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 楠(浙江大學圖書館 浙江 杭州 310028)
圖書館權利在圖書館學研究中具有重要的地位,現代圖書館的核心價值或最基本的理念(包括對全社會普遍開放、平等服務、對弱勢群體優先服務及支持智識自由等),就理論的源頭而言,都可以上溯到權利這一概念。圖書館領域的權利問題,是現代圖書館學繞不過去的重大理論問題[1]。
在中國圖書館界,“圖書館權利”一詞由美國圖書館協會(American Library Association,簡稱ALA)于1948年發布的《圖書館權利宣言》中轉譯而來。日本圖書館協會在發布同類宣言時,把“圖書館權利”轉換成“圖書館自由”,但內涵依舊。ALA的《圖書館權利宣言》自頒布以來,以其細致完整的內容,簡潔準確的表述和扎實的理論基礎而廣為傳播并影響了世界上的眾多國家。本文以《圖書館權利宣言》的6個基本條款為基礎,選取在圖書館走向現代的過程中發生的一些與圖書館權利相關的著名案例,并予以整理分析,以期為相關研究人員提供借鑒,并為圖書館學教學提供輔助支撐。
事實上,《圖書館權利宣言》就是在事件中產生的,1937年,美國蒙大拿州立大學圖書館館長Philip O. Keeney因其館藏政策無法得到校長的認可而被解雇[2]103。該事件引起了圖書館界的廣泛關注,推動了《圖書館權利宣言》的問世。
圖書在圖書館的收藏史上占有統治性的地位,而不同國家或民族在漫長的文化史中都有一系列長長的禁書單,這些禁書主要包括社會類禁書、情色類禁書、政治類禁書和宗教類禁書。它們不能被容于一時,但是隨著人類文明的進步,卻突破重圍,彰顯出自身的價值。甚至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它們突破重圍的意義不亞于它們本身的價值。在這些圖書從被禁到允許的過程中,圖書館扮演著重要角色。
案例1:《帕美拉》事件[3]123-124。《帕美拉》關注的是中產階級的家教問題,尤其是女性世界中的“家教禮儀”問題,但是小說女主角帕美拉的行為使得這部小說毀譽參半。盡管作者塞繆爾·理查森聲稱自己的寫作意圖是要告訴讀者,只要一個女孩保持貞潔,那么她最終就一定會有所收獲(婚姻),但是當時的人們還是對作者的這一意圖表示懷疑。由于該小說的愛情故事存在性暗示,這部小說于1744年受到羅馬天主教會的查禁,還在《禁書》索引中榜上有名。1893年,ALA首次為小型大眾圖書館及其分館提供了一個包括5 000本著作的圖書單,稱這個圖書館用書指南選“可推薦給任何一個理事”,但是這個書單沒有收錄《帕美拉》(同樣沒有被收錄的還有福樓拜的《包法利夫人》),1904年ALA發布的《分類目錄》仍然沒有收錄《帕美拉》。
主流文化是一個社會、一個時代受到倡導的、起著主要影響的文化。每個時期都有當時的主流文化,違背主流文化的文學作品往往會遭遇爭議、排斥,甚至查禁。《帕美拉》因其復雜的表達態度及其有違當時道德的性暗示而不為當時社會所容。從公開查禁到被有意識地遺忘,《帕美拉》到底還是以被“忽視”的方式被圖書館所排斥了。然而任何社會主流文化在占統治地位的同時,非主流文化也同時存在。圖書館提供的館藏資源不應局限于主流文化,非主流文化的需求也應獲得滿足,正如條款一所言,圖書館不應以作者的出身、背景或是觀點為由排斥任何資料。《帕美拉》盡管不夠高雅也不足以充當道德的典范,但是人們仍應可以從圖書館獲取以滿足自己哪怕是獵奇的需要。如今,《帕美拉》早已不再是禁書,但是這本小說的經歷卻值得后人借鑒。
