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吳晗從小就喜歡看書,尤其喜歡看歷史小說和歷史書。吳晗的父親有個書齋,齋內藏書很多,基本上都是文史方面的線裝古書。吳晗的少年時代,幾乎把父親的全部藏書都看完了。
1925年,16歲的吳晗中學畢業。那時家里經濟情況每況愈下:弟妹逐漸長大,父親患了肺病,每天需要不少醫藥費,家里根本就沒有能力再供吳晗上大學。于是,父親只好把吳晗安排在本地小學當教員。
吳晗不甘心長期當小學教師。1928年,在朋友的資助下,他考上了私立之江大學,翌年又考入位于上海吳淞的中國公學大學部。1930年8月,吳晗來到北平。他曾想直接轉學到北京大學歷史系,但因考試成績嚴重偏科,文史和英文都得了滿分,數學卻考了零分;盡管時任北京大學文學院院長的胡適很器重他,但北大規定考生有一門成績為零分者不得錄取,胡適也沒有辦法錄取他。
次年,吳晗報考清華大學史學系,數學仍然是零分,文史和英文又是滿分。雖然清華與北大有同樣的錄取規定,但因為吳晗的文史成績特別優秀,而破格錄取了他。
來到清華大學的第二年,吳晗結識了他一生的愛人——袁震。
袁震原名袁震之,是湖北省光化縣人,比吳晗大兩歲,出生在一個小知識分子家庭。她自幼聰慧好學,思想比較超前。1921年,袁震和堂姐袁溥之考入湖北女子師范學校,在董必武等革命先驅的影響下,接受了進步思想。翌年,袁震為湖北女子參政協會起草了《成立宣言》,為此她和姐姐被學校開除;后在董必武的領導下,趕走反動校長,她們才又恢復學籍。1925年,她以優異成績考入國立武漢大學中文系,因交不起學費,只得到女子師范充當職員,學校當局又說她是“危險人物”而將她解聘。
此時,袁溥之被捕入獄。袁震在武漢待不下去了,就在1930年來到北平,考入清華大學史學系。23歲的袁震,很快成為清華屈指可數的才女。她長得也很漂亮,身材修長高挑,皮膚白皙,很多男同學都在追求她。
才貌雙全的袁震,在一次回家看望患肺結核的父親時被傳染,也患上了肺結核;讀到四年級的時候,被迫停學。因家中無人照顧,學校就允許袁震住在學校宿舍里,生活起居由她的室友蔣恩鈿照料。
袁震對文學、史學都有研究。她臥病在床的時候,還經常向吳晗任編委的校刊投稿。吳晗很欣賞袁震寫的文章,也十分想結識這位多少有點傳奇色彩的同系女同學。在一個沒有課的下午,蔣恩鈿將吳晗帶到她們的宿舍,吳晗第一次見到了病榻上的袁震。27歲的袁震雖是一位病人,但她優雅的氣質、從容的談吐,給吳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來,吳晗和同學們一起給袁震起了一個“睡美人”的雅號。
從此,吳晗隔三差五就來看一看病中的袁震。吳晗研究明史,袁震研究宋史,兩人經常在一起切磋學問。在與袁震相處的過程中,吳晗對她的出眾才華欽佩不已,卻也因她生病而感到憐惜。他暗暗把袁震當做紅顏知已,每當自己寫成一篇新的論文,總會迫不及待地送給袁震看,讓她提意見。他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在袁震的眼前,而且往往一坐就是幾個小時。
1934年夏,25歲的吳晗以優異的成績畢業,留在清華大學任教。
此年下半年,袁震的室友蔣恩鈿畢業要去綏遠教書,覺得應該找一個人來照顧袁震,于是,她找到了吳晗。吳晗聽了蔣恩鈿的來意,不假思索就答應了下來。而無法離開病床的袁震,也只能接受好友們的安排。從此,吳晗一有時間就會到袁震的宿舍來。袁震得到了吳晗無微不至的照顧,漸漸地,兩人日久生情。
同年,袁震堂姐袁溥之出獄后也來到北平照顧妹妹,她們在校外租了房子住。由于袁震幾乎沒有收入來源,所以日常生活費用都由吳晗承擔。吳晗每個星期都去看望袁震,給她送去藥和生活費,并跟她談學術、文藝、時事,以及對理想的探求等問題。
但此時的袁震禍不單行,她又得了骨結核,被一副石膏殼固定在病床上,生活不能自理。對這個失學失業、病魔纏身而又一貧如洗的袁震,吳晗并沒有避之不及,他仍然一往情深地來看望她。他還幫袁溥之找了一份工作,每月的工資夠維持她們姐妹的生活開支。
