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雨巷

■周茜茜

無意剽竊戴望舒先生的詩歌《雨巷》來做自己文章的標題，但正是在讀了他的《雨巷》后才知道：原來一條“悠長、悠長，而又寂寥的雨巷”里可以發生這么浪漫的事。可惜我所寫的這條雨巷看起來是不太希冀一位“撐著油紙傘，獨自彷徨”的怨女出現了，只要不在行走間被突然沖出的吠犬嚇得步履踉蹌就已算萬幸。但無論如何，兩條風格迥異的巷都有雨，所以我就姑且把接下來要寫的這條稱為“半雨巷”吧！

“半雨巷”應該是建國前的歷史遺留物了。從我出生，再至我長到十歲（它正是在那年被拆除的，粗略一算，也經歷了六十多個年頭的風吹雨打），它就像一位飽經滄桑的老者，給年幼的我以最古樸、最親切的歷史審美感受。

巷子入口前有路人為了行走方便而鋪的幾塊大青石，人來人往，歲歲年年，腳尖腳跟，大青石被磨出了一種冰涼沁人的滑膩。我獨愛這種“涼”：夏天，每個中午去上學時，總要把一雙小手放在大青石上，翻來覆去的冰上一陣子才戀戀不舍地向學校走去——別人用雙腳磨損它，而我則用粉嘟嘟的手和稚嫩的心愛撫它——我的大青石！

巷子里有些暗，剛走進去時眼前會突然一片漆黑，這時最好停下腳步，等雙眼恢復光明。在等待的這段不長不短的時間里就這么靜默著嗎？不，我特別不安分——巷子兩邊是用黃土和稻草雜糅夯實而成的，墻上總是參差不齊地冒出些稻草稈。我喜歡用手摸索著尋找“冒頭分子”，然后再拔出來。可是我每天都這么搞破壞，稻草稈們自然吃不消，于是就銷聲匿跡了。雖然我失去了拔“冒頭分子”的勝利感，但卻意外地發現自己深深地愛上了那黃土和稻草雜糅夯成的墻——厚重、踏實，古樸之中滿含著讓人嘗不盡的滄桑。

再往前走，眼前豁然開朗。大小不等的鵝卵石歪歪扭扭地沿著巷子的曲曲折折向前延伸。巷里人家的門前，小風爐上一口鍋，咕嘟嘟冒著熱氣。旁邊一盆盆剛被小雨浸潤，粘滿剔透水珠的令箭荷花，長刺的莖看似嚇人，用手一摸，卻軟得溫存；箭狀的花瓣樣似鋒利，盛開之后卻嬌艷醉人。

日子流走著，直到有一天……政府部門為了整改市容，下令把“半雨巷”全部拆除，巷里人家另行安排。我雖然年紀小卻也“識大體，明大義”，知道“新的不來，舊的不去”。我現在所能做的，只有用一個鐵制的小湯匙從墻上刮下一玻璃瓶的黃土，作為永久的珍藏。半雨巷用一個六十多歲老人的顫抖音哭了！我本該和她作最后的告別，用手再一次撫摩大青石，可我到底狠心地走了——我是自私的，不想把傷痛留給自己……

半雨巷永遠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租賃商品房。在半雨巷的舊址上新開了一家蒸面館，店主恰是一位六十多歲的退休老人——我驚愕了，但隨即又會心笑了！從此，每逢雙休日，我總要到這家蒸面館來大快朵頤，看著那位笑容可掬的老人，心里總是滿滿的。

家鄉這條逝去的巷子里沒有怨女，只有吠犬；沒有浪漫，卻有恬淡；稱不上“雨巷”，只能姑且叫做“半雨巷”，但它卻已鐫刻在我心中，一個永遠不會被時間塵封的地方。我知道，就算今后生活在別處，半雨巷也將始終陪伴著我，不離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