案例2:“山口縣立圖書館圖書藏匿”事件[4]。1973年,教會牧師林健二到山口縣立圖書館借閱《仁保事件》、《反戰自衛官》等4冊以反對戰爭、批判現行體制為主要內容的圖書。經多方查找,這些原本屬于開架閱覽的圖書在書架上卻怎么也找不到。心存疑惑的林健二緊接著又查找了幾本有關朝鮮人問題的圖書(如《一位在日朝鮮人的記錄》等),這些圖書同樣下落不明,再進一步查閱以往在書架上見到過的《家永三郎教育裁判證言集》等圖書,也都不復存在。這些圖書的內容都涉及到了反對戰爭、批判與抨擊現行體制,林健二懷疑圖書館將這些圖書有意藏匿,于是他將此事告知了新聞媒介。經過媒體調查,真相原來是當年7月,為了迎接縣知事和縣議員參加山口縣立圖書館新館的開館儀式,圖書館方面將具有“反體制”、“反戰爭”、“左翼”傾向的54冊圖書撤架封存。在輿論壓力下,館方以“操作失誤”為由公開承認這是一起圖書下落不明事故,相關管理人員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處分。
“山口縣立圖書館圖書藏匿”事件在當時社會上引起了軒然大波,事后也引起了日本圖書館界的深刻反省,促成了日本圖書館自由調查委員會的成立,這一事件引發的反思與研討結果也被吸收進了1979年《圖書館自由宣言》修訂稿。
事件算是劃上完滿句號,但是不同的民族往往具有不同的民族特質,對于日本而言,二戰以來,歷史問題尤其是與戰爭相關的歷史問題就從未厘清過。從修改歷史教科書到眼下的“修憲”風云,盡管日本也發布了影響巨大的《圖書館自由宣言》,誠如條款二所言,對于時事或是歷史事件,圖書館都應該提供表達各種觀點的資料和信息,不應因黨派或教義的不容而摒棄或排除任何資料,但是在右翼勢力主導的日本社會,日本圖書館是否能做到獨善其身?該事件在輿論的影響下雖然完滿解決,然而受經費來源及整個社會環境的影響,盡管有前車之鑒,“山口縣立圖書館藏匿”事件的重演仍將難以避免。
案例3:《我心中的安妮》事件[3]10-13。該小說講述的是兩個發覺彼此相愛的少女之間的故事,這部小說常受人抨擊是因為人們認為它提倡、美化和鼓勵同性戀行為,盡管該小說也指出同性戀行為必須面對殘酷的結果,那些敢于向大多數人的觀念挑戰的人,通常會承受更大的痛苦與折磨。《我心中的安妮》與《帕美拉》一樣,有悖于當時的主流文化,但是其在遭遇審查制度時的經歷,則更具代表性。
1988年,俄勒岡州波特蘭錫達米爾社區圖書館的贊助人對《我心中的安妮》將女同性戀及其行為描寫成正常的行為和戀情提出異議,因此這部小說一度被從該社區圖書館清除;1990年,緬因州賽奇威克的一位學生家長對該小說放置在校圖書館中深感不安,為此,該校委員會成立了一個圖書審查委員會,以投票的形式決定《我心中的安妮》的去留;1991年,加利福尼亞州圣拉蒙兩所中學的副校長將《我心中的安妮》以審查為由,將圖書從校圖書館取走,這種審查行為受到了該書捐贈者的公開指責;1992年,德克薩斯州科勒尼公共圖書館收到大量請求,要求圖書館清除此書,圖書館召開董事會,全票通過將該小說保留在圖書館中,并且發布了聲明,指出圖書館沒有責任告訴孩子們應該閱讀什么樣的書,應該這樣做的是“學生家長”;1993年,俄勒岡州本德中學和密西根州拉皮兒西部中學的學校委員會都曾經對該書進行投票表決,投票結果都是繼續將小說保留在校圖書館內;之后,此書又在多地的學校圖書館多次遭遇清理又回歸的命運。
圖書館遭遇審查,始終無法完全避免,究其根底,是否是因為圖書館自身有時也會缺乏底氣?當圖書館面臨政治、宗教等方面的審查時,圖書館人自有理想旗幟的高張,職業精神的鼓舞,能占據道德的制高點向審查說不。然而圖書館畢竟是社會的產物,它始終無法跳出社會的固有發展階段,而自身生發出過于超前的理念。當圖書館面臨的審查來自社會,攸關倫理,它或多或少會產生相應的困惑與抵抗無力。《我心中的安妮》主要牽涉的就是對同性戀的態度問題,圖書館能在一系列事件中逐漸堅定立場,抵制住審查,一方面和圖書館挑戰審查、獨立擇書的觀念逐步得到大眾的認可有關,另一方面更多地可能得益于社會對同性戀行為的逐漸接受。
