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東輝
(成都體育學院,四川成都610041)
少林武術,歷史悠久,聞名中外。武林中云:“少林功夫出天下,天下功夫出少林”,其中 “天下功夫出少林”,武術家和歷史學者經過考證認為有很多夸張的成分,但是卻反映了少林武術在武術領域內的崇高地位。
“關于少林武術的起源,據北宋 《景德傳燈錄》等書所載南北朝時,菩提達摩不遠萬里來到中國,入住少林寺,為求真諦面壁石洞,歷時九年而功成,遂傳 《易筋》、《洗髓》二經,創立少林武術。這個說法,為多種典籍所載,唐代李靖又寫了 《易筋經序》,但考之史實,卻與歷史不相符合?!盵1]達摩創少林武術之說,缺乏史料證明。在武術的流傳中,多有為自身流派附會一些具有神話色彩或取得卓越成就、聲名顯赫的人物,以增加自身流派的名氣和傳奇色彩,有利于將拳術傳承下去,以至發揚光大。菩提達摩為佛教禪宗的開山始祖,又有面壁九年其影像映入壁中的傳說,是一位具有神話色彩的得道高僧,將少林武術的起源附會于禪宗祖師達摩也在情理之中。
“少林拳不可能是某個人憑空所創,而是起始于僧稠禪師,并在長期的歷史演進過程中,有中國固有的傳統武術、中國佛教,特別是少林寺所傳承的佛教、少林寺僧練習的武術等之間的不斷互動與融合而日漸形成的?!盵2]可見,少林武術非一人一時所創,少林武術是以僧稠禪師為開端,經過歷朝歷代與民間優秀武術的交流結合,不斷吸收和融合其他拳種的技術理論而漸成。如少林寺覺遠大師為追求武學云游四方,遍尋天下武術名師,尋訪到技擊名家白玉峰和李叟及其子,并請他們到少林寺傳授武術技藝,覺遠在他們的幫助下,將少林武術進行改造、整理,對少林武術的發展做出了卓越貢獻。明代時,抗倭名將俞大猷路過少林寺觀寺僧演武,言少林寺棍術已失技擊之精,少林寺挑選宗擎、普從二僧隨俞大猷學藝,二僧出入營地并隨軍作戰,主要向俞大猷學習棍術,藝成回少林寺向寺僧傳授棍術。經過少林寺歷代武僧們不斷努力修煉提高、吸納其他流派武術精華,并不斷總結、整理,從而逐漸形成獨具風格的少林武術流派,影響著中國甚至世界范圍內武術的發展。
佛教自從東漢傳入我國后,逐漸壯大發展,南朝梁武帝時期天竺高僧達摩航海到廣州,后至南朝都城建業與梁武帝面談不契,遂渡江北上北魏都城洛陽,后又在嵩山少林寺五乳峰上的山洞中面壁九年,開創了佛教禪宗流派,成為佛教范圍內一個重要的流派。它 “廣泛汲取中國傳統哲學之精髓并與佛教的禪悟理論融會貫通,獨創了以靜坐修身、見性成佛為主張,以 ‘壁觀'、‘坐禪'為修行方法的中國禪宗”[3]。達摩開創禪宗之后,在其他國家或地區佛教衰落甚至消亡時,中國禪宗卻日漸繁榮,傳到唐代時,六祖慧能創 “頓悟”的思想,倡導只要一心向佛,可瞬間頓時開悟,人人皆可成佛,此時禪宗達到前所未有的巔峰狀態。因為達摩在少林寺創禪宗法門,首先在少林寺傳教,且由少林寺傳向國內各個地方逐漸傳入鄰近各國,因此少林寺被稱為 “禪宗祖庭”。
“慈悲為懷,善念為本”是形容佛門修行之人慈悲心的話語,也規范了求佛修道之人的行為理念,這與武術戰場廝殺搏斗理念是相悖的。況且佛家講究靜心修禪,主張心靜不妄動,武術作為搏殺技擊的技術,其特點與佛家的理論相悖,兩者之間是完全對立的。
