跡,不像財殺、情殺、仇殺、政治謀殺的“三無四不像”案子。只有兩條是可以取得共識的:一是被害人與兇手熟悉,二是被害人是晚上九時左右死亡的。前者可以作為偵破范圍,后者是審查嫌疑人的重要依據。
偵查員們先后調查了與許秋韻有關的對象246人,結果都一一被否定,許家的親友和樓里的居民均被排除了有作案的動機和可能。
正當大家茫無頭緒之際,小邱在死者的家中搜出一本賬冊,在許秋韻一大堆日常開支的賬目中,發現她丈夫在銀行里的同事莫麟祥曾借過她1000元錢。據鄰居反映,莫麟祥時常與許秋韻去靜安寺的百樂門舞廳跳舞。這個銀行里的算盤先生莫麟祥引起了偵查員的注意。
莫麟祥于當年10月17日,向單位請了探親假,他的妻子和兒女都在蘇州,所以他每年多次去蘇州。但是他請假后,沒有馬上去蘇州,而是至24日那天,才離開上海去蘇州探親。此人有重大嫌疑,偵查員一陣興奮,以為成功在即。
當晚11點,莫麟祥被帶到了分局刑隊。這是個年近花甲的瘦高個男子,坐在那里,態度鎮定自若。
裘處長與薛隊長親自趕來審訊,莫麟祥倒也坦率,面對提問,他直爽地說:“我是借過許老太的錢,開始借了幾筆小錢沒還,她沒在乎,后來一下子借了一筆1000元,長期不還,她就不高興。我是想還的,只是手上一時沒錢,你們說我欺騙也好,詐騙也罷,我都認了,但你們說我殺許老太,我絕對不可能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
莫麟祥說罷信誓旦旦地拍胸脯道:“我敢保證若最近一年有誰看見我去過許家,那么許秋韻就算是我殺的。”“有人見到你去過她家。”裘處長冷不丁蒙他一下。“那我沒有辦法了,我是屈死的。”
一個通宵突擊審訊下來,沒有抓住什么紕漏。正準備放人之際,周榮鶴又來詢問案情。薛隊長抽著悶煙無奈地搖搖頭道:“看來那個莫老爺不像兇手。”周榮鶴頗有把握地說:“我看他像,他肯定是兇手無疑,不信我來試試!”薛隊長婉轉地說:“已經審了20來次了,每個環節也都核實過了,難以確定,只能到時放人。”
一個多月下來,東奔西逐,興師動眾,結果還是海底撈月一場空。刑警沈亮先發了牢騷:“人家外面說我們什么,你們知道嗎?說我們公安局的只會破風流案,不會破殺人案。一個個都是飯桶,干脆把公安局改成糧食局算了。” 一陣笑聲后,團委書記周榮鶴突然闖進了薛隊長的辦公室,他開門見山地問:“那個蘇州老頭交代了沒有?”薛隊長苦澀地笑笑,為難地說:“經反復審訊蘇州老頭已否定,看來沒戲可唱了。”周榮鶴提醒說:“這是個轟動國內外的大案,聽說美國之音和香港的報紙都報道了此案,影響很壞。看來不破案難以向世人交待啊!”薛隊長雙手一攤無奈地說:“那也沒有辦法。”周榮鶴出主意說:“你不會找一只替罪羊嗎?對外就說是蘇州老頭作的案,案子已經破了;對內把這個人放掉,暗中再去調查。這樣不就兩全其美了嗎?”薛隊長不明白這位團委書記是開玩笑,還是真的幼稚無知,有點激動地說:“我參加公安工作20多年了,找替罪羊的事還從沒干過,也永遠不會干這種事!”
莫麟祥放回去后,線索又斷了。薛隊長悄聲告訴裘副處長:“我看這案子可能是公安內部人員作的案。”裘急切地問:“何以見得?”薛隊長將了解的情況向裘副處長作了匯報:死者的兒子向偵查員提供說,七年多前,戶籍警周榮鶴曾侮辱過他的母親。
周榮鶴不是一般小民警,他是團委書記,事關重大,為慎重起見,兩人決定立刻向陳局長反映此事。陳局長聽完匯報,不容置疑地說:“這不可能!這是階級報復,陷害人民警察。”
陳局長堅決不同意對周榮鶴立案偵查。無奈,他倆商量了一下,決定立刻到市局刑偵處向端木宏峪處長匯報。聞名遐邇的老端木處長,破案上確有絕招,在上海灘屢破奇案。老端木神就神在他有一種奇特的感覺,他聽罷部下的匯報,習慣性地用紅木煙斗敲兩下桌子,激動地站起來道:“立案偵查!”薛隊長猶豫地提醒道:“可我們陳局長堅決反對,你看怎么辦?”“不要管他,出了事由我負責!”老端木的凜然正氣深深地打動了薛隊長,他豁出去了。
分局以開會的名義,請周榮鶴到申江賓館。周榮鶴進門看見端木處長和一位陌生男子。陌生人頭發梳理得纖毫畢見,架著金邊眼鏡,風度十足。他就是市局刑偵處一隊隊長谷在坤,在上海警界素有“審訊奇才”之稱。周榮鶴一看這架勢什么都明白了,他一反常態,恭順地道:“我交代,我全說。”
說罷他從左上口袋掏出幾張早已準備好的信紙,顫顫巍巍地遞給了老端木,老處長展開瞄了一眼,見上面盡寫些如何玩弄三名女性的事和放松了世界觀的改造云云。
