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寶余
中華書局于2008年8月出版的許逸民先生所撰《徐陵集校箋》一書,是迄今為止最為重要的重輯、新校、新注本,洋洋四大冊,實為古籍整理一大幸事,于六朝文學研究者尤為如此。
徐陵集,舊有清吳兆宜《徐孝穆集箋注》六卷本,徐文炳為之作補,然亦時有闕失。如《四庫總目提要》所言:梁武帝太清二年(548),謝挺、徐陵使東魏,胡三省《通鑒》注謂徐陵為正而謝挺為副,且認為史載有誤;但據徐陵《在北齊與楊仆射書》則知史載不誤,謝實為正使,胡注未當。故四庫館臣評吳注云:“蓋主于捃拾字句,不甚考訂史傳也。”
許注頗能參之史傳,此其一大特色。如,在《廣州刺史歐陽頠墓志》題解征引《陳書·歐陽頠傳》考定此志作于陳文帝天嘉元年(560),又于集說部分征引王鳴盛《十七史商榷》卷六四部分文字以相佐證。
兼采今注,乃是許注又一特色。如《勸梁元帝表》、《移齊文》、《與齊尚書仆射楊遵彥書》、《與王僧辯書》、《與李那書》諸文皆間采高步瀛注;且數引錢鐘書《管錐篇》之文,以相印證發揮,如注《與王僧辯書》引錢文多至千字;引《左傳》文字,釋文則多從楊伯峻注。
注重辨體,每體必溯源推流,于《文章流別》、《文選》、《文心雕龍》、《文章辨體》、《文體明辨》諸書不殫繁引。附文比重增大,和詩、同作及人物史傳諸制,凡于徐集注解有資幫助者,悉以錄入,以備查考比對,頗能釋人翻檢之累。此又是舊注所無法比擬者。
然是書亦存在一些問題,如不避重注、釋文過當、離篇釋義等,茲舉數例以加說明:
不避重注:有異篇重出者,有同篇重出者,有一目兩注者。異篇重出,如《讓散騎常侍表》題解所釋“散騎常侍”一職(第315頁)與《勸進梁元帝表》注一百零四(第299頁)相重復。同篇重出,如第761頁《為陳武帝作相時與北齊廣陵城主書》注二六“三子才降”與前面注二四完全重合;第923頁注二一釋“前業”與同篇注八重。一目兩注者,如第832頁“籍甚清徽”之“籍甚”,注已前見,兩注相較,前注不及后注;第1563頁注“九錫”與第1560頁所注,引文各不相同。許注雖亦用互見之法,如《為陳武帝與周宰相書》注一三“六延梁社”、注十四“十剪強寇”皆云參《冊陳王九錫文》,然未能嚴守自家法度。
釋文過當:或引文與條目無涉;或釋文太過。引文無涉條目者,如第424頁《與齊尚書仆射楊遵彥書》注一釋“凝暉于魯陽”引《淮南子·覽冥訓》,武王伐紂之事與春秋魯陽揮戈反日之事無涉,可省去;第803頁《為陳武帝與周宰相書》注二六“素心”引《莊子·逍遙游》堯讓天下于許由之事,注目與引文全無關涉,刪之可也。釋文太過者,如第822頁注一二釋“殲”字、第872頁釋“淹”字等,其字本易明曉,釋文則過于繁復,其釋例與第1239頁注一六釋“樊滕是埒”、第880頁注八二釋“關、徐、廉、樂之況”之簡而有法,全然不同。
離篇釋義:如注《報尹義尚書》未能聯及尹義尚《與徐仆射書》加以訓釋,致令閱者徒增憂擾;注《與李那書》未能聯及李那(李昶小字名那)與庾信之事,庾有《和宇文內史春日游山》、《陪駕幸終南和宇文內史》、《和宇文內史入重陽閣》、《和李司錄喜雨》諸詩,則使李那與徐、庾之情未能盡剖,徒增篇憾。
