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彥輝
(鄭州市電子信息工程學校,河南 鄭州 450000)
在前蘇聯文學中,有不少反映蘇聯十月革命和國內戰爭的作品,如綏拉菲莫維奇的《鐵流》、奧斯特洛夫斯基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等,其主人公都是無產階級革命戰士。而《靜靜的頓河》中的主人公卻是一個小人物,是一個生長在頓河邊,受著傳統世俗約束但又具有新思想的新一代哥薩克青年,作者筆下的主人公格里高力由于自身和外界因素的影響,一生充滿了悲劇色彩,并且作者還把格里高力的悲劇命運部分地歸咎于蘇維埃政權在國內戰爭中對哥薩克的過火政策,這就決定了主人公的一生是耐人尋味的,也就引起了學術界對這一特定人物褒貶不一的評價。
格里高力的一生是悲劇的一生,小說把主人公格里高力塑造得極為鮮明,作家明確表示要通過展示這個形象的“心靈的運動”來體現“人的魅力”。人物的悲劇性和人格的魅力的有機交織,構成了這一形象特異的色彩。
格里高力是一個典型的哥薩克青年,他的悲劇造成首先是歷史的原因。哥薩克是俄羅斯民族中一個特殊的群體,在長期的歷史發展中使這個民族形成了很多優良的傳統,熱情好客、崇尚自由、粗獷善戰,也正是這些民族特點,哥薩克才成為沙皇統治下具有較高地位的民族之一。但在沙皇的愚民政策下,哥薩克階層暴露出民族的弊端,即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自身有著一種盲目的優越感,為效忠沙皇而體現出來的“忠君”思想較為嚴重。在格里高力身上,一方面可以看到哥薩克中下層人民的優秀品質,如驍勇善戰、熱情勤勞、忠實善良,另一方面他又受到傳統世俗的影響,軍國思想在其腦海中根深蒂固,盲目地崇拜軍人榮譽,把爭取哥薩克民族的生存權和自治權看得比任何事物都要高貴。正因為這樣,造成了他認識真理和接受革命的艱難,使他在尋找適合自身生存的道路上屢次受挫。在不到五年的時間里,格里高力兩次參加紅軍,三次投入白軍和叛軍,同當時社會各個階層的代表人物都有著或多或少的矛盾沖突。格里高力的矛盾和痛苦顯然是和他所處的那個特定的群體分不開的。在特定的歷史環境下,特定的民族性已為主人公格里高力悲劇的命運下了判決書。
時代是造成格里高力悲劇的第二個原因。當時沙皇俄國所處的特殊時代,決定了像格里高力這樣的哥薩克人對當局的不理解,也意味著這些人要以悲劇來結束人生的歷程。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在“十月革命”中誕生的第一個社會主義政權——蘇維埃政權為了維護其統治,鞏固其自身利益,尤其是為了撲滅當時國內外反動勢力的瘋狂圍剿,瓦解帝國主義從東、南、北三面對社會主義蘇聯的圍攻,國家強制實行“余糧征集制”,[1]并且要求農民接受當時由于貶值而毫無價值的紙幣。新政權向農民索要的地租,數量竟高于過去農民向地主貴族繳納的地租,盡管在意識形態上是在為社會主義革命作自己的貢獻,但對于那些沒有接受過教育的農民而言,他們認為這是當局在斷送他們這些農民的出路,沒有了糧食,農民還如何生存?這也是他們作為小生產者的局限性之所在。當農民意識切身利益受到危害時,自然要產生不滿和反抗的情緒,尤其是在沙皇統治下曾經有著優越感的哥薩克民族。正是在這樣的環境下,當時以鄧尼金為首的沙皇策劃了一起規模空前的哥薩克暴動,致使像格里高力這樣沒有覺悟的農民上當受騙,并淪為蘇維埃政權的犧牲品。
蘇維埃政權建立初期,一些決策者在政策上的極端化是造成格里高力悲劇的第三個原因。從小說中不難看出,作為深受戰爭之苦的格里高力,思想中很早就有脫離戰爭的潛意識。當他在大戰中第一次殺死一個奧地利士兵時,格里高力立刻感到內疚:“良心使我非常難過,……我為什么要殺死這個人呢?”尤其是在文章的最后,格里高力有一段獨白:“不論為誰,我都不愿效勞了。我這一輩子仗打得已經夠多啦,精神上非常痛苦。不論是革命還是反革命,我都厭惡透了。”[2]這種思想意識說明格里高力對戰爭是有抵觸情緒的。作為正直的哥薩克人,內心充滿了對和平的渴望。