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3.19億元！瘋狂的網蛭

文/本刊記者 趙進一

633.19億元！瘋狂的網蛭

文/本刊記者 趙進一

633.19億元，這是怎樣的一個概念？

633.19萬個1萬元，1萬元的633.19萬倍！

這633.19億元是以上海無業人員壽某為首的特大賭博犯罪團伙在短短一年內，通過境外網絡賭場創下的賭博“業績”。

這個犯罪團伙猶如一條附著在互聯網上的巨蛭（吸血螞蟥），瘋狂地吸取國人的血汗，然后通過網站賭博賬號將國人的血汗源源不斷地輸送到境外……

2012年7月，當這個特大犯罪團伙還在加緊活動之際，高懸其頂的達摩克利斯劍橫空劈了下去，17名犯罪團伙成員落入法網。

2013年6月7日，這個堪稱全國最大的網絡賭博案在上海市黃浦區人民法院開審。

母親受驚揭開網賭黑幕

胡某，一位年過半百、下崗多年的中年婦女。她含辛茹苦地培養兒子上了大學。正當她憧憬著美好的未來之時，忽然發現剛上大二的兒子終日魂不守舍，無心學業，面容也日漸憔悴。

一個偶然的機會，胡某從兒子的手機里發現有人向他逼債的短信，方才明白兒子委靡不振的原因。盡管她心里很急，但還是好言撫慰兒子道，兒子你不要擔心，欠了債媽幫你還就是了……到了這個地步，已經被債主逼得走投無路的兒子不得不向母親道明了真相——原來他在過去幾個月里，深陷于網絡賭博，由于賭債越積越多而難以自拔。他知道母親為了供他上大學，做了多份鐘點工，每天要連續工作十多個小時，他當然明白家里是絕對還不起這筆如天文數字般的賭債的，他為此憂心忡忡，噩夢連連，還一度萌生了輕生的念頭。

賭博傷身、敗業、毀家、危及子孫后代，一旦沾此惡習，就會像吸毒那樣上癮，要改也難。對于母親來說，兒子參與賭博這件事不啻是一個晴天霹靂！聽兒子說完參賭的經過以后，母親愣了半晌，說不出話來。當她回過神來后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要去報警。兒子說如果報警，他將會受到報復，可能性命難保。母親害怕了，問到底欠了多少賭債，兒子吞吞吐吐地說，十多萬吧……母親咬咬牙，把家中僅有的一點積蓄（準備以后為兒子娶媳婦所用）全部拿了出來，再到親朋好友處東挪西借，好不容易湊了14萬元，問兒子夠不夠，兒子不敢正視母親的目光，含混地點了點頭。

但是錢交出去沒幾天，討賭債的人居然上了門。一問數字，母親急得差點背過氣去。她知道這是個永遠填不滿的無底黑洞。考慮再三，覺得兒子不能再這樣墮落下去了，為救兒子和全家，也為了使這個犯罪團伙不再危害社會，她不再猶豫，也不顧兒子的阻撓，毅然跨進黃浦公安分局的大門報了警。

那天是2012年1月6日。

讓胡某想不到的是，她這一報警，竟牽出了一個涉及境外10多家賭博網站、涉案近50人（其中17人被檢察機關起訴至法院）、投注金額累計高達633.19億余元的網絡賭博大案。據了解，這是迄今為止全國投注金額最高的一起網絡賭博案件。

電子證據鎖定賭博團伙

賭博害人害己，禍國殃民，網絡賭博尤甚。胡某的報案引起黃浦警方的高度重視。盡管她提供的犯罪線索十分有限，但黃浦警方立即進行認真查證，第二天就以賭博罪立了案。

在互聯網上開設賭場，不法分子可以經常改變網絡服務商和網絡地址，并把架構網站的服務器設置在境外，隱蔽自己的身份，以逃避公安機關的追捕。所以，此類案件偵查起來難度非常高。好在高科技在公安機關應用的范圍越來越寬廣。黃浦警方以胡某提供的線索著手，順藤摸瓜，一點點地擴大線索，終于摸清這是一個以本市無業人員壽某為首、已經活動了一年的網絡賭博犯罪團伙。歷時半年，警方運用多種高科技手段，掌握了這個犯罪團伙的活動規律及團伙成員的居住地址。

收網的時機終于成熟。黃浦警方決定組織警力，對所有犯罪嫌疑人實施同步抓捕。在作出周密部署以后，警方于2012年7月11日上午7時閃電出擊，分赴本市龍吳路、海江二村、江浦路、申濱路、志丹路、西藏南路、宜川五村、會稽路、周家嘴路、上鋼八村、南丹路、乳山二村、金匯路等犯罪嫌疑人居住地，當場將壽某等10余人抓捕歸案,并扣押了賭博用電腦、記賬本等作案工具。另有兩名犯罪嫌疑人當時不在現場，后逐一到案：一人因涉嫌賭博罪被江蘇省溧陽市公安局取保候審，警方行動時他不在家。七個月后，警方在本市武川路發現了他，遂將其拘捕歸案；一人在警方行動時聞風潛逃，三個月后，此人懾于法律的威力，主動到所在地派出所投案自首。