吳晗每次來就站在袁震的病榻前,兩人一談就是一兩個小時。袁震參加革命較早,初步接受了馬克思主義;加上她博聞強記,思路開闊,觀點都很清晰,尤其在史學領域,往往能提出獨到的見解,這一切令吳晗佩服之至。
那段時間,吳晗坦率地向袁震表示了愛慕之意,但袁震堅決拒絕了。盡管她內心也很愛吳晗,不過她知道自己得的是不治之癥,她實在不愿意再連累為人忠厚的吳晗,更不愿拖累這位才華出眾的年輕人。所以,她只有把自己的愛情深埋在心底。她鄭重其事地告訴吳晗說:“我已經無藥可救,請吳先生好自為之吧。”可吳晗對她仍一心一意,一如既往地傾心眷戀和照顧著臥病在床的袁震。
因為對明史的專門研究,吳晗成為清華大學里年輕的學術明星。而他與袁震戀愛的消息,也開始在清華園里傳播開。同學對他倆議論紛紛,都說吳晗有些傻,找了這么一位病怏怏的“睡美人”。但吳晗并沒有把這些閑言碎語放在心上。
吳晗的母親在家鄉聽說兒子在北平有了女友后,高興之余到處宣揚。可不久又聽說那個女孩患了肺病,且癱瘓在床,她老人家可急壞了:這還了得!吳晗可是家里的長子,全家就靠著他呢!母親立即托人寫信到北平,堅決反對吳晗和袁震繼續交往。吳晗回信婉言奉稟,極力稱贊袁震的人品學識。
母親心急如焚地從浙江義烏趕到北平,非要見見袁震不可。吳晗只得編了一個謊言,聲稱袁震的健康大有起色,剛剛動身到外地療養去了。母親聽說袁震可以動身到外地,以為那女孩的健康狀況應該不像傳聞說的那么嚴重,就在城里玩了幾天后回鄉下去了。
正在吳晗和袁震熱戀之時,抗日戰爭爆發了,北京各大院校外遷。1937年9月,不到30歲的吳晗,應云南大學之聘要到昆明去。他很想帶著袁震同去,可病弱的袁震還躺在北京的病床上。吳晗心里很不是滋味,臨行前,他深沉地說:“我這一去雖關山萬里,但絕不會忘懷你,也絕不會別情它移!你要充滿信心,戰勝病魔。一旦你能下地行走,我就來接你到昆明去。”
吳晗到昆明后,月月給袁震寄錢,兩地書信不絕,彼此安慰鼓勵,增加了在逆境中共同奮斗的勇氣。袁震在積極治療和吳晗熾熱的愛情鼓舞下,對生活充滿了信心,病情開始好轉。
1939年夏天,即吳晗與袁震相識后的第五年,袁震終于能從病床上下地行走了。吳晗關山萬里,把袁震接到了昆明。
那時,吳晗的母親和弟妹,為躲避日寇,早已從家鄉來到昆明,與吳晗住在一起。當他們見到端莊大方、彬彬有禮的未婚兒媳,卻面色蒼白、風吹就倒的樣子,不免大吃一驚:這樣的姑娘,怎能同兒子結婚呢?不過,母親心地善良,她一邊好言勸慰袁震,一邊勸告兒子要理性地對待自己的終身大事。
在其他事情上,吳晗對母親的話都是言聽計從,百般孝順她老人家。而唯獨這件事,他非常固執。母親見自己的規勸不起作用,就找最關心吳晗婚事的大妹去勸,要她警告哥哥,說:“你若娶了她,要斷子絕孫吶!”
在一個星期天,妹妹把母親的話轉達給了他。吳晗聽后說:“我并不是因為袁震生病,我同情她,才跟她好的。我和她是清華的老同學,在史學研究上有共同語言、共同的一些情感,是志同道合的朋友,這個是生死不渝的。她在這最危險的時候,最困難的時候,我不能夠拋棄她,那樣她受不了。兩個人要好,不僅在順利時要好,更重要的是在患難中要好。不管袁震愿不愿結婚,我都要照顧她。否則,那就是不義的人。難道你愿意自己的哥哥做不義的人嗎?”
吳晗的一番話把妹妹感動了,她覺得哥哥在愛情問題上很高尚,于是就反過來幫他做母親的工作。
在吳晗一家人的精心護理下,袁震的病情得到控制,她的臉色也慢慢紅潤起來。吳晗和袁震終于能像普通戀人那樣,在夕陽的余輝里,漫步于小徑之上了。
1939年10月的一天上午,吳晗對母親謊稱陪袁震進城看病,他倆來到昆明城里一家旅館,約了幾位好友,在一間簡樸的小屋里舉行了一個極為簡單的婚禮儀式。這一年,吳晗30歲,袁震32歲。一對患難情侶,終成佳偶。
(摘自東方出版社《細說清華學者們的愛情往事》 編著:李子遲 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