在格里高力第一次投身于革命中時,由于波得捷爾科夫的個人恩怨,使格里高力對紅軍的宣傳有所動搖,負傷后就毅然離開了部隊,想遠離這個充滿硝煙的塵世。當他再次清醒地意識到只有蘇維埃政權才能解救像他一樣的窮苦大眾時,格里高力又一次參加了紅軍,在布瓊尼騎兵隊任連長、副團長,為贖罪奮不顧身地同烏克蘭和波蘭的白匪英勇作戰。然而,他終究得不到紅軍的信任,1921年內戰剛結束,他便被復員回村。這時,他的妻子娜塔莉婭死于小產,嫂子妲麗亞自殺溺死于頓河,父母也先后病故,只有妹妹杜妮婭已和村蘇維埃主席米什卡結了婚。格里高力回村后想同妹夫米什卡和平共處,但妹夫的不信任,并且揚言要將他逮捕,再加上殘余叛匪頭目佛明的謠言,使格里高力更加畏懼蘇維埃政權,為了不被追究責任,格里高力投入了佛明匪幫。
造成格里高力悲劇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其自身性格。他不自覺地卷入歷史事件的強大漩渦之中,一直在兩個敵對陣營之間左右晃動,這是有著深刻的社會歷史根源和個人的主觀原因的。格里高力出身于哥薩克中農家庭,中農具有兩重性,既是樸實的勞動者,又是對個人財產極其重視的私有者。作為勞動者,他勤勞善良、熱愛家鄉。對正義和真理充滿了向往,追求社會主義新事物,所以他兩次投身革命,和敵對陣營英勇作戰。但作為一個私有者和哥薩克下級軍官,格里高力在政治上具有小資產階級左右搖擺的劣性;他苦苦追求真理,但在追求中不切實際的幻想和嚴重的個人思想,使他一再迷失方向。尤其是保守落后的哥薩克傳統觀念和偏見,以及哥薩克軍官的特權思想,他都一直堅持,不愿舍棄。這些又使他向反革命陣營傾斜,因而三次卷入到反革命叛亂中,他身上的優秀品質和感情也逐漸消亡,性格也越發兇殘冷酷。格里高力在獨特環境中形成的哥薩克剽悍性格,以及剛愎自用、桀驁不馴的性格特點,使他在面對革命隊伍中讓人無法理解的偏激情緒和過火行為時,不斷地同各階層社會力量的代表發生沖突。他投身白匪一開始就意識到叛亂“必遭滅亡”,即使在叛亂的高潮中,他也懷疑自己的“生活道路不對頭”。在白匪那里,他被看做是“一個粗野的哥薩克”;他既沒有找到“真理”,又沒有找到“正義”。在紅軍中,他既不了解人民發起的階級斗爭的正義的一面,又不理解當時發生的各種歷史事變對時局的影響,更不能正確對待革命隊伍中的過火行為和“左”的錯誤,而是以私有者的觀點去看待你死我活的階級搏斗,把十月革命和國內戰爭看成是毫無意義的人與人之間的屠殺,因而分不清階級斗爭中的真善美丑。他站在兩種原則的斗爭的中間,對這兩方面他都不肯承認;他在水火不容的敵對陣營之間徘徊,在白軍與紅軍中三進兩出,想從中尋找一條使哥薩克民族徹底解脫的中間道路。然而,哥薩克中農本身的局限性,其民族缺乏政治遠見和領袖人物,這就決定了這條路是行不通的。格里高力頑固堅持“中間道路”的結果,只能和人民越走越遠,最后把自己推向了悲劇的深淵。格里高力悲劇的實質,是在階級斗爭尖銳化的革命年代,企圖追求和探索實際上不存在的理想而遭到徹底破滅的悲劇;是在艱難困苦的動蕩時期,既要頑強地表現自己,又找不到自身的真正地位和道路的人的悲劇。
這次戰爭,使格里高力喪失了幾乎所有的親人,哥哥、嫂子、妻子、女兒、父親和深愛著自己的母親,唯一所能在精神上寄托的是他的兒子。小說的結尾寫道:“他站在自己家的大門口,手里抱著兒子,這就是在他的生活上所殘留的全部東西,這就是他暫時還能和大地,和整個這個巨大的,在冷冷的太陽下面閃閃發光的世界相聯系著的東西。”總之,格里高力的一生是悲劇的一生,是頓河哥薩克中農的一種獨特的象征。他是一個搖擺不定的人物,作為一個勞動者,他有同人民血肉相連、熱情勇敢、真誠坦率的一面;但他又背著沉重的包袱,辨不清方向,經不起考驗,再加上多少年來形成的哥薩克傳統和偏見,一直在反革命的泥潭中越陷越深,不能自拔。在這個動蕩的年代,他一直處在痛苦的動搖之中,最終決定了悲劇的一生。
[1]金元浦,孟昭毅,張良村.外國文學史.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0.
[2]李云峰,羅明洲,王文憑.外國文學專題.中州古籍出版社,19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