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守衛
( 長安大學 退休處,陜西 西安 710064 )
《紅樓夢》第一回講了石頭神話和神瑛神話,第五回又詳細講了“太虛幻境”,第一一六回又說到“真如福地”。這幾段神話的意義怎樣?關系如何?在小說中的作用是什么?這是一些極其重要但又相當復雜的問題。對這幾段神話的解讀也是解讀《紅樓夢》文本的關鍵。它涉及到賈寶玉形象和《紅樓夢》一書的本旨,也涉及到小說的總體藝術構思,結構主線,書名含義,還涉及到版本認識,后四十回作者等許多問題。迄今,對這些問題的看法分歧仍很大。本文亦談些個人看法。
在具體分析之前,先簡單提一下如何解讀神話。筆者認為:神話就是神話,只能從神話角度或說是按照神話邏輯解讀,不能把神話與人間邏輯混為一談。而且《紅樓夢》中的神話也與《聊齋》和《西游記》不同,它既不是人狐怪異故事,也不是認真講神話的神話小說,而是假借神話來講人間故事,假借一塊被棄的“通靈”石頭,來講一個“見棄于世道”的另類乖僻的賈寶玉的故事。故不能把石頭和神瑛看作是兩個孤立無關的神話個體,不能把《紅樓夢》看作是兩個神話、兩個仙靈的兩體兩線故事,不能把賈寶玉與“通靈寶玉”割裂開來,不能否定石頭象征賈寶玉,不能認為石頭只是指賈寶玉脖子上的玉石。對于《紅樓夢》中的神話來說,重要的是要弄清它蘊含的象征意義,且只能從假借象征角度去理解,不宜按照人間邏輯尋根究底,諸多挑剔。
另外,關于程高本《紅樓夢》及其他各種抄本,筆者堅信它們的來源和祖本都出于同一作者之手。它們的差異只反映了作者“披閱十載,增刪五次”的推敲修改情況。從總體上說,各版本應是互有短長的關系,不存在所謂真本、偽本、篡改、妄改的問題。筆者同樣尊重今人和古人,且自感相信程、高超過相信“今人”,看不出他們有說謊作假和妄改的動機,也不相信他們有偽續篡改的能力。他們當時所見到的抄本資料可能較今人更多更原始。今人否認兩百多年來實際流行的程高本的浪潮可能反倒值得懷疑。
因此,本文引文一方面采用紅樓夢研究所校注本,同時亦結合程高本前五回和后五回的論述。有關問題也必須結合程高本的開頭和結尾才能更加明白。通過對這些問題的分析,更可證明后四十回為原作的可信性。筆者對甲戌本“獨真獨優說”持懷疑態度,并將結合有關內容對比甲戌本的一些不足之處及庚辰本、程高本的一些優缺點。筆者將結合各版本之所長,綜合聯系分析理解有關神話和問題。
《紅樓夢》開始就講了一個“無材補天”被棄頑石的故事,并說:“說起根由雖近荒唐,細按則深有趣味”。這里深有趣味的究竟是什么?
首要前提是,這塊石頭究竟是誰或是什么?它是不是象征賈寶玉?它與神瑛是否是同一個仙靈?有一種頗有影響的說法是,石頭與神瑛完全是兩體,石頭是物不是人,因此石頭只能指賈寶玉脖子上的通靈寶玉,而并非指賈寶玉。程高本把石頭和神瑛“捏合為一”是“妄改”。這種說法是以假為真、膠柱鼓瑟的。書中說:“空空道人乃從頭一看,原來就是無材補天,幻形入世,蒙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攜入紅塵,歷盡離合悲歡炎涼世態的一段故事……”,難道說的就真是那非人的石頭的故事嗎?對賈寶玉脖子上的玉石而言,又有什么紅塵“受享”,“歷盡離合悲歡炎涼世態”,“枉入紅塵”“身前身后事”,并“好事多魔”、“到頭一夢”可談呢?顯然說石頭的故事完全是假借,而講賈寶玉的故事才是真意。“攜你到那昌明隆盛之邦,……去安身樂業。”“詩后便是此石墜落之鄉,投胎之處”,也完全指的是投胎為人,并非仍為玉石。從神話角度或說神話邏輯看,石頭“靈性已通”,它已經是一個仙靈。它能聽、能看、能說話、有思想,故就不能再按人間邏輯膠柱鼓瑟地認為,它只能是石頭或玉石。它可以亦人亦石,亦人亦物,可以“自去自來,可大可小”,能行能走,到處游玩,可以忽人忽物,忽此忽彼。它與神瑛可以一而二,二而一,二位一體。它既是賈寶玉所帶的通靈寶玉,又是賈寶玉自身的象征。就比如那葫蘆娃,既是葫蘆,又是葫蘆娃,它在變成葫蘆娃之后頭上還頂著一個葫蘆。在神話世界里,這有什么奇怪和不通的呢?我們沒有必要在神話世界里去尋根究底,按照人間邏輯去挑剔,提出各種各樣的類似于石頭“口開何處”的問題。書中第一回講,甄士隱與通靈玉“蠢物”“有一面之緣”,第三回林黛玉見賈寶玉之前作者注云:“——倒不見那蠢物也罷了”。顯然,作者是把石頭和賈寶玉看作是二位一體的。第八回講那頑石幻象的詩云:“失卻幽靈真境界,幻來親就臭皮囊”,“白骨如山忘姓氏,無非公子與紅妝”。第二十五回和尚的頌詩云:“卻因鍛煉通靈后,便向人間惹是非”,“沉酣一夢終須醒,冤孽償清好散場”。也均是講通靈玉是假借,說賈寶玉是實質。
