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民間雕花剪紙的造型觀念探析

楊 薏

（武漢紡織大學 藝術與設計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3）

民間剪紙藝術是中國最古老的民間藝術之一，它是民間美術的主體藝術，也可以說是母體藝術，是民族文化遺產中的重要組成部分。湖北民間雕花剪紙，這一由地方民俗文化孕育出來的藝術形式，以其獨特的藝術魅力和藝術風格，在我國剪紙藝術中獨樹一幟。它出自勞動人民之手，表達勞動人民的審美情趣，以物比心，以形傳神，是荊楚大地民間藝術的瑰寶。它以其豐富的形象語言傳遞著傳統思想和古老文化，具有獨特的藝術價值。我們要傳承和發展湖北民間雕花剪紙藝術，就要從情感上、觀念上抓住民間雕花剪紙藝術的特質、精神內涵和文化意義，通過對湖北民間雕花剪紙造型觀念的分析、研究，將會使我們對湖北民間雕花剪紙藝術的了解更加深入、形象、客觀，更有利于把湖北民間雕花剪紙藝術的藝術精神發揚光大。

一、“天人合一”的造型觀念

“天人合一”的觀念，即是主張人與世界的溝通融合，人與自然的和諧統一。這種將內心與外物、自然與人世滲透協調的認識把人與天地等并列，它把“天”作為宇宙的根本或自然的總體，把“人”作為人本身或社會總體來思考。同時亦把“天”與“人”作為對立統一的整體來考察，認為人和天就如同一個圓環上任何相對的兩點，它們由于循環運動而彼此過渡，互為因果，因而造成“天人合一”、主客相融的結果。“人”在這里已不是一個與世界分離的抽象的認識主體，而是處在天地自然之間參與宇宙生命運動的主體。對民間雕花剪紙的造型來講，自然環境、自然資源不僅是民間雕花剪紙造型的源泉和物質條件，同時還要適應自然及生態環境。

正是受這種造型觀念的影響，民間雕花剪紙作品所表現的形象都來源于自然和生活，體現了人類與自然的密切關系。就雕花剪紙作品所表現的形象而言，有人物、動物、植物、風景、花卉，等等，它們向所有的人傳達了崇尚自然的意義。但是，民間雕花剪紙并不只是簡單地對自然客體進行直接的摹仿，它所呈現的形象是創造出的具有一定“意味”的形象，是創作者把他們對自然的認識、對生活的感悟通過雕花剪紙這一特有的藝術形式表現出來，是內心情感的一種間接表達，這種藝術重在表現神似而非形似。它比中國畫的寫意更大膽、浪漫，帶有更多的感情和理想的色彩。如湖北孝感雕花剪紙的經典作品《百鳳圖》中的鳳鳥形象，雖然是來源于自然界中的飛禽形象，但又高于自然形象，是藝人們在自然飛禽形象的基礎上進行想象、組合，再創造出來的理想形象，它既有自然形象的唯美，又具有理性的抽象美，是自然美與理性美的結合，給人一種浪漫主義情調；此外，雕花剪紙的鳳鳥形象還具有濃厚的生活氣息，融入了勞動人民的豐富情感和美好愿望，如“丹鳳朝陽”“龍鳳呈祥”“鳳求凰”等，都象征著美好愛情和永不分離的祈愿。對于民間剪紙藝人來說，自然資源是民間雕花剪紙作品產生的物質條件，創作行為是建立在一種與自然非對抗基礎上的創造性審美活動，根據人的自身審美需要，對紙材進行巧妙的加工，因材施藝，達到“形美、意美、材美、工巧”的結合。民間剪紙藝人正是借自然物象之意，傳物象之神，借以表物抒情，緣物寄情，來表達所追求的意境。民間剪紙藝人們將人類的生命活動與精神活動產生的情感活動與自然界的事物和現象緊密聯系起來，在剪紙作品中將“天人合一”的觀念融入其中，闡述了人與自然的統一性，為我們展現了利用自然界表達自身情感的一種方法。