又經過近九個月的艱辛偵查，黃浦警方根據犯罪嫌疑人壽某等人的供述，綜合證人證言、網絡賭博截屏賬號、QQ聊天記錄等書證以及鑒定結論等證據查明：2011年7月至2012年7月，36歲的無業人員壽某從境外獲取皇冠、新寶、太陽城、永利高、沙巴、藍盾、美聯社、利記等賭博網站代理賬號并擔任代理。之后，他招募蔣某、陳某、宋某等五人擔任其下級代理，接受投注，并從中抽頭漁利。壽某所持有代理賬號內投注金額共計人民幣633億余元，從中抽頭漁利人民幣1100余萬元；蔣某等五人從壽某處拿到“一級代理權”后，又一級級發展下級代理人及參賭人員，從中牟利，僅蔣某代理的賭資數額就高達人民幣53億余元。

為了更好地掌控和管理賭博賬號，壽某的賭博團伙層級分明，分工明確，專人算賬，專人開設賬號，專人交接賭資。

有個綽號叫“小虎”的人曾是一名自由職業者，以幫人做網站謀生。壽某找到他后，發現此人聰明伶俐，便將其提拔為“左膀右臂”，讓其用子賬號登錄境外賭博網站，獲得結算賬戶，每周結算賭博輸贏，計算投注總數，結算返水（即投注手續費等）和傭金。壽某看過賬目后，再由“小虎”用司機朱某的銀行卡網銀結算，現金部分則派陸某至下級代理處收取賭資。除了幫助做賬，“小虎”還協助壽某聯系參賭人，發送賬戶信息等。

壽某的主要利潤來源是傭金，警方查獲的報表顯示，壽某的下級代理約有四五十人，壽某個人每月獲利在四五十萬元之間。

功夫在庭外

此案備受社會關注，影響巨大，在警方移送起訴之前，黃浦區人民檢察院就提前介入，由公訴一科科長潘薇杰牽頭，成立了五人專案組，分工負責證據的采集、審核（合法性）、庭審及與公安的溝通等方面的工作。

鑒于本案的證據主要是電子證據，要求內容真實、收集程序合法，所以專案組專門設計了一整套工作方案，指導公安機關的偵查工作。根據2010年8月新出臺的兩高一部（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關于辦理網絡賭博犯罪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中“電子證據的收集與保全”的有關條款，專案組指導公安機關嚴格按照“兩高一部”的要求開展電子證據收集工作：在移送起訴的同時出具工作記錄，把每個起訴對象的涉案情況都詳細地羅列出來；對于能夠證明賭博犯罪案件真實情況的網站頁面、上網記錄、電子郵件、電子賬冊等電子數據，都要作為刑事證據予以提取、復制、固定，并配以文字說明，同時把案由、對象、內容以及提取、復制、固定的時間、地點、方法、規格、類別、文件格式等一一記錄在案，然后交電子數據的持有人、制作人簽名或者蓋章，最后把電子數據交審計部門統計、計算，所得結果與電子數據一并隨案附送。

對于網絡賭博案件的偵查工作來說，還有幾個難點：有的電子數據儲存在境外的計算機上；偵查人員從賭博網站提取電子數據時，犯罪嫌疑人尚未到案，電子數據的持有人無法簽字或者拒絕簽字等，遇到此類情況，公安機關還必須由能夠證明提取、復制、固定過程的見證人簽名或蓋章，以證明有關情況。

偵查工作和案件審查都艱難而繁雜。檢察員王文濤感慨地說，“這種新類型的犯罪案件對我們的辦案能力是一個挑戰，我們在辦案中不斷學習、研究、提高。公安的同志們非常辛苦，日夜加班查案，但我們還是要在證據上提出更嚴格的要求，這樣才能保證定罪證據確鑿充分。”潘科長也表示，“作為法律監督機關，我們在法庭上面對辯護席上的17位律師，拿不出實打實的證據，怎么讓人心服口服？！”

正是憑著這份執著和敬業，承辦檢察官在審理中還發現案中另有兩名嫌疑人構成犯罪，即向公安機關提出將其追訴到案。

也正是憑著這份執著和敬業，讓一開始什么都不肯承認的犯罪嫌疑人在鐵證面前無話可說，老老實實地作了供認。

2013年6月7日，這個堪稱全國最大的網絡賭博案在上海市黃浦區人民法院開審。

法庭上，公訴人朗聲宣讀起訴書：“……被告人壽某伙同被告人胡某、陸某、朱某，為賭博網站擔任代理并接受投注，并為賭博網站招募下級代理，由下級代理接受投注，賭資數額高達人民幣633億余元，情節嚴重；被告人蔣某、陳某、宋某、莊某等為賭博網站擔任代理并招募下級代理，涉案金額大，情節嚴重，應當以開設賭場罪分別追究其刑事責任。被告人壽某、蔣某、陳某等在共同犯罪中起主要作用，系主犯。被告人胡某、陸某等在共同犯罪中起次要或者輔助作用，系從犯……”