案例4:《愛國者法案》事件[5]。《愛國者法案》是在2001年“9·11事件”之后,美國出于反恐的需要,以其歷史上罕見的立法速度,在反恐情緒主導的社會氛圍中得以通過。該法案對多項聯邦法規進行了修訂,其條款涉及竊聽、個人隱私、外國情報、計算機犯罪等內容。其中涉及圖書館問題的條款主要是第215節“依據《外國情報安全法》獲得記錄”與第216節“對注冊記錄及跟蹤設備的利用”。根據第215節中的條款,FBI(Federal Bureau of Investigation,美國聯邦調查局)有權獲得包括圖書、卡片、磁帶、軟盤、硬盤及其他各種載體的記錄。根據第216節中的條款,FBI及相關執法機構可以對公眾的計算機進行監控(包括電子信箱、IP 地址、網站等信息),并禁止圖書館對外透露某位用戶已被懷疑或調查的信息。FBI及相關執法機構的權力因此被擴大,如果他們懷疑圖書館用戶與國家安全有關,就有權獲得其相關信息及在圖書館中的使用記錄,圖書館不能向任何用戶泄露相關信息,用戶的隱私權及用戶的思想獲取自由因此受到破壞。美國伊利諾伊大學圖書館研究中心于2001 年底對全美圖書館進行了一次相關調查,發現超過4%的圖書館曾被FBI或警察局調查其用戶信息,其中居住人口在5萬人以上的社區圖書館中約11.4%曾被調查其用戶信息。
此時圖書館力量處于相對弱勢地位,面對司法審查,它被迫提供內部資料。這不僅因為此時圖書館對抗的是司法力量,更因為它被卷入恐怖襲擊的漩渦。面對反恐、面對公共安全、面對生命,隱私的分量在無形中降低,圖書館不得不進行戰略性的后退,但是后退中依然有堅守,正如條款四所言,通過與一切有關的個人和團體合作,ALA對《愛國者法案》做出了及時反應,它領導美國圖書館界并聯合其他組織積極對抗FBI的搜查,采取了一系列抵抗行動。在ALA的指導下,美國的圖書館紛紛采取各種措施來防止圖書館用戶的隱私權受到侵犯:每天下班前刪除用戶的相關記錄;使用具有自動清除借閱記錄功能的圖書流通管理系統;通知用戶盡快取走所借圖書;對館員進行專門培訓,以提高館員應對FBI 搜查的能力。面對反恐這樣一個嚴肅的課題,圖書館卻站在了《愛國者法案》的對面,這多少有點“有趣”,而這“有趣”又令人困惑。
案例5:練馬電視事件[4]。在日本的圖書館權利實踐中,最大挑戰是警方出于刑事偵察的需要而對圖書館的讀書記錄、利用記錄的搜查、調閱乃至扣押,日本學者稱其為刑事司法與保守秘密的矛盾。練馬電視事件是一起由一部電視劇中與圖書館外借業務有關的情節而引發的事件。1961年,NET電視臺推出了一部罪案劇《特別機動搜查隊》,該劇播放16年,劇集達到801集之多。該劇部分內容在東京都練馬區練馬圖書館拍攝完成,其中有下列情節:警方偵破一起殺人刑事案件時,通過圖書館調用圖書外借記錄展開調查,根據外借記錄,最后發現了犯罪嫌疑人。
然而練馬區圖書館的工作人員提出了質疑,并向拍攝方明確提出:對于圖書館來說,“讀書自由”是一個最基本的問題。在圖書館,讀書自由高于刑事司法,圖書館并沒有任何對利用者的讀書自由產生限制、妨礙、約束、影響的措施或制度,電視劇所涉情節與事實不符。練馬區圖書館還將此事向日本圖書館協會作了報告,協會會同練馬區圖書館館長與東映株式會社方面進行交涉。最后,劇情做出了修改。
此事件經由媒體傳播,引起了日本圖書館界乃至杜會的廣泛關注和討論,被稱為是日本圖書館自由進程中出現較早的一個“劃時代事件”。
案例6:“東京地鐵沙林毒氣”事件[6]。理想與現實終究是有差距的。1995年軍警方在偵破“東京地鐵沙林毒氣案”的過程中,扣押了日本國立國會圖書館的索書條75萬份,資料復印申請書30萬份,利用申請53萬份。
該事件與《愛國者法案》事件類似,都是為了對付恐怖主義、保障公民安全而侵犯到公民隱私。綜合以往歷史事件可以看出,當社會穩定、安全有保障之時,圖書館可以做到如條款四所言的圖書館應與一切有關的個人和團體合作,抵制對表達自由和思想獲取自由的侵犯,但當發生危害到國家安全、社會穩定的重大事件時,尤其造成較大人員傷亡時,圖書館則很難維持以往的信條。圖書館作為公共機構,有與警方合作的義務,生命不存,則自由安在?