二、“祈求吉祥”的造型觀念

吉祥本意為美好的預兆：“吉者，福善之事；祥者，嘉慶之征。”吉祥是對未來的希望和祝福，具有理想的色彩；吉祥是中國人對萬事萬物希冀祝福的心理意愿和生活追求，它從側面反映了中國傳統文化觀念中至善至美的本質。中國傳統的吉祥觀念是人們在長期社會實踐基礎上逐漸形成的特定心理，從向往和追求吉祥的美好愿望出發，把某些自然事物和文化事物視作吉祥物，加以信仰，相信利用這些自然事物和文化事物能避災禍，獲得吉慶祥瑞，這便形成了觀念與造型合一的基礎。

湖北民間雕花藝人也深受這一傳統觀念的影響，在雕花剪紙的創作中講究“形必有意，意必吉祥”，運用象征性的、以物寓意的、以物傳情的意象造型手法創作出了許多吉祥主題的吉祥雕花剪紙。在湖北民間，以吉祥為主題的雕花剪紙內容極為廣泛，但歸納起來不外這樣幾個題材：求子祈壽，納福招財，避邪攘災。民間雕花剪紙中求子祈壽這一吉祥主題，強烈地表現出民間對“生命繁榮”的渴求。無論是在年節活動中，還是在婚喪壽誕的活動中，祈求生子，多生子，生貴子的剪紙造型，都是為了表現“生命繁榮”這樣一個最低的基本理想。只要能達到這種要求，也就是大吉大利了。如湖北民間的枕花剪紙“麒麟送子”就被藝人剪得滿目生輝，獨具匠心，一個孩童騎在一只麒麟上，頭頂是鳳凰飛舞，身旁是祥云飄然，其間雜有代表福壽的“萬”字，寓意福壽降臨，麒麟腳下是左右兩棵樹木和盛開的花朵，還有兩只鳥踩在樹枝上鳴叫，名曰“喜鵲報春”，在周圍還飾以許多花鳥蟲魚等，既烘托主題，又加深寓意。整幅作品營造了一種詩情畫意，讓觀賞者得到美的享受，同時還表達了“春到人間福滿地，麒麟送子到家門”的吉祥主題意念。而湖北民間祝壽時常用的大紅壽字剪紙，一般是由壽星佬、古松、仙鶴、仙桃、蝙蝠等吉祥圖案組合而成為一個大的“壽”字，象征老人健康長壽、福壽雙全。在湖北雕花剪紙中，像這樣以吉祥為主題的例子舉不勝舉，他們集中體現了人們追求美好生活的吉祥觀念，因而最容易引起人們的共鳴，深受人們的喜愛，經久不衰。

三、“陰陽合一”的造型觀念

傳統陰陽觀是對自然界中相互關聯的某些事物或現象對立雙方的概括，陰陽是“對立統一或矛盾關系”的一種劃分。《老子》中記載:“萬物負陰抱陽。”中國人都認為世界上萬事萬物都以陰陽結合的形式存在著，逐漸成為國人一種傳統的思維模式——傳統陰陽觀。陰陽五行是中國獨有的哲學理論，中國的祖先是以陰陽五行囊括天地萬物的，陰陽學說對于一般百姓都非常熟悉，古人習慣把既對立又相連的事物用陰陽表示，沿用至今，比如男為陽女為陰，迷信的人習慣把活著的世界稱為陽間，死去了的是陰間，等等。《禮記》中有載:“外事以剛曰，內事以柔曰。”可見陰陽觀念產生于商代，當時許多民俗活動中都有著陰陽五行的相關原理。傳統陰陽觀念是廣大勞動人民在生活實踐中逐步體會到的，而且陰陽理論滲透中國傳統文化的方方面面，包括宗教、哲學、歷法、中醫等，當然民間美術也不例外，也潛移默化地影響著湖北民間雕花剪紙的造型。