磨刀不誤砍柴工。公安與檢察無縫對接，公訴人當庭出示的電子證據鏈細致扎實，環環相扣，采集程序規范合法，律師與法官均無異議；面對檢察官的指控，17名被告無不當庭認罪。

如此大案要案，法庭上卻風平浪靜，波瀾不驚，內行人一看就明白，那是因為——功夫在庭外。

三道關口卡死網絡賭博

網絡賭博是隨著互聯網的發展衍生出來的一種新型賭博違法犯罪活動。境內外一些不法分子互相勾結，利用互聯網大肆組織賭博活動，致使網絡賭博非常活躍，形形色色的參賭人員沉溺其中。

他們都不知道這種網上賭博，完全是由軟件控制的，輸贏的幾率基本上都可以控制，大多數玩家并不知情，所以越輸越多。由此釀成了一起又一起的人間悲劇：本案中有位大學生為了歸還賭債，連爺爺的房產證也偷偷地拿出去作抵押；有的企業職工為還賭債，竟然將租來的汽車賣了抵債；一些迷戀網絡賭博的藍領、白領乃至企業高管為之背上巨額債務而傾家蕩產、妻離子散……

網絡賭博不但害人害己，還嚴重危害國家和社會。由于網絡賭博不需要現金交易，這就為洗錢犯罪提供了便利條件。有數據顯示，境外網絡賭博每年從我國抽走上千億資金，造成我國資金大量外流，危害社會治安穩定和人民群眾生命財產安全，擾亂了社會秩序和經濟秩序，危及國家金融安全，也污染了網絡環境和整個社會風氣。

治理、打擊、根絕網絡賭博已是刻不容緩！

筆者認為，盡管打擊、預防網絡賭博的難度極大，但只要有關部門痛下決心，牢把“三大關口”，還是有辦法攻克這道難題的——

第一道關口是銀行。本案的被告人就是通過銀行個人賬戶轉賬，且這些賬戶均有正常生意上的資金往來，魚目混珠，所以查證難度更大。由于源源不斷的大筆賭資必定要從銀行這個口子進出，所以，銀行猶如足球場上的守門員，只要銀行的監管部門牢牢把住這個出入口，對頻繁流動的大筆資金進行嚴格監控，就等于扼住了網賭的咽喉，使其難以為繼；

第二道關口是網絡管理。只要相關部門規范網絡運行標準，對網絡代理商實行嚴格的審查，抬高網絡運行的門檻，這就從根本上防止了境外賭博網站在中國“生根發芽”；而對本地網站、虛擬主機和主機托管服務商應盡快進行集中清理整治，全面清理與賭博團伙勾結發布賠率信息、賭博網址信息的網站，嚴厲查處為網絡賭博活動提供服務的網站、虛擬主機和托管主機服務商，網絡管理這道關把好了，形形色色的賭徒們就沒了施展之地，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最后一道關口，就是第三方支付平臺：由于參賭人員下注的資金，都得打入第三方支付平臺（即某個商號），第三方支付平臺再根據賭博公司的指令，將匯集的賭資打向一批對公賬號，而這批賬號，基本上都是地下錢莊所設立的。賭博公司在境外，它的賭資絕大部分都是通過國內的第三方支付平臺，以及一些地下錢莊出境的。

好在針對第三方支付平臺被賭博違法犯罪分子廣泛用于洗錢等問題，中國人民銀行在去年出臺了《非金融機構支付服務管理辦法》，明確了第三方支付平臺的責任和義務，規定支付機構“明知或應知客戶利用其支付業務實施違法犯罪活動的，應當停止為其辦理支付業務”，同時對違反規定的行為規定了相應的罰則。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在2010年聯合出臺的《關于辦理網絡賭博犯罪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中明確指出，如果明知客戶是賭博網站，支付平臺為其提供資金支付結算服務，應視為開設賭場罪的共犯。明確的法律規定必將對第三方支付平臺產生強烈的震懾。

如果扎緊了這三道籬笆，網賭這條野狗怎能鉆得進？

事實上，我們與網絡賭博間的戰爭早已打響。2010年年初，公安部等八部門在全國范圍內聯合組織開展了集中整治網絡賭博違法犯罪活動專項行動，集中查處利用互聯網組織賭博活動的大案要案，打掉境內外勾結組織網絡賭博活動的賭博團伙，嚴懲相關違法犯罪分子，全面清理賭博網站和賭博信息……

如果這場戰爭能深入持久地打下去，那么，網絡賭博在中國就一定會“死”得很慘。

編輯：成韻 chengyunpipi@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