所以,石頭就是指代象征賈寶玉;石頭“幻形入世”就是賈寶玉人生經歷的象征;在一定意義上也反映了作者夢幻經歷的感受和創作思想。這里“深有趣味”的寓意就是:它既寓含了賈寶玉的形象和《紅樓夢》一書的本旨,同時也包含了作者的總體藝術構思和小說的結構主線。石頭神話的作用也在于此。
這里的“天”實際指的是“地”,即人世間。“補天”實際就是“濟世”,即“經邦濟世”。“無材補天”就是說,那塊多余被棄的石頭是另類的,非補天之材。而其更深有趣味的含義,則是說賈寶玉不是當時社會的經邦濟世材料。這里的“材”也是材料之材,而非才能之“才”。在當時的世道中,賈寶玉完全是一塊多余無用的另類頑石。他“行為偏僻性乖張”,“于國于家無望”,“天下無能第一,古今不肖無雙”,“百口嘲謗,萬目睚眥”,“見棄于世道”。所以,“無材補天”的多余被棄石頭,就寓含了賈寶玉的形象。賈寶玉就是不合于當時世道的乖僻另類者,即叛逆者。
同時,從作者的創作思想看,也不能認為這里的“補天”有改良主義含義。一方面這里說的是“材”而非“才”。另一方面,小說中有改良思想和才能的是賈探春,但書中卻明確說她“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運偏消”。可見作者對當時的社會根本是持批判否定態度的,壓根不抱改良幻想。所以,“無材補天”也是“蒼天已腐難再補”的意思。它既寓含賈寶玉是一個另類叛逆者,也寓含當時的社會是“蒼天已腐”。
此外,我們也不能超越時代背景,超出小說主題范圍,讓作者再開一個“破天”的藥方來。所以,關于曹雪芹想“補天”和不想“變天”的說法也值得商榷。正如恩格斯在《致敏·考茨基》中說:“如果一部具有社會主義傾向的小說通過對現實關系的真實描寫,來打破關于這些關系的流行的傳統幻想,……不可避免地引起對于現存事物的永世長存的懷疑,那末,即使作者沒有直接提出任何解決辦法,甚至作者有時并沒有明確地表明自己的立場,但我認為這部小說也完全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而蔡義江先生則認為:“‘補天’只喻做一番大事業”,“安邦治國是‘補天’;立功揚名是‘補天’……”。“無材補天”是說:由于“家庭巨變斷送了他走仕宦之路的可能”,“經科舉獲取功名之路不通”,因而產生“不能補天的慚恨”[1]59-63。這種說法是值得商榷的。
從神話本意來說,這里講的是石頭通靈。但從象征意義來說,則完全講的是賈寶玉通靈。“自經鍛煉之后”,即賈寶玉“歷盡離合悲歡炎涼世態”的一番閱歷之后,亦即作者自云的“曾歷過一番夢幻之后”。《紅樓夢》并不是自傳,但主人公賈寶玉身上無疑蘊含著作者人生經歷的感受和創作思想。“靈性已通”就是賈寶玉最后終于徹底認清了當時人世間的本質,那里并非是“昌明隆盛之邦,詩禮簪纓之族,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歸根結底不過是“夢幻”、“荒唐”的社會,是充滿不平、悲涼和黑暗的人間。想要在那里 “受享”,只能是“到頭一夢,萬境歸空”。甲戌本楔子詩云:“悲喜千般空幻渺,古今一夢盡荒唐。”跛足道人也說:“可知世上萬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須是了。”小說開頭作者自云中亦曾說:“更于篇中間用夢幻等字,卻是此書本旨,兼寓提醒閱者之意。”(程高本)所以,“自經鍛煉之后,靈性已通”的象征意義就是:既包含著賈寶玉的形象和人生經歷,也寓含著“此書本旨”。
在“空空”十六字中也寓含著同樣的象征意義。筆者曾云:
這里的含義就是:石頭即賈寶玉,最初頭腦空空,對當時的社會并沒有清醒的認識,他只看到表面上的榮耀繁華,只想著去受享一番。(“因空見色”)但當他進一步深入了解這個社會以后,他卻看到了種種不平和罪惡,“悲涼之霧,遍被華林”。并對國賊祿鬼、名攻利奪的虛偽說教、仕途經濟極端厭惡。因此產生了另類叛逆之“情”。同時與林黛玉也產生了建立在一定共同思想基礎之上的愛情。(“由色生情”)但是當他想在當時的社會中走自己的叛逆之路,并想得到婚姻自由的時候,(“傳情入色”)才發現那完全是行不通的。在經歷了人生和婚姻悲劇之后,并在由榮華而墮入零落的途中,進一步看清了世間的真面目,促成了他思想的進一步升華提高,最終發展到對封建家庭、封建社會的徹底看破。才感到“到頭一夢,萬境歸空”,“沉酣一夢終須醒”。所以,“自色悟空”的含義,就是對腐朽沒落的封建專制社會認清、看破、否定的意思。這最后的“空”字,也不是佛教本意的“空”字,而是借助于佛教中的“色空”觀念,對當時社會的批判否定之意。這后“空”與前“空”的含義也截然不同。[2]
由文本可知,石頭的總體經歷是:幻形入世——紅塵“受享”——劫終之日,復還本質。在甲戌本獨有的那四百多字中,“待劫終之日,復還本質,以了此案”一句,是極其重要的。這里的“復還本質”不是原地返回,而是在“因空見色……自色悟空”之后,在更深意義上的真正通靈醒悟的復還本質。因此,石頭的經歷就是一個被“攜入紅塵、引登彼岸”的過程。賈寶玉的故事也就是“情僧”的故事,就是歷過夢幻、通了靈性、看破紅塵、棄而為僧、登了彼岸的故事,亦即“沉酣一夢終須醒,冤孽償清好散場”的過程。所以程高本中說:“被那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攜入紅塵、引登彼岸的一塊頑石。”這是完全正確的。這與被僧道攜入紅塵,然后再“去下世度脫”的意思完全相同。與“因空見色……自色悟空”的含義也完全相同。可見,“攜入紅塵、引登彼岸”,恰恰是作者和小說的總體構思。
在第五回太虛幻境中,警幻仙姑對賈寶玉的設計,與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對石頭的引導也完全相同。她先對賈寶玉布散相思,然后“令其再歷飲饌聲色之幻,或冀將來一悟”。這里也是先引(實為先寫)賈寶玉陷入紅塵迷津、“孽海情天”之中(亦即賈寶玉開始處于所謂“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之中。這里的“布散相思”,實際也是指賈寶玉等少男少女們正常自發的愛情),然后再冀望將來(才有可能再寫)他從夢幻迷津中警醒覺悟,到達彼岸。蔡義江先生說賈寶玉夢游幻境是警幻仙子為使他能“以情悟道”而專門設計的。這是很正確的。蔡先生同時還指出:
“誤入迷津”,本是涂改甲戌本文字為己、庚兩本文字的那位老兄的思路,他認為應該寫成寶玉、可卿兩人不遵警幻指示,擅自行動,亂闖一氣,結果誤入迷津,待警幻發覺追至勸阻,為時已晚——警幻的話還沒有說完,寶玉已被夜叉海鬼拖下水去,即墮入迷津了。試問這是曹雪芹的構思嗎?或者說這樣改符合曹雪芹寫這一情節的用心嗎?我想絕對不是的。[3]
這是蔡先生認為甲戌本獨優獨真的一個重要根據,這個說法也被很多人認同。筆者則認為,這里恰恰是己卯、庚辰及程高本等寫得較好較合理的佐證。迷津中的“許多夜叉海鬼將寶玉拖將下去”,正說明賈寶玉此時正沉迷陷入在“孽海情天”的紅塵迷津之中。他現在還遠遠沒有而且也不可能覺悟。“或冀將來一悟”,是在歷盡離合悲歡以后的事。也只有“到頭一夢,萬境歸空”,“待劫終之日”,才會被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再“去下世度脫”,“復還本質”。所謂木居士、灰侍者“但遇有緣者渡之”,也寓指的是賈寶玉后來勘破世情,心如死灰、形同槁木,跳出塵網迷津。所以,甲戌本以外其他各本的寫法,恰恰正是曹雪芹的“構思”和親筆(原筆或改筆)。至于茫茫大士如何“去下世度脫”賈寶玉,賈寶玉是如何醒悟跳出迷津苦海的,這在第一一六回“得通靈幻境悟仙緣”“兩番閱冊”中及其以后才會寫到,而且是寫得極其精彩巧妙的,也與前五回極其吻合。對此,筆者后文將結合“太虛幻境”神話詳述。這里僅先看看與小說第一回呼應得極為精彩巧妙的最后一回——“甄士隱詳說太虛情,賈雨村歸結紅樓夢”中的一段話。當賈雨村問賈寶玉的下落時,士隱說到:
(賈)寶玉,即(通靈)“寶玉”也。那年榮寧查抄之前,釵黛分離之日,此玉早已離世。一為避禍,二為撮合。從此夙緣一了,形質歸一。又復稍示神靈,高魁貴子,方顯得此玉乃天奇地靈鍛煉之寶,非凡間可比。前經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攜帶下凡,如今塵緣已滿,仍是此二人攜歸本處:便是寶玉的下落。
這里的“二為撮合”意為,通靈寶玉的失去和送回,有著引導賈寶玉“夙緣一了”“冤孽償清”,與通靈寶玉“形質歸一”的作用。這也完全符合通靈寶玉上“二療冤疾,三知禍福”的文字。這里的“形質歸一”就是說,賈寶玉最后終于徹底通靈醒悟,與其前身通靈寶玉寓含的“通靈”本質精神相通。清華大學彭林教授在央視“文明之旅”欄目中說,古人認為魂指靈魂精神,魄指形體,有魂不附體等說法。通靈寶玉上寫著“莫失莫忘,仙壽恒昌”,它也是賈寶玉的命根子。后四十回賈寶玉丟玉后即瘋傻重病,到第一一五回和尚送玉時說了一句“寶玉,寶玉,你的‘寶玉’回來了”,賈寶玉便“把眼一睜”,“好了”。我們也可用這種“魂魄”說法來理解賈寶玉與通靈寶玉的關系。此回后面又接著寫到:
雨村聽了,雖不能全然明白,卻也十知四五,便點頭嘆道:“原來如此,下愚不知。但那寶玉既有如此的來歷,又何以情迷至此,復又豁悟如此?還要請教。”士隱笑道:“此事說來,先生未必盡解。太虛幻境,即是真如福地。兩番閱冊,原始要終之道,歷歷生平,如何不悟?仙草歸真,焉有通靈不復原之理呢?”(程乙本)
“情迷”和“豁悟”就是“情僧”先入迷津,后登彼岸的過程。“空空道人”其所以“易名為情僧”,也是作者對此書本旨和總體構思的喻示。“情僧”也是借指賈寶玉和石頭的形象,《情僧錄》也是《石頭記》的別名。但是關于這兩個書名的真正含義,卻并非是“石頭”所記,或“情僧”所錄的故事,而應是“石頭”即賈寶玉,亦即“情僧”所歷的故事(后詳)。
這個神話也說明,小說的主線就是,石頭(即賈寶玉)這個另類叛逆者與當時封建專制社會紅塵世道的矛盾。這個矛盾還首先并主要表現為他與封建家族、封建家長制、封建倫理、封建仕途的矛盾(參考“背父兄教育之恩,負師友規談之德”等作者創作思想之語)。表現為“木石前盟”與“金玉良緣”的矛盾(這個矛盾也并不只是林黛玉與薛寶釵個人的矛盾,而是寶玉黛玉兩個有一定共同思想的乖僻叛逆者的自主婚姻觀念與封建家族、封建世道、封建正統的矛盾)。從其思想實質看,就是民主主義思想與封建專制制度的矛盾。所以,不能把《紅樓夢》單純地看成賈府興衰的故事,也不能把賈寶玉的人生悲劇與賈府的興衰混為一談。不能抹殺賈寶玉與其封建家族的矛盾,更不能否定、抹殺“木石前盟”與“金玉良緣”的矛盾及其反封建的內涵。賈府等四大家族的“家亡人散”也并不是悲劇,而主要在于:“通過對現實關系的真實描寫,來打破關于這些關系的流行的傳統幻想。”至于所謂的“光明尾巴”也只是作者的掩飾之筆。
在甲戌本中有四句話:“那紅塵中有卻有些樂事,但不能永遠依持:況又有‘美中不足,好事多魔’八個字緊相連屬;瞬息間則又樂極悲生,人非物換;究竟是到頭一夢,萬境歸空。”這四句話主要是針對石頭(即賈寶玉)的人生悲劇而言的。蔡義江先生把這四句話和《紅樓夢》的主題片面歸結為:“《紅樓夢》是一部描繪風月繁華的官僚貴族大家庭到頭來恰似一場幻夢般破滅的長篇小說。”并把后四十回末尾那掩人耳目的幾句空洞話語,夸大為是“變了主題,與書名旨義不符”[3]257,其說法也值得商榷。
在第一回中又講了一段神瑛與絳珠下凡造歷幻緣的神話。這里神瑛和絳珠無疑分別指代象征的是賈寶玉和林黛玉,主要寓意也是假借“木石前盟”來象征二人的自主婚姻,也為其與后文“金玉良緣”的矛盾設伏筆。但并不能認為小說就是人間真實的黛玉還淚故事,不能把黛玉之死歸結為是“證前緣”“淚盡而亡”,或與“金玉良緣”毫不相干的正常或意外死亡。同時這段神話也預示,小說將以“大旨談情”手法來寓含“干涉時世”的本旨。這里的問題主要在于:如何看待神瑛與石頭的關系?如何看待程高本的修改?歷來對此說法繁多,分歧也較大。
本刊訊 12月5日,山東省人大工作理論研究會召開理事長辦公會議,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兼秘書長齊濤出席會議并講話,研究會副理事長韓軍、楊思誠、王樹忠(兼秘書長)出席。