少林寺的習武風氣與建寺之初的歷史條件和地理環境有很大關系。少林寺建于公元495年,當時正處在戰亂之中,寺僧為了防身護寺,武術作為一種防身技擊術,習練武術應有必要。“少林地區,樹林茂密,猛獸出沒,這對少林僧眾也構成了極大威脅。為了抵御猛獸的攻擊,寺僧不得不通過習武來增強他們抗御猛獸的能力。”[4]在這種條件之下,寺僧為了在戰事頻繁的歷史條件和惡劣地理環境之下生存,不得以去提高自己的生存能力,除了禮佛誦經、坐禪開悟之外,僧眾也開展了習練武術,學習技擊搏殺之技。可見,少林僧人習武多為強身健體,防止身體免受亂軍和猛獸傷害之目的。
“揚善亦除惡”,是說在做善事、推行善的同時,亦可見惡除惡。少林佛教修行講究慈悲憐憫之心,但奸詐邪惡之輩危害百姓,甚至危害國家,除去這些為非作歹之人便是為民除害,為百姓做了善事,也為自己修了功德。如明朝東南沿海地帶倭寇橫行危害百姓之時,少林武僧多次加入抗倭之軍,戰斗英勇頑強,他們高超的功夫,令倭寇聞風喪膽,少林武術在抗倭中的英勇表現,使少林武術名震海內外,表現出的民族氣節,流芳百世。佛門有不殺生的戒律,但佛教戒律中又有 “一心向善,諸事莫惡”的思想,除惡即是向善,佛家弟子四處游方,路遇品德敗壞、行為奸惡之人之事,驅除邪惡,造福一方百姓,便是 “除惡揚善”,這并沒有違反 “一心向善”的思想。
少林寺在 “一心向善”的前提下,讓 “揚善”與 “除惡”達到了統一,因此在佛教思想范圍內,少林寺僧人習武與修禪并行不悖,這是少林寺僧人能夠公開習武并名揚天下的特殊原因,也是少林武術 “禪武”思想產生的因素之一。
武諺有云:習武先習德。武德,是習練武術者應當遵循的道德規范和應具有的道德品質。在我國古代,每個武術流派都制定了自己的 “門規”、“戒約”,并把這些門規戒約作為評判習武者的武德標準。
佛教弟子在修行中,常有清規戒律約束其言行舉止。佛教弟子若違犯了佛教戒律,將會根據所違犯的戒律而給予懲戒。佛教有 “五戒”:一不殺生,二不偷盜,三不邪淫,四不妄語,五不飲酒”;又有 “十善”:不殺生、不偷竊、不邪淫、不妄語、不兩舌、不惡語、不拍馬、不貪婪、不惱怒、不背離佛法?!拔褰洹迸c “十善”是最基礎的佛教戒律,其核心內容是 “一心向善,諸事莫惡”。
“在 《少林拳術秘訣》一書中,覺遠上人訂立了十條戒約。其中第二條為 ‘宜深體佛門悲憫之懷,縱于技術精嫻,只可備以自衛,切戒逞血氣之私,有好勇斗狠之舉,犯者與違反清規同罪';第七條為 ‘飲酒食肉,為佛門之大戒,宜敬謹遵守,不可違犯……';第八條為 ‘女色男風,犯之必遭天譴,亦為佛門之所難容……';第九條為 ‘凡俗家弟子,不可輕易以技術相授,以免貽害于世,違佛氏之本旨。如深知其人,性情純良,而又無強悍暴狠之行習者,始可以傳衣缽……'。”[5]少林武術中的戒約,即是限定少林門派習武者的日常行為及武術行為的規范,也是少林武術的武德規范。如有違犯武德規范的,懲罰較為嚴厲,從 “與違反清規同罪”、“為佛門之大戒”、“為佛門之所不容”和“違佛氏之本旨”可以看出,少林寺對習武者的要求是非常嚴格的,而這種嚴格的習武戒約正是少林武術武德的體現。
