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記 （外二首）

老 四

在蒙陰，我喜歡這樣的小鎮

不是南方那種，這樣的小鎮

也有水，但不多；也有巷子

但不深。這樣的小鎮有梧桐樹和槐樹

還有山，滿山坡的荒草和螞蟻

梧桐花和槐花從山坡上一路飄下來

再也沒有哪種心情會如此密集了

小鎮的女子也是濃濃郁郁的，我愛你

我愛你就可以了，不用添加更多的修飾

還有那么多愛情之外的故事

還有那么多房子和農夫

那么多皺紋

我說的就是皺紋

那個女子也老了，小鎮也老了

槐花也老了。我愛你，再說一遍

我愛你，我對北方的皺紋說

小鎮越皺越老，越皺越老

每一年槐花開放，小鎮都更加愉快地變老

失 名

茶棚村其實早已不再是茶棚村

你可以叫它王家村李家村，叫它張三李四

但千萬不要叫它茶棚村，你不要

用一堆肆虐的工廠，焦灼的柏油路

不要用一群鮮有血色的打工青年

來玷污它早年的英名。

早年的茶棚村黃發垂髫，有柴門有犬吠

有裊娜的汶河，閃著銀光的水面

早年的茶棚村還有幾條陋巷子

有野漢子撕開小媳婦的花襯衫在玉米地里

那顫抖的玉體就是村莊的生命力。

如今茶棚村沒有玉體也沒有野漢子

只有一撥又一撥的好漢毅然

改換門庭，扔掉鋤頭跑進工廠

扒掉祖墳爬上高樓

撇下被窩里的小媳婦，鉆進神秘的紅燈區

身染性病、職業病，然后陽痿。

好漢們趴在村莊周圍，他們和汶河里

濁臭的死水一起成為

周圍化工廠排出的第一批廢料。

埋 葬

下午，風緩下來

坐下來，每個人的心事

在風里亂跑

葬禮之前照例有一些躁動

村莊抖了抖身體

然后繼續安靜

那個人的一生，出生然后死去

漫長的一生就在這個下午

迎接最后的高潮

后人們哭一場

迎來送往，訴說心事

然后一切又靜下來

抹平所有的痕跡

這個人的相貌進入泥土

手臂化為街巷的一部分

大腦回到過去

命運開始寧靜

連風也消失在茅草不停的顫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