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龔英亮

2012年5月,安徽省合肥市某產品質量監督部門接消費者舉報,稱合肥市某家具公司正在銷售的國內某著名品牌衣柜是假冒的。該行政機關立即派執法人員前往現場調查,并委托安徽省某質量檢驗機構對該套家具進行產品質量檢驗,同時還委托該品牌家具生產企業深圳市某公司對該套家具的真偽進行鑒定。不久,質檢機構出具檢驗報告,顯示該套家具產品質量合格,同時深圳公司出具書面鑒定報告,證明該套家具不是該公司生產的,屬于假冒產品。接到鑒定報告后,行政相對人申辯該套家具是在南京該品牌家具代理商處進的貨,行政執法部門要求行政相對人拿出證據證明申辯主張,行政相對人聲稱無法拿到證據,理由是南京該品牌家具代理商害怕“串貨”行為遭到生產企業深圳公司的處罰,不愿提供購貨憑證。于是,該行政執法部門就采納深圳公司出具的書面鑒定報告,認定該套家具是假冒產品,做出行政處罰決定。行政相對人不服,提起行政訴訟。在人民法院審理過程中,行政機關主動撤銷該行政處罰決定,行政相對人撤回行政訴訟,至此該糾紛結束。
本案涉及到行政執法部門采信行政處罰證據時常見的錯誤,現分析如下:
一是生產企業對家具真偽的鑒定結論,不能單獨作為行政處罰的證據使用,只有得到其他證據佐證后,才能作為行政處罰的證據。
在產品質量監督部門的打假過程中,經常會遇到假冒產品,為了鑒別產品真假,原國家質量技術監督局《關于實施〈中華人民共和國產品質量法〉若干問題的意見》(質技監局政發〔2001〕43號)規定,在行政執法過程中,需對涉嫌假冒的產品進行鑒定,經過查證,可以將被假冒生產企業出具的鑒定結論和提供的其他證明材料,作為認定該產品真偽的依據。鑒定結論可以作為辦理技術監督行政案件的重要證據之一。國家工商行政管理局《關于生產企業出具的產品鑒定證明能否作為處理案件的依據問題的答復》(工商公字〔1998〕第254號)規定,在沒有專門技術鑒定部門進行鑒定的情況下,產品生產企業出具的證明是處理案件的重要依據,但是否作為定案的唯一證據,應當根據具體案情確定。安徽省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2002年9月29日頒布實施的《安徽省實施〈中華人民共和國產品質量法若干規定〉》第7條規定,對涉嫌假冒他人的產品,產品質量監督部門在查證過程中,可以將被假冒生產企業出具的鑒定結果和提供的其它證明材料作為認定該產品真偽的依據。
以上規定是安徽省產品質量監管部門鑒別產品真假的依據,也是行政機關采信產品生產企業鑒定結論的法律依據。
原國家質量技術監督局、國家工商行政管理局和安徽省人大都充分考慮到行政執法的實際情況,防止生產廠家為了私利,誤導行政執法部門,利用行政權力打擊經銷商之間的“串貨”行為,以及防止行政執法人員公權私用,把行政權力介入民事糾紛,在措辭時用的都是“可以”,同時,還添加了生產企業鑒定結論的采信條件,即應當與其他證明材料相結合使用或根據具體案情確定是否使用。可見,生產企業出具的產品真偽的鑒定結論僅僅是一個輔證,不能單獨作為證據使用,應當結合其他的證據形成完整的證據鏈,查證屬實后才能采納。
本案中,在沒有其他證據相佐證的情況下,僅憑家具生產企業深圳公司的鑒定結論是無法得出該家具就是假冒的結果。因為,我們無法排除該家具是從南京“串貨”到合肥的事實,完全存在家具生產企業深圳公司為了達到自己的私利,打擊南京和合肥經銷商之間的“串貨”行為,故意出具虛假的證明材料。
二是以上三個證據采信的依據最終都得不到人民法院的采納。
1.《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處罰法》只是要求行政機關依法行政,沒有對法律的適用有更明確的規定,鑒于行政行為涉及面廣泛,行政機關有時依據上級主管部門的規定或內部通行做法。然而,《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訴訟法》對行政執法的法律適用卻有非常明確的規定,該法第52條和第53條的規定,行政案件的判決以法律、行政法規、地方性法規為依據,參照國務院部委和地方人民政府依法制定發布的規章。人民法院審理行政案件時,不以規章以下的政府部門的規范性文件為依據。本案涉及到的國家質量技術監督局頒布實施的質技監局政發〔2001〕43號和國家工商行政管理局頒布實施的工商公字〔1998〕第254號都是規章效力以下的規范性文件,不屬于行政訴訟法規定的法律,不能作為行政案件判決的依據。行政相對人一旦對行政處罰行為不服,提起行政訴訟,行政機關以上述規章效力以下的規范性文件為依據采集和采信證據,可能會被人民法院以無法律依據為由給予撤銷。
2.《安徽省實施〈中華人民共和國產品質量法若干規定〉》是地方性法規,在本案中可以作為依據,但最終也不會得到人民法院采納。
訴訟當事人申請有關人員回避是最基本的訴訟權利之一。根據法律規定,與案件或案件結果存在利害關系的鑒定人員或鑒定機構,當事人有權要求其回避。鑒于該品牌家具的生產廠家深圳公司存在利用行政權力和司法權力打擊本品牌銷售商之間的“串貨”行為的可能,原告有權以本案與出具鑒定報告的機構存在利害關系為由,不對該鑒定結論進行質證,并申請人民法院要求深圳公司回避,重新指定其他鑒定機構對該家具進行真偽鑒定。依照我國法律規定,原告該申請應當能夠得到人民法院的采納。
三是在行政處罰過程中,行政機關要求行政相對人舉證證明自己的行為合法或不違法,于法無據。
我國行政處罰法規定申辯是行政相對人的法定權利,舉證是行政執法部門的法定職責;我國行政訴訟法規定行政訴訟的舉證責任是被告即行政機關,而不是原告即行政相對人。根據上述法律規定,行政執法的證據采集過程應當是:行政機關發現證據,出示證據,行政相對人用證據或理由進行申辯,行政機關對行政相對人申辯的證據和理由再調查,再取證,以此循環往復,查明事實。就本案而言,首先,行政機關要求合肥家具公司提供證據證明該套家具有合法的來源,該要求本身就無法律依據,因為行政相對人無需提供任何證據證明自己的行為合法或不違法。其次,合肥家具公司沒有提供合法的進貨憑證,行政機關就主觀推定該家具屬于假冒,進而進行行政處罰,顯然也無法律依據,因為,在行政處罰過程中,行政機關通過采集證據證明行政相對人行為違法,而不是進行推定。
綜上所述,本案行政處罰證據的采信沒有法律依據,案件的實質是深圳公司利用相關的法律和部門規定,借用行政機關的行政權力打擊該公司產品的“串貨”行為。行政機關在訴訟過程中撤銷原行政處罰決定是完全正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