少林拳術是一個很大的拳系,不是幾套拳所能代表的。“河南少林又分為三大家:一為紅家少林,主剛;一為孔家少林,主柔;一為俞家少林,剛柔兼之。其下又分四大門,是為大圣門、羅漢門、二郎門和韋陀門?!盵6]少林拳派別的分類采用了佛家名詞用語,韋陀、大圣、二郎、羅漢皆為佛家修行修證者的稱謂名詞。韋陀是佛的護法神,大圣、二郎為佛教神話中的人物,羅漢是佛陀得道弟子修證最高的果位。
少林武術在不斷提高,或與外來武術家切磋交流后,自然會促進自身武術理論或技術上的升華,在這種不斷吸納民間或軍旅優秀武術的理論和技術的情況之下,必然要造就出少林武術新的拳術。在給新的拳術命名時,作為佛教圣地、禪宗祖庭的少林寺,把拳術的名字加入佛教中一些修行者的名字或修行果位稱謂,是在情理之中。而在少林武術中的拳術、健身術、歌訣和招式中的一些命名時引用一些佛教用語或詞匯,也是合乎自然情理的。如一些拳術的命名,羅漢拳、達摩易筋經、二郎拳、少林羅漢十八手、金剛拳、伏虎拳等;一些器械中:大夜叉棍、小夜叉棍、達摩劍、達摩仗;風擺柳歌訣中 “練功心如見佛祖,歡心喜目百病消”、童子功歌訣中 “七練羅漢來睡覺”、少林棍譜歌訣 “緊那羅王燒火棍,擊退千百紅巾軍”;一些招式名稱:“二郎擔山”、“童子拜佛”、“韋陀獻杵”、“僧敲鐘”、“僧縛虎”、“僧推門”等。
少林內功是少林武術的重要組成部分,在刻苦的外功訓練之外,還有內功的修煉。“少林強身內功之功效,總的來說是強健體魄。但是,由于運用范圍的不同,可分為養生和技擊兩大類。在養生方面,少林強身內功有養性堅志、扶正御邪、平衡陰陽、調節五臟、運行氣血、疏通經絡、緩衰益壽等功效;在技擊方面,少林強身內功有堅實筋膜、增長內力、運使內勁、提高身體承受擊打能力等功效?!盵7]少林內功具有養身和技擊的雙層功能。養生方面主要是祛病健體;技擊方面是少林武術中較為重視的的部分,通過少林內功的運氣、吐納修煉,達到強壯身體、增長氣力、意氣力相合之效,是少林武技提高之根本。
少林武術內功的靜功主要以坐禪打坐和樁功為主,其打坐練習內功與佛門坐禪有相似之處,兩者都要求打坐中身體端正、心無雜念,外部身體條件基本相同;所不同者在少林內功的修煉中,要調整呼吸、運氣吐納、氣貫周身,使內氣隨意念的引導而運行全身,以達內功修煉之功效。內功的修煉是武技的重要部分,內功高深者身體強壯、氣力充足、氣貫全身,可達到意、氣、力高度協調,這對于行拳和實戰都至關重要。少林武術內功的修煉受到佛教禪宗坐禪體悟的影響,少林內功訓練體系逐漸完善,促使少林武術成為內外功兼修、剛柔并重的武術流派。
在我國古代,武術的主要功能是技擊搏殺,殘酷無情的搏殺戰斗中,想要具有強大的搏殺技能,必須要在平時刻苦訓練,“平時多流汗,戰場少流血”是這種無情搏殺的真實寫照。武術又稱為 “苦術”,顧名思義,武術是靠吃苦得來的技術。這些高超的武術技擊技能都是經過無數次流汗流血和摔打傷痛換來的。如此嚴格、枯燥、吃苦的武術,常常使習武者半途而廢,武諺有云 “練拳者多如牛毛,藝成者少如牛角”。武術的修煉也是考驗習武者毅力、忍耐力和悟性的過程,習武者在追求武技中,常常會有枯燥乏味、孤獨、寂寞、無助的體會,多數人會在這些痛苦中放棄繼續習練武術而徒勞無功,要戰勝這些困難直到學藝成功,對習武者來說本身也是一種修行。
