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化”與“本土化”：傳統武術現代化之路

洪浩

（作者為河南大學教授、博士研究生導師）

20世紀初期以來，在西方體育和現代科學技術的雙重影響之下，武術一直在努力現代化。自武術融入現代化潮流以來，“西化”與“本土化”的爭論一直沒有停息，時至今日，武術現代化應走什么樣的道路，仍是人們關注的問題。

中國的現代化是在西方文化的沖擊之下而被迫進行的，屬后發型現代化，也可稱為“防衛的現代化”。中國現代化所遭遇的對手是“前史所未載，亙古所未通”的西方國家，是中國文化向所未有之勁敵。為了救亡圖存，魏源提出了“師夷長技以制夷”的口號。于是，開始了一浪高過一浪的西化運動。

武術現代化也是以“西方模式”為藍本而進行的。中西體育文化的差異，使競技化成為武術現代化的主導與核心。拳種眾多，各呈異彩，是傳統武術的突出特色。然而，不同拳種技術風格和動作標準的迥異，卻成為武術競技化的絆腳石。創造一種人人都能習練，便于比賽的武術，成為武術現代化發展的迫切需求。在此背景下，馬良發起創編的《中華新武術》便應運而生?！吨腥A新武術》是以傳統武術拳技和摔跤術等為素材，結合西方“兵式體操”的編排方法而誕生的新式武術教本，它在學校和軍警系統的推廣，打破了武術門派之間不可逾越的鴻溝，為武術現代化開辟了通道。盡管，在新舊思潮斗爭中，《中華新武術》最終被歷史的浪潮所淹沒，但它在武術現代化探索中所做出的努力和貢獻是不可埋沒的。武術在現代化進程中對西方體育的學習并非只發生在近代，新中國成立后所制訂的第一部武術競賽規則，就是仿照西方競技體操的評分方法的產物。為進入奧運會而在武術套路競賽規則中設立的難度動作，無疑也是借鑒西方競技運動競賽規則的結果。由此可見，“西化模式”是武術現代化進程中不可或缺的一種模式選擇。

西方的現代化理論認為，非西方不發達國家要實現現代化，惟一的途徑就是西方化和照搬西方的模式；在發展道路上，他們認為非西方不發達國家與西方發達國家是一致的，它們現在所處的階段是西方發達國家曾經經歷過的一個階段，其所遇到的問題也是一樣的。如果以此為依據，武術只要參照西方體育的發展模式，便可在較短時間內實現現代化，這成為堅持武術“西化模式”人士的理論依據。

毋庸諱言，西方體育在現代化進程中的經驗和教訓，對武術的現代化發展具有積極的借鑒價值。“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在實現武術現代化的過程中，很有必要大膽地吸收和借鑒西方體育的現代化成果。但是，在學習西方的同時，還要繼承武術的傳統，因為我們所追求的是武術的現代化，而不是武術的“西化”。

事實上，在學習西方體育的同時，對武術“本土化模式”的探索始終沒有停歇。近代具有代表性的事件是中央國術館舉辦的兩次“國術國考”。在武術競賽成為時尚的背景下，“國術國考”采取了西式體育競賽的形式，但在以下四個方面仍然繼承了武術傳統的特點：一是設術科、學科兩部分，體現了“文武雙修”的價值取向；二是對抗比賽不進行體重分級，與技擊實戰相吻合；三是對抗比賽以點數取勝，這一做法雖被媒體貶為“斗雞場”，但卻彰顯了武術點到為止的和諧理念；四是比賽分預試和正試，預試比試拳術和器械，正試進行對抗比賽，提倡“練打結合”。

盡管，“國術國考”對“練打結合”進行了積極的探索，但在西方分析思維方式的影響之下，套路和散打在現代化的道路上成為兩股道上的跑車。從武術與奧林匹克的融合來講，套路和散打必須分離，這符合西方體育注重分析，追求公平競爭的思維方式。但“打練一體”是中國武術的特色，這一文化模式包含著民族的價值取向和民俗心理。上世紀70年代末以來，武術界對“練打結合”展開了爭論，曾一度在套路比賽中增加集體攻防動作內容，散打比賽之前需參加套路預賽，但由于二者之間沒有建立有機的聯系，套路與散打在短時間的結合之后便又分道揚鑣?！熬毚蚪Y合”在實踐層面未能實現實質性突破。北京奧運會前夕，中央電視臺推出的《武林大會》，依托傳統武術拳種，無拳套、無級別、無演繹地進行擂臺比武，以民間功夫展現傳統武術技擊，是對武術“本土化模式”的又一次探索和創新。

武術作為世界體育現代化進程的有機組成部分，必然要遵循體育現代化的一般規律，這注定武術的現代化絕不能閉門造車，而要積極地吸收和借鑒西方體育現代化的成功經驗。同時，我們要認識到中西方體育分屬于兩個異質的文化體系，二者在現代化的模式上必然存在各自的選擇，對于西方體育文化必須進行符合武術特點的文化選擇，這是在武術現代化發展中必須具備的文化覺醒。武術現代化是具有東方體育特色的現代化，其要義是從武術實際出發，探尋其現代化的特殊規律，走出一條具有武術特色的體育現代化之路。“天下同歸而殊途，一致而百慮”。實現體育現代化，是人類體育事業的共同目標，但由于中西方體育的情況不同，采取的現代化模式也應有所不同，從而使體育呈現出多樣化的現代化發展道路。

現代化的本質是全球和諧化進程。西方國家的現代化走過的是一條注重物質財富增長的道路，個體對物欲的無限追求帶來了種種不和諧現象，這已成為現代社會的通病。以和諧為宗旨的武術，注重身心和諧、人際和諧與天人和諧，也必將在未來的現代化舞臺上綻放出東方體育的獨特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