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晏殊
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池臺。夕陽西下幾時回?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小園香徑獨徘徊。
品讀
這首詞抒寫光陰流逝的感傷。詞人以有限的生命來體察無窮的宇宙,把人生放到時空這一廣大范疇中來進行思考,于是,這首詞便具有某種厚重的哲理韻味了。“花落去”與“燕歸來”每交替一次,便過了一年,而人生正是在這無窮的交替之中逐漸衰老直至死亡。
晏殊雖然位極人臣,但是他無法挽回流逝的時光,只能“無可奈何”地看著歲月的腳步匆匆離去。宦海風波中,晏殊也免不了有沉浮得失。在官場平庸無聊的應酬中,敏感的詞人當然會時時痛切地感受到生命的無意義消耗。這就是他在舒適生活環境中也不能避免的“閑愁”,是擺脫不了的一種淡淡的哀傷。這些因時光流逝而引起的淡淡哀愁,既表明了晏殊對生活的哲理反思,也顯示出晏殊為官平庸無聊的一面。
宋代多數官員的碌碌無為、平庸度日,與宋代的官制設置有相當大的關系。宋代官制設置圍繞著一個核心:最大限度地強化中央集權,突出帝王的專制權。宋代帝王以史為鑒的意識非常強烈,他們對中唐以來皇帝大權旁落的記憶深刻,采取了諸多強化中央集權的措施,保證皇帝的專制權力。所以,宋代官制的設置,同樣圍繞著這樣一個宗旨。封建官場是最能磨去人的棱角、消融人的個性的場所,尤其是宋代職官制度的設置,特別有意識地突出官僚集團之間的相互牽制,強調為官的循規蹈矩,這就使得宋代官僚更加平庸化。晏殊十四歲時過早地進入官場,從藝術天賦淋漓盡致發揮的方面來看未嘗不是一種損失。作為十四歲的少年,從心理學的角度分析有著很多的“可塑性”,個性并未定型,將他摁進官場的模子塑造,晏殊因此練就了玲瓏通達、圓滑謹慎的本領,循規蹈矩與謹小慎微成為他性格的鮮明特征。晏殊做官的最大政績是“務進賢材”,很多當世知名之士出其門下,如范仲淹、歐陽修、富弼等。然而,晏殊雖然擅長識別人材、熱心獎掖后進,卻不敢支持這些北宋政壇上杰出的政治家、思想家的大膽革新與正直言論,反而處處抑制鎮壓,深怕連累自己。仁宗在位前期,垂簾聽政的太后處心積慮地抬高自己,時常違背朝廷規章制度。范仲淹大膽直諫,嚇得晏殊出面怒責范仲淹。歐陽修則因正直敢言觸怒晏殊,終生不得晏殊諒解。富弼更得晏殊賞識,被選作東床快婿。但在某次富弼與宰相呂夷簡的廷爭中,作為樞密使的晏殊曲意迎合宰相,富弼當著仁宗面斥責說:“(晏)殊奸邪,黨夷簡以欺陛下。”
晏殊這種平庸圓滑的個性表現在詞的創作方面,就是對有激情的俚俗歌詞的拒斥,和自我情感表達時的遮掩、“冷卻”。藝術創造是一種被激情驅使的個體行為,當激情匱乏時,作品的藝術魅力也要相應減弱。所以,與北宋后來的詞人相比,晏殊的作品相對缺乏個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