至于許氏誤注、未注者亦伙,余于閱讀查考之余,間有所獲,所集日多,竊以為尚可示于人者,不揣淺陋,疏之于下,名之曰糾繆,以求教于方家。為兼顧行文與翻檢方便,凡引是書文字皆標注頁碼、篇名。
1.第17頁,《折楊柳》:“江陵有舊曲,洛下作新聲”,原注不洽。徐陵《折楊柳》一詩作于何時,許注頗多猜測,然相互間多所抵牾。如于解題云,此篇或是當日奉蕭綱所作,時徐陵為東宮鈔撰學士;于注三卻引蕭繹定都江陵之事;于注四又引庾信《楊柳歌》為證“洛下新聲”。一詩定于三時,無所適從,究其原因,則是許注于“江陵”二句所解有誤。《折楊柳》為漢橫吹曲,《樂府詩集》卷二二于此曲題解引《宋書·五行志》曰:“晉太康末,京洛為《折楊柳》之歌,其曲有兵革苦辛之辭。”則“洛下新聲”乃為西晉重為新聲《折楊柳》。“江陵舊曲”,非指蕭繹定都江陵時所作,乃指此曲經北方由江陵傳入建康,故云舊曲。新、舊,乃是相對而言,詩家措語,反復為之,于音樂尤為如此,不足怪也。江陵,為荊州治所,南朝歷來為諸王所鎮,非蕭繹一人所鎮。此曲何時由江陵傳入,今已不可考知。
2.第57頁,《烏棲曲二首》:《烏棲曲》其一,“風流”二句注三、四未能揭其真意。“風流荀令好兒郎”,“荀令”固是荀彧,“好兒郎”當指其子荀粲(字奉倩)。《世說新語·惑溺》:“荀奉倩與婦至篤,冬月婦病熱,乃出中庭自取冷,還以身熨之。婦亡,奉倩后少時亦卒。以是獲譏于世。奉倩曰:‘婦人德不足稱,當以色為主。’裴令聞之曰:‘此乃是興到之事,非盛德言,冀后人未昧此語。’”荀粲以好色重情著名于六朝,故徐陵有此句。“傅粉熏香”事當以其所引《顏氏家訓·勉學篇》為當,因彼乃為六朝士人常態,非止限于荀彧一人而已。荀粲未曾官至尚書令,不得云荀令;然后人不曉,自《世說》而衍成“荀令傷神”成語,可謂父子不分。許注沿襲成說,遂至此誤。
3.第108頁,《和賽漢高帝廟》:據庾肩吾《漢高廟詩》“寧知臨楚岸,非復望長安”、劉遵《和簡文帝賽漢高帝廟》“投玦要漢女,吹管召湘妃”句,可知孝穆此詩當作于蕭綱為雍州時,時東宮太子為蕭統,而非蕭綱,故孝穆有“何殊后廟里,子建作華篇”之比。題解云“以曹植(子建)比蕭綱,知此時蕭綱猶在東宮”,乃不知梁人作文以丕、植分擬統、綱之例(可參見吳光興《蕭綱蕭繹年譜·前言》,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6年,第9頁),故誤以為此時蕭綱為東宮太子。
4.第144頁,《秋日別庾正員》:原注以為徐陵送別庾信出使東魏時所作。然考庾使東魏乃在孝靜帝武定三年(545),宇文逌《庾信集序》云庾信使東魏“還本國,為正員郎”。若徐陵此詩作于庾信使魏,則不當云“庾正員”;庾信以“通直常侍”身份出使東魏,則以“庾通直”稱之,方為契合。許氏題解云:“此篇原題,諸本悉同,今從之。”如此處置,實難副新校新注之實。觀許氏于他處,每據史實而改舊名,獨于此處置之不改,何也?