但從圖書館保障國民的認知自由權利的角度來說,警方這種沒有特定目標,大范圍、掃蕩式地搜查扣押,客觀上不但造成對絕大多數無辜讀者個人隱私的泄漏,違背了圖書館為利用者保密的原則,還可能造成警方職權的濫用。因此,關鍵性的問題不是是否排斥對圖書館的“侵犯”,而是從制度上防止權力的濫用。然而,知易行難,自60年代以來,日本此類事件層出不窮,直到今天,沖突仍在持續。而喧囂一時的美國“斯諾登事件”也說明了這個問題。
案例7:《兒童網絡保護法案》事件[5]。美國政府多年來一直加強限制兒童對色情信息的獲取,并以此為由控制言論自由,先后制定了《電信法(1996)》、《兒童色情預防法》與《兒童在線保護法》等相關法規,這些法規一經頒布便受到了眾多爭議,最后均因違憲而廢止。然而,美國立法機構并未“善罷甘休”,2000年12月,美國國會頒布了《兒童網絡保護法案》(以下簡稱《保護法案》),要求學校和圖書館采取技術手段保護兒童免受計算機網絡中的色情信息的侵害,并制定相關政策。《保護法案》出臺后,美國各地政府機構紛紛向圖書館提出在電腦上安裝網絡過濾器的要求。受經費來源的影響,據美國《圖書館雜志》的調查,在2000年,美國的公共圖書館中約31%被迫安裝了網絡過濾器,2001年這一比例增長到43%[1]。
《保護法案》遭到了美國社會的紛紛反對,許多組織與民眾發表聯合聲明,反對要求學校和圖書館進行網絡過濾的規定。ALA指出,《保護法案》違反了憲法所保護的言論自由和信息獲取自由,其執行委員會經投票決定采取合法的措施進行抵制[5]。ALA 聯合美國公民自由聯盟、閱讀自由基金會等組織于2001年3月就該法案的違憲性提出訴訟。此外,ALA 還針對性地頒布了《公共圖書館因特網使用政策發展的指導方針及要點》和《關于反對聯邦政府強制安裝過濾軟件的決議》并提出:未成年人也有獲取所有信息、知識的權利,圖書館不能以犧牲其信息獲取自由為代價來對未成年人身心健康進行保護;在要求圖書館員堅持平等提供信息資源的原則的同時,ALA也要求圖書館員對未成年人進行教育,使其能夠安全而有效地利用因特網,并向其推薦適合的因特網站點,倡導監護人在未成年人使用因特網時加強監督和教育。
2002年5月,賓夕法尼亞州的法院支持ALA 等組織的起訴,認為《保護法案》違憲,而且網絡過濾器會錯誤地過濾掉很多信息,因此決定廢除該法案。然而,維吉尼亞州以保護未成年人身心健康為由,堅持要求圖書館安裝網絡過濾器。2003 年6月,美國聯邦最高法院就賓夕法尼亞州《保護法案》違憲一案進行表決,最終以6票對3票裁定該法案不違憲。因此,該法案至今仍在發揮效力。
在本案例中,ALA之所以不遺余力地反對《保護法案》,甚至不惜與美國政府對簿公堂,正是為了維護條款五“個人使用圖書館的權利不應因出身、年齡、背景或是觀點的不同而被否認或剝奪”的理念。這也正是筆者的觀點:保護從來不應該成為剝奪自由和選擇權的理由,教育和引導應該取代強制性的行為。
案例8:會議廳使用事件[7]。安條克分館是美國加利福尼亞州康特拉科斯塔縣立圖書館的一個分館,擁有一個900平米、可容納110人的會議廳,該會議廳通過組織或者個人預約申請的方式向非營利組織和公民免費開放。信仰中心教會福音部是一個非營利的宗教團體,其領導者霍普金斯預約了會議廳兩天的使用權。然而在初次使用之后,霍普金斯被告知在會議廳內所舉辦的活動違反了圖書館會議廳使用政策中“宗教使用”的有關限制條款——圖書館的會議廳不應用于宗教目的,之后的預約也被取消了。霍普金斯認為該行為是違憲的,于是采取法律手段來維護其對會議廳的使用權。