陰陽合一的觀念在剪紙造型上的體現分為兩個方面:一是題材內容上；二是藝術表現形式上。陰陽合一觀體現在民間剪紙的題材上，以生殖崇拜最為突出。藝人們通常以動植物結合的象征手法寓意陰陽結合，進而表達生殖崇拜。單一的動物或植物不僅單調乏味，形式刻板，而且過于直白的表現也不符合傳統含蓄的美感，因此藝人們一般選擇動物和植物穿插配合，這樣形象不僅生動而且含蓄耐看。湖北孝感、鄂州、仙桃一帶有許多以“魚”的形象為主題的剪紙，如“魚戲蓮”、“鯉魚鬧蓮”等，代表男性的“魚”游刃有余地穿梭于代表女性的蓮花之間，表面上反映的是自然生活現象，本質上表達的是陰陽交合的生命繁衍過程，生動地暗喻了人類的生殖過程，贊頌了生命和生殖的偉大。此外，雕花剪紙造型中的傳統陰陽觀還體現在剪紙的造型表現上，具體為藝人樸實的雕刻技法。剪紙藝人在剪紙形象的表現上只說“陰陽”不說“黑白”，在她們眼中，黑白是不吉利的征兆，一般多用紅色，而且花樣的紙型為陽，鏤空的地方為陰；凸出的為陽，凹下的為陰，這是陰陽觀在剪紙造型中的形態表現。湖北雕花剪紙的造型方法以雕刻為主，可以分為:陽刻法、陰刻法、陰陽混刻法三種表現方法。無論是哪種刻法，都運用的是“陰陽”關系，可見陰陽觀念是剪紙造型的基礎思想，不僅有外部形式獨立的陰陽形態，還有內部形式融合的陰陽形態，都充分傳達出了剪紙藝人根深蒂固的陰陽合一觀念。

四、超越時空的造型觀念

春秋戰國時期偉大的愛國主義詩人屈原，在他的《天問》中就提出了“遂古之初誰傳道之?上下來形，何由考之？”等一系列引人深思的有關宇宙天體的問題；西漢長沙馬王堆漢墓出土的“T”形帛畫，以天上、人間、地下三大部分的格式，表達了封建貴族祈求死者靈魂升天的愿望和天地人混融一體的宇宙哲學意識。自古以來，有多少對宇宙無限的時間和空間抒發強烈感慨的不朽詩篇，表現了人類渴望探求宇宙，把握時空的執著追求，同時反映出人類審美觀念和時間、空間的宇宙意識早已結下了不解之緣。

民間剪紙藝人在造型中，不僅能將一個物體的幾個特征同時表現出來，還能將從多角度觀察到幾組物形特征作綜合表現，他們又能把不同的時間、空間的物體與事件組合在同一畫面，來表現事物的多層次、多角度與多瞬間，這都體現了一種超越時空的造型觀念。具體來說，超時空觀念在剪紙造型上主要體現為兩方面：一是將世間和自然界的萬物突破時間界限，使不同季節和時間的事物形組合在一起；二是突破現實的空間界限，使不同區域和空間的事物形組合在一起。如有的花樣，四季花果會打破真實的時間限制，同時爭艷于枝頭，令人產生出滿園春色鬧枝頭的想象。再如有的花樣一枝結三果，三果各不同；“鯉魚鬧蓮”花樣，水上荷花、荷葉、蓮蓬、水中鯉魚、泥下蓮藕同時組合在一個完整的畫面上。這些剪紙不僅體現了民間“求全”、“求美”的美好意念，同時還展現了一種超越時空的極富浪漫主義色彩的造型手法。

五、結語

“天人合一”、“祈求吉祥”、“陰陽合一”、“超越時空”的造型觀念是湖北民間雕花剪紙藝術的精華，它們體現了地方的民俗文化和民族精神，在它們的影響下，民間雕花剪紙更具有強大的藝術生命力，這些造型觀念對過去、現在甚至是對未來的藝術設計發展都起著重要的啟示作用，它們的張力、沖擊力、震撼力不可阻擋。

［1］張朗著.楚藝回響：張朗工藝美術文稿［M］.武漢：湖北美術出版社，2009.

［2］陳竟著.中國民俗剪紙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

［3］張道一主編.中國民間美術辭典［M］.南京：江蘇美術出版社，2001.

［4］張曉凌著.中國原始藝術精神［M］.重慶:重慶出版社，2004.

［5］左漢中著.中國民間美術造型［M］.長沙:湖南美術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