5.第336頁《讓五兵尚書表》、第347頁《讓右仆射表》、第354頁《讓左仆射初表》三表:按,三表當出自姚察之手。第348頁引《陳書》諸文字如下:《陳書·姚察傳》:“吏部尚書徐陵時令著作,復引為史佐,及陵讓官致仕等表,并請察制焉……”又,陵本傳云,天康元年(566)遷吏部尚書,領大著作。則此三讓表非陵親制可知也。可附錄于文后,不得以孝穆親制視之。此又許氏不審而自毀自家法度處。
6.第361頁,《定襄侯表》:題解云:“據此(按,指《文鏡秘府論》所載徐陵有《定襄侯表》一文),徐陵作《定襄侯表》應無疑義,然《陳書》本傳但謂徐陵入陳封建昌縣開國侯,未嘗有初封或改封定襄侯事,且所寫為將帥征戰之事,與陵之生平無涉,故疑此表乃為他人代筆。”按,題解有誤。定襄侯當然不是徐陵自稱,乃是指蕭祗。《北齊書》卷三三《蕭祗傳》:“蕭祗,字敬式,梁武弟南平王偉之子也。少聰敏,美容儀。在梁,封定襄侯,位東揚州刺史。于時江左承平,政寬人慢,祗獨蒞以嚴切,梁武悅之。遷北兗州刺史。太清二年,侯景圍建業。祗聞臺城失守,遂來奔。以武定七年至鄴,文襄令魏收、邢卲與相接對。歷位太子少傅,領平陽王師,封清河郡公。齊天保初,授右光祿大夫,領國子祭酒。時梁元帝平侯景,復與齊通好,文宣欲放祗等還南。俄而西魏克江陵,遂留鄴都,卒。贈中書監、車騎大將軍,揚州刺史。”《玉臺新詠》卷十收有劉孝威《和定襄侯八絕初笄》詩、江伯瑤《和定襄侯八絕楚越衫》詩。則知徐陵此表乃為代定襄侯蕭祗所作,疑為蕭祗遷北兗州刺史時所作,或為太清亂后至鄴都所作。
7.第492頁,《與齊尚書仆射楊遵彥書》:注二七五釋“華陽君”引高步瀛注“疑是‘奉陽君’之訛”。按,“華陽君”本不誤。許注引《戰國策·秦策三》華陽君事,中有“四貴備而國不危者,未之有也”之語,四貴即穰侯、涇陽、華陽、高陵四人,與“四聰不達”正相吻合,非“奉陽君”之訛明矣。許注前是而后非。
8.第543頁,《與王僧辯書》:注十“周厄犬戎”,原注引《史記·周本紀》,然未曉文意。“若夏鐘夷羿,周厄犬戎,漢委珠囊,秦亡寶鏡,然而皆聞之矣”,通讀前后文字,“周厄犬戎”意為“周厄于犬戎”,而非引文所表“伐西戎”之意。
9.第616頁,《為貞陽侯與太尉王僧辯書》:注四二“二三昆季”引《南史·梁宗室上·長沙宣武王懿傳》,在按語中云:“長沙王懿有子五人:子業,字靜曠;業弟藻,字靖藝;藻弟猷;猷弟朗,字靖徹;朗弟明,字靖通。”按,蕭懿諸子皆以“淵”字排行,唐代史臣因避高祖諱而省之,在今日則無此必要。故諸子名中皆漏一“淵”字,即“淵業”、“淵藻”等等。
10.第707頁,《為貞陽侯重答王太尉書》:注一二“蒙孽”,原注作“猶‘萌蘗’,旁出的枝椏”。按,此注與文意不合。正文為“但世道喪亂,宜立長君,以其蒙蘗,難可承業”,文意乃為江陵平、蕭繹死后,王僧辯、陳霸先所立蕭方智乃為幼主,戰亂時期立君宜長不宜嫡。論嫡,蕭方智為蕭繹第九子,既非嫡長,亦非嫡出,故云“蒙蘗”。然而論長,則以蕭淵明為佳。故“蒙蘗”二字猶“萌蘗”,其解不誤,然云“旁出的枝椏”則難通。當釋為“新出嫩枝”,于意較優。若論“旁出”,蕭淵明乃是蕭衍兄蕭懿之子,無論于蕭繹還是蕭衍皆是旁出,仍難脫“蒙孽”之譏嫌。試問孝穆是書,究欲為貞陽侯蕭淵明而作耶,抑或為蕭方智作耶?