1978年4月,周榮鶴被上級任命為派出所副所長,分管派出所基礎工作。在解決婚姻糾紛中,他總喜歡將感情的天平傾向女方,這倒并不是他牢固樹立了保護婦女兒童的意識,而是生性使然。他總愛乘人之危,利用權力玩弄女人。黃浦江畔、蘇州河邊、幽暗的小巷深處,都印下了他罪惡的足跡。
面對徹夜提審,周榮鶴只交代了玩弄三名女性的事,只字不提侮辱過許秋韻。谷隊長揮一揮手打斷他話,點了他一下“穴位”說:“少談這些芝麻的事,講講西瓜的事,比如關于美女的事。”
還是沉默。
谷隊長指著報告提醒周榮鶴說:“現場上的鞋印到底是誰所留,我們已有證據了。你是聰明人,自己看著辦吧。”周榮鶴一聽鞋印的事,精神一下子崩潰了,突然“哇”地一下痛哭起來。
他開始交代自己作案的經過和原因。
剛從部隊復員到派出所當戶籍警后,他跟著老戶籍警老張下段熟悉情況。當他倆來到轄區的小巷口時,老張指指前面那位婦女的身影,捂著嘴神秘地說:“這女人以前在上海灘上可算是大名鼎鼎的美女,舊上海‘美麗牌’香煙的商標就是她的照片……”
那一天,雖然沒有看到許秋韻正面的容顏,但她那華貴的背影已刻骨銘心地嵌在周榮鶴的腦子里了。
到了星期天,他實在憋不住了,便鬼使神差般摸到了許秋韻住處。對于周榮鶴的攀談,許秋韻見對方是個警察,也就不好拒絕。為了緩和氣氛,周榮鶴假裝關心地問:“你被抄的房子在哪里?”許秋韻說:“在延安西路,是一套公寓。”周榮鶴煞有介事地說:“如果你改造得好,我可以去打招呼。”許秋韻信以為真,周榮鶴以此為由,時常上門關心一番。
1977年上海悄然流行起了跳舞。那天,他又來到許家,虛晃一槍地說:“我多次幫你說情,你的房子馬上就要歸還你了。”許秋韻向他投來了感激的一瞥,盡管她已年過半百,但由于天生麗質和后天保養得好,看上去像40多歲的女人,還是那么楚楚動人。
接著,周榮鶴提出讓許秋韻教他跳交誼舞。許秋韻站起來,拉著周榮鶴的手,開始教他如何站立,如何拉手,如何起步。
許秋韻那神態目光,撩撥得周榮鶴亂了方寸,不能自已。他突然雙手緊緊抱住許秋韻,吻著她的臉和脖子。許秋韻猝不及防,偏頭用手擋住他的嘴。
周榮鶴厚顏無恥地說:“你真是太美了,我實在是喜歡你。”臨別,周榮鶴神情嚴肅地說:“今天的事,不準講出去……”關門時,他又補充說:“房子的事,我會對房管所去講的,你放心好了。”
1983年“8·19”嚴打行動開始后,許秋韻成了他的心病。雖說那事已過去七年了,但今非昔比,當時在極“左”時期,她絕對不敢亂說亂動,現在她已落實了政策,形勢寬松了許多。
周榮鶴見每個戶籍警都在挖根刨地地收集地區里違法犯罪的材料,他擔心自己七年前一時的魯莽行為會被許秋韻揭發,到時不但當不上副局長,甚至會去吃官司,于是,他下定決心要去堵漏洞。
10月21日晚,周榮鶴又來到許秋韻住處,叩開了許秋韻家的門。“啥人?”門內傳來了女人的聲音。“是我。”周榮鶴不敢自報家門。“吱呀”門開了,周榮鶴確信房內別無他人,便不由分說地進了屋內,順手帶上了門。“啥事體?”許秋韻驚恐地問。周榮鶴靠上前喃喃地說:“我以前侮辱過儂的事,望儂原諒我當初的魯莽。今朝來向儂打招呼。”周榮鶴很誠懇地說。“打什么招呼,已經過去那么多年了,我早就忘了。”許秋韻裝得滿不在乎。“不,我老不好意思的,現在社會上正在打擊刑事犯罪活動。”“算了,算了。過去的事沒什么可講了。”許秋韻嗓門大了起來。
驀地,隔壁有門鎖打開的聲音,接著有人開門出來。“輕點,輕點。”周榮鶴打斷了老太的嚷嚷。老太見他站起來魂不守舍的樣兒,也隨之站起來后退。“儂坐好,坐好。”周榮鶴伸手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又迅速夾住她的頸脖,“儂不要響,不要出聲,再嚷出來要弄出事情來的。我要倒霉的。”周榮鶴邊說邊狠命地將老太往死里掐。老太死命地扳他的手,又用腳亂踢,周榮鶴便用兩腿夾住了她的腿,漸漸地,許秋韻癱軟下來不動了。
周榮鶴抽回手時,發現左手虎口上有血,馬上躡手躡腳地去鎖上門,回過身來見她從椅子上耷拉下腦袋,發現她鼻子正在出血,便掏出口袋里的手帕,替她揩凈后,又將許秋韻抱至床上,用手放在她鼻子上,感到還有微弱的呼吸,心想她醒來后,肯定會告發我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惡狠狠地用棉被捂了很久才松手……
1985年7月,周榮鶴被判處死刑,執行槍決。
(文中部分人物為化名)
編輯:鄭賓 393758162@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