禪宗法門的傳法講究 “不立文字”、“以心傳心”、“當頭棒喝”,“禪宗非常推崇不言之教的暗示法或身教法。所謂身教法,就是用身體姿態或動作啟發學人自己參悟的傳教方法。身教法包括情景暗示法、圖畫暗示法和截斷常規的棒喝法等[8]。傳說中的齊天大圣即悟此法而得藝。少林寺作為禪宗祖庭,用不言之教的身教法可能更為廣泛,用這種方法去暗示、啟發弟子或同門,使禪宗的弟子在學習體悟禪機時更有主動性,在禪宗這種較為獨特的傳教之法的情景下,武術也是一種身心訓練的技術,把武術作為禪宗的修行方式,是非常正常的一種現象。
“佛家與武術之間的深層聯系,即是佛家以禪修之思想原理來指導武術訓練,從而使武術訓練成為一種更為復雜、更具挑戰性的佛教禪修方式。”[9]少林武僧和習練者在習練少林武術時,同時禮佛修禪,二者兼具。修禪時,把武術作為修禪悟道的一種方式,在武術訓練中體悟禪機,通過武術上的境界來印證自身修禪悟道的進程;而進行少林武術訓練時,又不忘時刻修禪,把武術當做修禪,讓武術與修禪結合起來,運用佛教禪宗的各種思想,克服練功時的種種困難和痛苦,追求武術的最高境界。
在武術實戰中,講究手、眼、身、步、功力、內氣的完整協調的配合,其中功力就是基本功的扎實程度,包括手功、腿功、肘功、肩功、膝功等,還有身法、步法、功力等內容,在實戰技擊中都是很重要的內容。若要在實戰中有較強的技擊能力,必須在平時的訓練中練就渾厚扎實的武術技擊功力,在訓練中遇到各種困難和挫折,可通過靜心修禪,體悟武術要義,排除障礙,繼續追求武術的修煉。佛教禪宗思想在武術的技擊功力訓練中,可提高習武者的耐力、毅力和較強的心理素質,通過學習佛教思想和體悟禪機,影響自己的思想、思維,即是在修行中提高了心性,這些通過參悟佛學所得,也促使了武術技擊功力不斷提高了境界。
武術作為一種搏擊之術,技擊是武術的本質,擁有了深厚的武術技擊功力,只能說明具有了較高的技擊能力,但并不能證明技擊搏殺中有較高的技擊水平。明代抗倭名將戚繼光的 《練兵雜紀》一書中,曾經談到了膽氣與武藝的辯證關系,證明了武術功力與武術技擊水平的關系。但是,即使少林武術技擊功夫受到了佛教思想的諸多影響,但在技擊實戰中的技擊水平與佛教思想并無本質聯系。
少林武術博大精深,是因為少林武術不僅吸收了佛教的理論,受到佛教思想的啟發,長期秉持謙虛好學之態度,廣泛吸收中國各種思想文化和各門武術流派的精華。其中佛教思想與武術的結合,是少林武術的一個最重要的特征,因此被稱為 “拳禪合一”的武術。當今,對這些傳統的、原生態的少林武術應當全面完整的繼承,杜絕形式化、兇狠化、神奇化地傳播少林武術,否則不利于少林武術的傳承。少林武術作為中華民族的偉大文化遺產,我們有義務將它良好繼承和發揚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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