11.第835頁,《與李那書》:注十“獻納便繁”之“便繁”,注引高步瀛注文,而高注分引陳奐《毛詩傳疏》、陳喬樅《韓詩遺說》,有二義,一為辨別繁亂意,一為閑雅貌。按,“雍容廊廟,獻納便繁;留使崔書,駐馬成檄”,二句兩兩相對,前言“獻納”之作數量之多,后言“檄書”之作草擬之敏。高注、許注一并誤矣。
12.第844頁,《與李那書》:注四十“披文相質”,注引陸機《文賦》及李善注文,然善注本誤。今錄《文賦》二句如下:“碑披文以相質,誄纏綿而凄愴。”李善注云:“碑以敘德,故文質相半;誄文陳哀,故纏綿凄慘。”按,《文賦》“碑披文以相質”雖意為“文質相半”,然句法不可不明,即“相質”與“凄愴”皆是用以形容文體特征之語。《詩·大雅·棫樸》:“金玉其相。”毛傳:“相,質也。”“相質”乃為“金相玉質”省稱;亦作“金相玉式”,《文心雕龍·辨騷》:“金相玉式,艷溢錙毫。”
13.第866頁,《報尹義尚書》:注三十釋“蒼龍”云是“東門”,不誤;然又云“喻下層官吏”,則誤。“投竿負鼎,馳步蒼龍;巖穴丘園,爭趨金馬”二句相對,“蒼龍”、“金馬”皆為門名,所謂“馳步蒼龍”、“爭趨金馬”者,意指陳朝復興,隱淪之士重為朝廷所重,故而爭相奔赴。許注顯誤。
14.第891頁,《答族人梁東海太守長孺書》:注二釋“告行”引《禮記·曲禮上》及鄭玄注。按,注文所引乃為人子出入之禮,與文意不符。正文作“息報近歲奉使來歸,辱彼河清年中告行,并惠以明鏡”,據此可知,徐陵子徐報于北齊武成帝河清(562—564)年間出使北齊,南歸時,徐長孺曾以鏡托贈孝穆,則知此處“告行”乃為臨行告別之意。
15.第943頁,《與顧記室書》:“二南”注引《詩》“周南召南譜”毛傳云。按,《毛詩譜》乃為東漢鄭玄撰,其中《周南召南譜》所云“周、召者,《禹貢》雍州岐山之陽,地名”乃為鄭玄語,非毛《傳》語。
16.第948頁,《與章司公昭達書》:“方辭武騎,永附梁賓”二句,注分別引《史記·司馬相如列傳》、《漢書·枚乘傳》。按,二句所寫實為一事,皆為相如辭武騎常侍而為梁賓事,詳見《司馬相如列傳》。徐陵用此二句以表愿歸鄱陽王邸之意。察此文開頭云“吾伏事天朝,本非舊錄,殿下殊恩,遠垂薦拔”,則知徐陵于廢帝即位后,由御史中丞遷吏部尚書,或獲鄱陽王陳伯之舉薦之力,故文末方有“永附梁賓”之意。是意許注未解。
17.第1003頁,《又與釋智顗書》:題解于書中“去歲第六兒夭喪”句多有考證。認為此“第六兒”或為“第二兒”之訛。按,徐陵有四子,史有明言,依次為儉(一名報)、份、儀、僔,儉、儀卒于徐陵之后,僔史無可考,份先陵而卒。徐書中有言“兼去歲第六兒夭喪,痛苦成疾,猶未除愈,適今月中又有哀故。頻歲如此,窮慮轉深,自今余生,無復能幾”句,細繹前后,則徐陵兩年之中頻喪兩子。去歲夭喪者,蓋為徐僔,而今月所喪者則為徐份。“第六兒”或為“第四兒”之訛,而非“第二兒”之訛。徐份卒于太建二年(570),年二十二。若兄弟四人一歲相隔,則徐僔當小于徐份兩歲,卒于太建元年,卒時年十九;若以兩歲相隔,則徐僔當小于徐份四歲,卒時年十七歲。以十七八九之少年,其事不足稱于世,史家不錄,固其然矣。故此書當作于徐份卒時,即太建二年。若此論不誤,則《與釋智顗書》當作于其后。許先生考證《與釋智顗書》作于太建四五年間,故兩書題名應作對換,方為貼切。