從地區法院頒布禁止令禁止該圖書館依據現行“宗教使用”限制條款拒絕向宗教個人或團體提供會議廳,到第九巡回上訴法庭推翻一審判決撤銷禁止令,再到最后地區法院最終判決頒布永久禁止令,3次顛覆性判決其主要爭議在于“宗教使用”的限制規定是否違反了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中的“言論自由”和“宗教自由行使”條款。
對于會議廳的使用,美國《圖書館權利法案》的官方解讀有專門的說明:“如果公共圖書館的會議廳也提供給非贊助該館的普通公眾使用,就不應該將任何團體排斥在外,無論這些團體所探討或鼓吹的理念主旨是什么”[2]116;“如果一家圖書館面向各種民眾組織開放它們的會議廳,那么就不應該拒絕接受宗教組織的使用請求”[2]117。圖書館可以表明自己中立的立場,但不應拒絕宗教組織的使用。盡管ALA對會議廳的使用給出了明確的指引,但是宗教問題作為美國的社會問題仍對圖書館的具體操作產生了復雜的影響,該事件之后,類似案件仍屢見不鮮。然而宗教生活畢竟是美國社會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圖書館無法也不應該將其忽視,更不能將其排除在外。
案例9:“同性戀書展”事件[8]。2005年美國南佛羅里達大學的學生米根·阿爾布萊特,為了完成課程作業,征得圖書館同意后,在佛羅里達州坦帕—希爾斯伯勒縣公共圖書館西門分館的入口處舉辦了一個面向年輕人的同性戀圖書展覽,以紀念6月的“同性戀尊嚴月”。這個小規模的展覽卻引起了軒然大波,該分館因此受到許多投訴。幾天后,當地公共圖書館館長以“政府當局不允許展覽圖書館以外的組織的相關資料”為由撤銷該展覽,但又遭到支持書展的民眾的抗議。之后,該分館工作人員在館內較隱秘的成人小說書庫內,重新舉辦了一個面向成年人的同性戀圖書展覽。在召開了希爾斯伯勒縣政府委員會會議后,當地政府最終頒布了“禁止一切關于同性戀專題活動”的命令,引起了全國性的反響。在強烈的反對和抗議聲浪中,希爾斯伯勒縣委員會仍然堅持原決議。
希爾斯伯勒縣政府的做法,首先影響到民眾平等、自由地利用圖書館的權利。《公共圖書館宣言》指出:“公共圖書館應該在人人享有平等利用權利的基礎上,不分年齡、種族、性別、宗教信仰、國籍、語言或社會地位,向所有的人提供服務。”[8]性自主權是人權的組成部分,性取向是讀者的個人隱私,圖書館不應當成為道德評審員而違背公平的原則。同時,美國《圖書館權利法案》的官方解讀第十條“展覽空間和公告板”也明確規定:“圖書館不應因為有爭議的內容,或因為展品創作者的信仰或關系,而回避開展展覽”[2]115;“圖書館不應因為社區一些成員可能不贊同展覽的內容而審查或移除展覽”[2]115。解讀為“同性戀書展”事件給出了明確的指導方針,希爾斯伯勒縣政府也影響到了民眾自由利用圖書館的權利。
其次,該事件不符合智識自由原則。智識自由是每個人享有的持有和表達意見以及尋求和接收信息的權利。在圖書館權利發展史上,保護少年兒童常常成為侵犯用戶智識自由的借口,圖書館應向所有用戶提供無差別的資源和服務。
事件后,整個社會給出的反映(如該縣西門分館、約翰·朱曼尼分館舉辦同性戀圖書展覽,在書展事件一周年紀念日時,美國布盧明代爾地區公共圖書館允許同性戀權利團體成員在圖書館的獨立會議室舉辦同性戀圖書展覽等),都體現出了圖書館為個人及團體提供平等服務的努力。尤其值得一提的是,ALA在2000年年會上專門制定了《同性戀青少年閱讀書目》,表明了美國圖書館界對所有的觀點、思想與立場的一視同仁,不作任何的道德判斷,積極維護和保障所有人自由平等的圖書館權利。