朱淡文先生曾云:“神瑛與絳珠的神話同青埂峰頑石的神話有著密切的然而又是若隱若現的聯系。青埂峰頑石與神瑛侍者是二而一,一而二。明敏的讀者完全可以發揮自己的聯想體認出神瑛即頑石的人格化。[4]
先順便談一下,這里朱先生還根據脂批說:“可知作者是在現實世界中經受了愛情生活中的重大變故,才虛構出這段‘木石前盟’的神話,為小說將要作為主線正面描寫的寶黛愛情悲劇作了彼岸世界的解釋。”對此,筆者很以為是。蔡義江先生對此則持否定態度。他認為:“曹雪芹雖然在困苦的環境中成長起來,但在他心頭積累起來的巨大苦悶,并非因物質生活條件的貧窮,當然更沒有任何依據能說他在愛情生活方面受到了挫折,而是他發現自己前面的道路被完全堵死了,再也看不到一線希望。……家庭巨變斷絕了他走仕宦之路的可能。”[1]59-63
這里,朱先生認為:“青埂峰頑石與神瑛侍者是二而一,一而二,……神瑛即頑石的人格化”。這是很對的。同時她也認為程高本的點明并無必要,是多此一舉。但是客觀上,更多的人并不認同朱先生的看法。蔡義江先生就認為:“不能把被夾帶的石頭與帶著它入世的神瑛侍者混為一談。”(《“石頭”的職能與甄、賈寶玉》)蔡先生還指出:
在了解曹雪芹為什么要虛擬石頭撰書之前,先要澄清一個許多人可能存在的誤會。他們以為賈寶玉是石頭投胎的。那么,石頭撰書不就是賈寶玉在講自己一生的經歷嗎?既然石頭只不過是曹雪芹虛擬的作者,那么小說不就是真正作者曹雪芹的自敘傳嗎,這從邏輯上說,是:A=B,B=C,所以A=C,是沒有問題的。石頭投胎為賈寶玉是后人的妄改。[1]109
竊以為,蔡先生的邏輯似為:A代表賈寶玉,B代表石頭,C代表曹雪芹。而石頭和曹雪芹都是作者,故而如果賈寶玉是石頭投胎,則《石頭記》就是曹雪芹的自傳了。
蔡先生還認為,石頭投胎后什么都沒有變,且仍然是一個仙靈。“就像《聊齋》里的狐貍精。”[1]115但是為什么神瑛投胎之后是凡人賈寶玉,而石頭投胎之后卻仍是一個仙靈呢?又如何解釋一個凡人賈寶玉怎么會口中含著一個仙物呢?賈寶玉與通靈玉的關系是不是就是凡人和狐貍精的關系?實際上,這里所謂石頭“通靈”、“投胎”,所謂前世、后世,都只有象征意義。不能把它坐實當真,只能從象征角度理解。特別是不能把“后世”人間的通靈玉看作是一個仙靈,不能把《紅樓夢》當成像《聊齋》一樣的人狐故事。它也不是像《西游記》那樣的認真講神話的神話小說,而是假借神話來講人間故事。
再從字面看,神瑛侍者就是一個叫神瑛的侍者,“神瑛”即神奇通靈得似玉美石。所以,程高本將石頭與神瑛合二為一是完全有道理的。同時,從神話邏輯講,程高本的寫法也完全能說得通(綜合甲戌本獨有的那四百多字和程甲、程乙本來看,那四百多字在所有其余脂本中均無,不能只算在程高本頭上。據說是早期抄本漏頁原因)。那塊石頭一面自怨自愧,一面或有段時間“卻也落得逍遙自在,各處去游玩。一日來到警幻仙子處,那仙子知他有些來歷,因留他在赤霞宮,就名他為赤霞宮神瑛侍者。他卻常在西方靈河岸上行走,看見那靈河岸上三生石畔有棵絳珠仙草,十分嬌娜可愛,遂日以甘露灌溉。”(程乙本)但澆灌仙草不過只是“木石前盟”的寓意象征,他并非此間或此后就永遠駐留在赤霞宮(聯系“瑛”有玉光之義,及“一個是美玉無瑕”來看,這里的赤“霞”宮也自有道理,未必是“妄改”),在“游玩”并澆灌了絳珠之后,他就又回到青埂峰下,恢復原形。此處程甲本的“今日這石復還原處”一句是極重要的,程乙本刪改“復還原處”四字,亦可證程甲本非程、高自己創作。后來某日又遇見茫茫大士、渺渺真人(這里僅剩下“一日,正當嗟悼之際”一句前面未留下空處,似有些微瑕),打動凡心,被攜入紅塵,幻形入世為賈寶玉,并口銜其靈魂本質標志——命根子通靈寶玉。當他“劫終之日,復還本質”時,就仍被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攜歸本處”,“夙緣一了,形質歸一”。