18.第1018頁,《五原上智顗禪師書》:許氏集說引錢鐘書《管錐篇》云:“徐陳‘十利’,正勸深以‘魔檀’,使守‘魔戒’,亦當遭智顗之訶耳。”按,徐陵《諫仁山深法師罷道書》勸深法師以“十利”,正因深法師以俗利而罷道,故以俗利而勸其向道。法師嗜餌,孝穆以餌投之,語帶譏諷,非其真信“十利”,且以“十利”勸人向道也。錢先生未明于前,而許先生未辨于后。
19.第1066頁,《丹陽上庸路碑》:注三五“丹鳥”,原注以為當作“赤虹”,且引干寶《搜神記》。按,“丹鳥”本不誤。《三國志·魏志·管輅傳》“來殺我壻”裴松之注引《輅別傳》:“文王受命,丹鳥銜書。”與碑文“天降丹鳥,既序《孝經》”相合。
20.第1076頁,《丹陽上庸路碑》:注七五“金牛”,原注引《初學記》卷七劉道真《錢塘記》中語:“明圣湖在縣南,父老相傳,湖中有金牛。古嘗有見其映寶云泉,照耀流精,神化莫測,遂以明圣為名。”與文意未合。碑文原句云“山曰金牛,用險梅湖之路”,則金牛當為山名。《南史·梁本紀上》載蕭順之曾與齊高祖共登金牛山,同書《蕭子良傳》載:“初,豫章王嶷葬金牛山,文惠太子葬夾石。”則知此金牛山非《錢塘記》中所云湖中“金牛”。又,“梅湖”許氏未注。按,《北堂書鈔》引《地理志》云:“梅湖者,昔有梅筏沉于此湖,有時浮出,至春則開花流滿湖矣。”金牛、梅湖,二者當皆在丹陽郡附近。
21.第1090頁,《廣州刺史歐陽頠德政碑》:注二五“帝啟黃樞”,原注疑“黃樞”乃“黃旗”之誤。按,原文不誤。原注引《宋書·符瑞志上》術士言:“黃旗紫蓋,見于斗、牛之間,江東有天子氣。”然尚有更早記載此語者。《三國志·吳志·吳主傳》“以太常顧雍為丞相”句裴松之注引韋昭《吳書》:“(陳化)為郎中令使魏,魏文帝因酒酣,嘲問曰:‘吳魏峙立,誰將平一海內者乎?’化對曰:‘《易》稱帝出乎震,加聞先哲知命,舊說紫蓋黃旗,運在東南。’”則所謂“黃樞”乃是斗樞,因有黃旗紫蓋現于其中,以示帝運之轉也。
22.第1137頁:“穆公深禮于孟明”,原注引《左傳·文公三年》之事,未符文意。當以《左傳·僖公三十三年》事為是:秦晉崤之戰敗后,“秦伯素服郊次,鄉師而哭曰:‘孤違蹇叔以辱二三子,孤之罪也。’不替孟明。‘孤之過也,大夫何罪?且吾不以一眚掩大德’”。
23.第1137頁,《司空徐州刺史侯安都德政碑》:注六一“玉版”,所注不洽。原注引《穆天子傳》,然只言沉璧于河,未言“致玉版于河宗”事。按,王嘉《拾遺記·唐堯》載:“帝堯在位,盛德光洽,河洛之濱,得玉版方尺,圖天地之形。”可知“致玉版”非謂沉玉璧,乃圣人至治、河出祥瑞之意。
24.第1160頁,《晉陵太守王勱德政碑》:題解云,王勱生于496年,卒于563年。按,《陳書·王勱傳》(許氏于文后即附本傳全文)明言王勱卒于太建四年(572),時年六十七,則王勱生于梁武帝天監五年(506)。蓋許氏誤讀原傳,以天嘉四年(563)為王勱卒年;即便如此,逆推其生年亦應是497年,而非496年。又,據本《德政碑》末所言“鼎鉉虛職,臺階未臻。安知霜霰,遽夭松椿”,則知此《德政碑》作于王勱卒后,可系于太建四年(572)。檢《徐陵集校箋》后所附《徐陵年譜》,于太建四年及前后并未系屬此碑文,然于太建三年下有“遷尚書左仆射,抗表推周弘正、王勱等”語(第1790頁),則知與此《德政碑》相關諸問題蓋為注家考慮未周所致。