圖書館是社會文化發展的產物,它從以藏為主到以用為主就走過了一個漫長的發展道路,如今,它依然是社會的一部分,是一個不斷發展的有機體。這注定它不可能跳出歷史、超脫現實,成為切斷與社會、歷史聯系的獨立體。
不論是挑戰社會道德的《帕美拉》事件、《我心中的安妮》事件,還是挑戰司法權力的《愛國者法案》事件,也不論是強制禁止的《兒童網絡保護法案》事件,還是歧視排斥的“同性戀書展”事件,都昭示著它的理想的原則與精神必將不斷與社會現實、道德理念相碰撞,火花與陣痛均為難免。理念先行的特點導致盡管有《圖書館權利宣言》給出明確的指引,其在實踐中仍然會一波三折。有時它會隨著社會思潮和人文心態的波動出現調整,在“可”與“不可”間幾度徘徊,有時還會出現貌似“倒退”的現象,或者舊思潮的沉渣泛起。但歷史總歸在曲折中前進,每一次的調整都是為了更接近最初的理想,與社會現實脫節的圖書館不是世外桃源,而是海市蜃樓。圖書館人在一次次的碰撞與反思中前進。
不論在圖書館的發展歷程中出現過多少次思潮,多少種學派,也不論圖書館與社會現實、司法部門、宗教團體發生過多少次碰撞,在圖書館現代化的進程中,“平等”、“自由”已經成為圖書館權利的基本內涵和靈魂,它們得到公認,并且深入人心,可以說幾乎所有圖書館權利著名案例的發生都是因為它們違背或者維護了“平等”與“自由”。
從圖書館的機構名稱就可見圖書對于圖書館的意義所在。研究圖書館權利的具體案例離不開對“禁書”的研究。歷史上的禁書主要包括社會類禁書(《我心中的安妮》、《發條橙》)、情色類禁書(《十日談》、《包法利夫人》)、政治類禁書(《西線無戰事》、《日瓦戈醫生》)和宗教類禁書(《物種起源》、《紅與黑》)等。其中,前兩類針對的主要是以青少年為主的讀者對象,案例大多體現在學校家長提出質疑,通過校委員會的討論決定圖書館的去留。而后兩者主要涉及政治和宗教。但是絕大多數案例的發展都體現出一個逐漸解禁的發展方向。
在很多案例中“保護少年兒童”往往成為最具溫情、滿懷愛心而冠冕堂皇的口號。保護的前提往往是認為少年兒童不具備信息辨別和價值判斷的能力,因此保護他們不受“淫穢信息”的毒害,不受非主流思潮的污染,如保護他們不成為且不認可“同性戀”。然而未成年人也有信息自由與信息權利,至少其選擇權不應被剝奪,保護不應成為剝奪的理由,退一步來說,什么團體或者個人能成為他人的道德法官,決定什么適合什么不適合?教育、引導和監督應成為未成年人成長道路上的主流,引導永遠比禁止好。更何況真正的“禁止”本來也是難于徹底實現的。
在歷次案例中,應著各國圖書館發展階段的不同,圖書館并不總是扮演“正義者”的角色,有的時候它作為先鋒引領著大眾,有的時候卻需要民眾推動其前進。當圖書館與司法力量產生碰撞時,它一方面需要內部的團結及聯合一切可聯合的力量以擴大聯盟,另一方面也要吸取教訓,在規則制定的初期愈加謹慎,至少要規避與憲法碰撞。
這一系列“事件”,忠實記錄與反映了圖書館的成長,對其加以了解和梳理、研究,可以加深對圖書館權利、圖書館史的了解,在反思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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