小說開頭作者自云,“借‘通靈’之說,撰此《石頭記》一書”。其中“借‘通靈’之說”五字是極其重要的,但獨甲戌本無,相信定是作者后來的親筆修改。這里的“借‘通靈’之說”不能理解為是借石頭之所說所記來撰此《石頭記》,應該理解為是假借一個通靈石頭或石頭通靈的神話,來撰寫石頭即賈寶玉的故事。也是借助于“通靈”說法的寓意——后來通了靈性,能看破醒悟,認清當時社會本質,來寓含賈寶玉的形象,表現小說的主題。《石頭記》一書書名的含義也應是:(一塊另類被棄通靈的)石頭(即賈寶玉)的故事。而不能理解為石頭所見所記的故事。是石頭的傳記,而并非是石頭之所記。《紅樓夢》書名似亦應理解為:一個叛逆者在官僚家族中的夢幻人生,或者結合作者自云中“歷過一番夢幻”來看,英譯名直接譯為:“一個叛逆者(或譯如‘另類者’,‘見棄于世道者’,‘乖僻者’)的夢幻人生”。這兩個中文書名也不存在孰好孰差的問題,而主要在于如何正確理解其含義。
但是,不少專家把《石頭記》理解為石頭所見所記的故事,認為石頭是“隨行記者”,“自動攝像機”,“敘述者”,“旁觀者”,“有敘事功能”,等等。蔡義江先生即認為:“石頭的初衷也許只是來享受享受人間的富貴樂事,但作者曹雪芹給它安排的任務,卻是要它當一名隨行記者。”[1]114筆者認為,這些說法當屬不妥,因為不能把石頭看成是作者,更不能把石頭與曹雪芹劃上等號。
其實,關于甲戌本中一些石頭敘事寫法,都是作者杜撰的石頭敘事口氣,而不是石頭真有“敘事功能”,只是作者的一種插科打諢的游戲筆墨,小說家言。不管這種口氣再怎么變,敘述者都是作者自己。故不能以假為真,把石頭真的當成“隨行記者”、“敘述者”。所以,后來一些脂本和程高本,部分或全部放棄石頭敘事口氣,是完全合理的,應該較甲戌本要好。
太虛幻境和警幻仙子在第一回中已經出現,由前述可見,《紅樓夢》中幾段神話是互相聯系的統一整體,實際就是一個神話。第五回“賈寶玉神游太虛境,警幻仙曲演紅樓夢”(程高本)中,作者又詳細講了“太虛幻境”。這段神話預示了小說中主要人物的不幸結局,借助佛教的紅塵苦海和“孽海情天”思想來批判否定當時的封建專制社會。這里很重要的問題是如何解讀那幾副匾額對聯,特別是第一副對聯。它的含義到底是什么?
第一副楹聯橫匾即“太虛幻境”四個大字,兩邊對聯為:“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對這副對聯的解讀不能只停留在字面意義的同義反復和含混說法上。這里的“太虛幻境”是“離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虛幻境”。俗傳,“三十三天,離恨天最高;四百四病,相思病最苦”。所謂“離恨天”,就是抱恨天、情天,也就是苦海。所以,“太虛幻境”實際就是一個“孽海情天”之境。同時,它也是一個難以具體想象的、虛幻荒誕的“假”、“無”之境(故不宜把它坐實,當作實有的仙境來理解,更不能把它當成理想世界。不宜去坐實糾纏談論:大荒山與太虛幻境以及三生石畔的時空或層次關系怎樣?分別的領導是誰?石頭能否往來?“離恨天”、“情天”與女媧補天的“天”是什么關系?筆者再次提醒,只能從假借象征意義去理解書中神話)。當這個虛幻的“假”、“無”之境被當作“真”、“有”之境(第一個“真”字“有”字)的時候,則代表現實世界的真正“真”、“有”之境(第二個“真”字“有”字)也就亦如“太虛幻境”的“假”、“無”之境一樣,也是虛幻荒唐之境,也是“孽海情天”之境。所以說:“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可見,這副對聯就明確地寓含了當時的社會就是虛幻荒唐之境,就是“孽海情天”之境。而后面的兩副對聯也完全證實并進一步明確了這個含義。
后面又寫道:“轉過牌坊,便是一座宮門,上面橫書四個大字,道是:‘孽海情天’。又有一副對聯,大書云:‘厚地高天,堪嘆古今情不盡;癡男怨女,可憐風月債難償。’在宮內的二層門內又有一副對聯:橫額為‘薄命司’,兩邊對聯為:‘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為誰妍。’”這兩副對聯,實際完全是批判否定當時的黑暗社會。為什么會是“堪嘆古今情不盡”,“可憐風月債難償”?為什么“古今之情”、“風月之債”,都是些“邪魔”、“孽障”?為什么那些“癡男怨女”都是“薄命司”之人?為什么對她們只能“無可奈何”地說:“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為誰妍”?為什么她們的命運是“千紅一‘哭’”、“萬艷同‘悲’”?就是因為當時的社會是“孽海情天”,是黑暗的人間。當時的世道不容許她們有兒女之情,不容許她們有戀愛婚姻自由,不容許她們有春光燦爛、鮮花怒放、自由自在的美好生活。這一點在第一二〇回中作了極其吻合、呼應和深刻的說明“歸結”:
(雨村)因又說道:“寶玉之事既得聞命,但是敝族閨秀如此之多,何元妃以下算來結局俱屬平常呢?”士隱嘆息道:“老先生莫怪拙言,貴族女子俱屬從情天孽海而來。大凡古今女子,那‘淫’字固不可犯,只這‘情’字也是沾染不得的。所以崔鶯蘇小,無非仙子塵心;宋玉相如,大是文人口孽,但凡情思纏綿,那結局就不可問了。”(程乙本)
“俱屬從情天孽海而來”就是說當時的社會是“情天孽海”。那里是不容許有任何“兒女之情”和婚姻自由的。所以,古今女子都是“薄命司”之人。所謂的“崔鶯蘇小”、“宋玉相如”等美妙故事,其實都是不可能有的,那只是文人的編造或神話而已。當時的社會,可以造就、認同賈赦、賈珍、賈璉、賈蓉等等“皮膚濫淫之蠢物”,但是對于賈寶玉、林黛玉這樣的自由戀愛、自主婚姻,則是絕對不容許的,反而被認為是“不才之事”。就連那些“文人口孽”故事里的才子佳人,也被史太君痛斥為“鬼不成鬼,賊不成賊”,“不許說這些書”!而賈寶玉和林黛玉卻偏喜歡《西廂記》等書。所謂賈母支持贊同“木石前盟”的說法是完全錯誤的。
在太虛幻境里,作者還用判詞判曲預示了小說中主要人物的不幸結局。通過這些悲慘命運來揭露批判當時的社會。這里特別重要的是《終身誤》、《枉凝眉》兩首。這兩首曲可以說也是小說的主題曲,它明確表明小說的主要矛盾之一,就是“木石前盟”與“金玉良緣”的矛盾。但是,許多專家為了否定后四十回,不顧或歪曲這兩首主題曲,竭力否認、抹殺“木石前盟”與“金玉良緣”的矛盾及其反封建內涵,否認后四十回黛死釵嫁的精彩情節。對此,筆者曾專門撰文進行了辨析[5]。
但是第五回的賈寶玉,還遠遠不可能看懂這些聯額和冊子的含義,他還正陷于癡情幻想和紅塵迷網之中。他開始覺悟并真正認清當時的社會,是在他經歷了“悲涼之霧,遍被華林”的一系列悲劇之后,特別是他與林黛玉建立在共同思想基礎上的愛情被扼殺之后。這個醒悟的過程也即他被“引登彼岸”的過程。作者是通過和尚送玉引導賈寶玉再次進入幻境來描寫的,此即第一一六回的“得通靈幻境悟仙緣”。在此回中,賈寶玉因為已有了“歷歷生平”的切身感受,所以終于領悟了那些判詞判曲的含義,并“自色悟空”,“心中早有一個成見在那里了”。賈寶玉的這種思想升華,也即作者所要表現的思想,是用重新改換了的三副匾額對聯來表現的。其中“太虛幻境”橫匾改為“真如福地”,兩側對聯改為:“假去真來真勝假,無原有時有非無。”這里的“真”是指“真如福地”,“假”則是指現實世界。它是借助佛教的真假觀念、“真如”說法,認為現實世界是虛假荒唐的苦海,只有跳離這個“假”,才能進入到所謂的“真如福地”。所以說:“假去真來真勝假”。這里實際是“無”的“真如福地”變成了“有”(第一個“有”),但真正是“有”(第二個)的現實世界卻是并非“真如福地”的“無”,并非是受享福地。所以說:“無原有時有非無”。后面一副楹聯為:“福善禍淫”,“過去未來,莫謂智賢能打破;前因后果,須知親近不相逢。”這就是說,當時的社會,本來就是一個禍福不定、世事難測的社會,就是一個“亂紛紛你方唱罷我登臺”的世界。“世上萬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須是了。”因此后面又說要“引覺情癡”,“喜笑悲哀都是假,貪求思慕總因癡”。只有徹底喪滅情意,斬斷塵緣,心如死灰,形同槁木,才能引登彼岸,徹底解脫,真正“好了”。而這里所謂的“好了”,實質完全是飽含著作者的“一把辛酸淚”之語。這里再強調一點,這后面的“真如福地”也只是烏托邦式的理想世界,作者只是借用這種佛教說法,來為批判否定現實世界這一主旨服務。
由上述分析可見,這里的“真如福地”等聯額與第五回“太虛幻境”的聯額是極其呼應而又不雷同的。這除了曹雪芹本人之外,是任何人也無法想到和能寫出來的。這里既極其藝術地反映了賈寶玉由陷入紅塵到登上彼岸的思想升華過程,也是對當時腐朽黑暗悲涼的現實世界的徹底批判否定。蔡義江先生說“(這里是)用‘真勝假’、‘ 有非無’之類的廢話把曹雪芹的深刻思想糟蹋得不成樣子;把《紅樓夢》篡改成十分庸俗的‘福善禍淫’的勸世文,把太虛幻境變成了城隍廟”[6]的說法,竊以為是值得斟酌的。