25.第1169頁,《晉陵太守王勱德政碑》:注二“鄭玄之腰帶”,原注引《后漢書·鄭玄傳》,然與“腰帶”無關。按,《鄭玄傳》中言“身長八尺”,雖無“腰帶”之語,然六朝人常以“腰帶十圍”狀人肥大。如范曄《后漢書》載虞延“身長六尺六寸,腰帶十圍”,《三國志·魏志》載許褚“長八尺余,腰大十圍”,崔鴻《前秦錄》載鹿缊“身長八尺,腰帶十圍”,《宋書·武二王傳·劉義宣傳》載劉義宣“長七尺五寸,腰帶十圍”,《世說新語·容止》載庾子嵩“長不滿七尺,腰帶十圍”。明乎此,則知“鄭玄之腰帶”,乃言其肥大耳。
26.第1313頁,《天臺山館徐則法師碑》:注三“至人”,原注以為釋迦如來尊號,然前注引錢鐘書《管錐篇》已明言“上碑為道士作,用典不宜闌入佛書”,則此“至人”當是《莊》義,而非佛義。
27.第1380頁,《封陳公九錫詔》:注九“窮牢”,原注以為當作“窮奇”,并引《山海經·西次四經》語。然窮奇乃是食人獸,與上下文意難貫通。正文云:“哀哀噍類,譬彼窮牢;悠悠上天,莫云斯極。”則此“窮牢”釋為“窮獄”為當,即久處獄中之意。
28.第1382頁,《封陳公九錫詔》:注二八“三后”,注未洽。正文云:“是用光昭下武,翼亮中都,雪三后之勁讎,夷三靈之巨慝。”則此“三后”非如原注作“虞、夏、商”,乃是指梁武帝蕭衍、梁簡文帝蕭綱、梁元帝蕭繹三人。
29.第1541頁,《冊陳王九錫文》:注一七○“如烹小鮮”,注引《老子》第六十章“治大國如烹小鮮”,且引河上公注“烹小魚不去腸,不去鱗,不敢撓,恐其糜也”。文雖不誤,然于徐陵此文前后意觀之:“公雖宗居汝潁,世寓東南,育圣誕賢之鄉,含章挺生之地,眷言桑梓,公私憤切。卓爾英猷,承規奉算,戮此大憝,如烹小鮮。此又公之功也。”則“如烹小鮮”句乃為“極易”之意,而非“不敢撓”。孝穆“如烹小鮮”之語,足見六朝人用典取意隨方、少粘著之病,更見許氏未審文意,故有此誤。
30.第1588~1589頁,《為陳武帝即位告天文》:注一三、一四“嫡嗣廢黜,宗枝僭詐”,注“嫡嗣”句云是昭明太子卒后,梁武帝不立嫡孫蕭歡、反立蕭綱為太子事;注“宗枝”句云為廢蕭方智而引蕭淵明入篡之事。“宗枝”句注不誤,然“嫡嗣”句用蕭歡事則不妥。因為徐文緊接而下云“天地蕩覆,紀綱泯絕”,則其所指乃為蕭淵明入篡、導致政局動蕩一事,而非指梁武帝立蕭綱而不立嫡孫蕭歡之意;況梁武帝立蕭綱繼為太子事,在朝之士雖有異議,如袁昂認為宜立太孫蕭歡(《南史·袁昂傳》),然見諸史載者唯此一人,其所致后果用“天地蕩覆,紀綱泯絕”之語來形容,恐難副其實。
按:觀以上諸條,推其所以致誤之由,或因不審前后文意而致,或為沿襲舊誤而致,或為未核子史而輕下判語,或因不諳典實而妄改文本,乃如不守自家法度,當嚴而寬,當省而繁,又為繁多矣。文字重復、所注之辭與內容不合、繁簡轉換錯誤亦偶有發生,今不細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