余英時說,《紅樓夢》中有兩個世界:一個是理想世界,即大觀園的世界;一個是現實世界,即大觀園以外的世界。實際上,無論大觀園內外都是現實世界,大觀園并非世外桃源。現實世界都是紅塵苦海,所謂的理想世界只存在于現實世界以外的,跳出苦海迷津的烏托邦的“真如福地”中,那里才能“假去真來真勝假”。可見,《紅樓夢》中從第五回的“太虛幻境”到第一一六回的“真如福地”,就是喻指的從“孽海情天”的現實世界到“真如福地”的所謂理想世界,就是講的石頭被“攜入紅塵,引登彼岸”的構思,亦即賈寶玉歷經人生夢幻、看破醒悟,與封建家庭、封建社會徹底決裂的過程。
這里文字的思想是極其深刻的。毛澤東同志有言:不讀《紅樓夢》,就不了解封建社會。史書上有“康乾盛世”一說,直到現在也還有相當大的影響。周汝昌先生甚至說:“而‘紅學’,它所代表的則是清代康乾盛世的思潮世運的文化之學。”[7]但《紅樓夢》中曹雪芹卻說,“凡鳥偏從末世來”,“生于末世運偏消”,盛世氣象似無從得見。筆者以為,《紅樓夢》中的那個“末世”,絕非僅僅是對寧榮兩府而言的,也并非僅對滿清皇朝而言,而應看作是對整個封建專制社會的腐朽末世而言。甲戌本有“古今一夢盡荒唐”的詩句,《紅樓夢》一書中也寫到“無朝代年紀可考”,“只取其事體情理罷了,又何必拘于朝代年紀哉!”馮其庸先生說:“盡管號稱‘盛世’,實際上人民仍處在水深火熱之中,‘盛世’只是官僚地主集團和上層階級的‘盛世’,并不是普通老百姓的‘盛世’”[8]。魯迅先生也曾說過,對被統治者來說,中國歷史只有暫時做穩了奴隸和想做奴隸而不得的時代。我們聯系《紅樓夢》中許多奴隸的命運來看,魯迅說得極其深刻。清人唐甄說:“自秦以來,凡為帝王者皆賊也。”恩格斯曾說:“黑格爾哲學的真實意義和革命性質,正是在于它永遠結束了以為人的思想和行動的一切結果具有最終性質的看法。……歷史同認識一樣,永遠不會把人類的某種完美的理想狀態看做盡善盡美的,完美的社會,完美的‘國家’是只有在幻想中才能存在的東西;反之,歷史上依次更正的一切社會制度,都只是人類社會由低級到高級的無窮發展進程中的一些暫時階段。”[9]7
聯系對比“真如福地”等對聯及賈寶玉后來思想的高度升華來看,完全可以認為,后四十回的思想內容是更深刻的。如果沒有后四十回,沒有“木石前盟”與“金玉良緣”的矛盾沖突,沒有賈寶玉思想的深化與升華,沒有他與封建家族、封建世道的矛盾和決裂,沒有對沒落的封建專制社會的批判否定,而像一些“真故事”一樣,把賈寶玉與其封建家族捆綁在一起,只是一個四大家族“家亡人散”的悼亡劇,或者只是榮府內部婆媳相爭的故事,《紅樓夢》還有什么意義呢?曹雪芹的“深刻思想”又體現在哪里呢?
綜上可見,《紅樓夢》中幾段神話是緊密聯系的一個整體,實際就是一個神話。這個神話與小說主體故事有緊密聯系,在小說中有重要作用。它巧妙地寓含著賈寶玉形象和《紅樓夢》一書的本旨,也包含著小說的總體藝術構思和結構主線。由對這個神話的解讀可以看出,后四十回就是出自曹雪芹的原稿。程偉元、高鶚則是保全《紅樓夢》的功臣。
[1]蔡義江.紅樓夢是怎樣寫成的[M].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4.
[2]馮守衛.“空空”十六字含義及《紅樓夢》主題[J].銅仁學院學報,2011,(2).
[3]蔡義江.寶玉驚夢的兩種文字[J].紅樓夢學刊,1991,(4).
[4]朱淡文.楔子·序曲,引線·總綱——《紅樓夢》第一回析論[J].紅樓夢學刊,1984,(2).
[5]馮守衛.紅樓夢后四十回作者辨析[J].銅仁學院學報,2010,(5),(6).
[6]蔡義江.紅樓夢詩詞曲賦鑒賞[M].北京:中華書局,2001.[7]周汝昌,周倫苓.紅樓夢與中華文化[M].北京:工人出版社,1989.
[8]馮其庸.曹、李兩家的敗落和《紅樓夢》的誕生[J].紅樓夢學刊,2007,(3).
[9](德)恩格斯.路德維希·費爾巴哈和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M].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譯.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