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昌源,李元燁
(青云大學,韓國 洪城 350-701)
所謂地緣,即地理環境生成的地緣關系[1];所謂地緣政治,即由各種地理要素構成的政治格局地域形式,或者說是國家“制訂對外政策時的地理坐標[2]”。在地緣政治中,地理環境是影響國家政治行為的重要因素,并給國際格局打上地域特色的烙印。
隨著人們對地緣政治的日益關注,地理政治學(political geography)或地緣政治理論(theory of geopolitics)在美國馬漢的“海洋中心論”、英國的麥金德的“大陸心臟說”和費爾格里夫的“邊緣地帶說”,以及德國的哈斯霍夫(1869-1946)的“生存空間論”的基礎上,又在二戰后國際局勢的發展中,衍生出各種各樣的新觀點。其中,美國耶魯大學教授斯皮克曼(N.Spykman)形成主張重點研究“個別國家的結構和世界行政區的劃分”的“政治景觀學派”;法國學者雷蒙·阿隆(Raymond Aron)強調以研究資源的地理、生活方式和環境為基礎,來解釋各國的外交態度;英國學者杰弗里·帕克(Geoffrey Parker)主張整體研究地緣政治,從領土、區位、資源、人口分布、經濟活動及政治結構等形形色色的要素出發,來觀察和檢驗國家行為[2]79-180。由上述近代以來競相主導過世界發展潮流的大國中產生的地緣政治理論,其中不乏對國家利益的訴求并充滿擴張精神。但是,地緣政治學所強調的以民族國家為國際政治的行為主體、把國家行為與地理環境結合起來思考、突出國際政治的地域特色、主張系統的整體研究等觀點,還是有參考價值的。尤其是在分析東北亞地區的國際政治時,更能從中找到有益的思考模式。
圍繞朝鮮半島問題,世界各主要大國幾乎都成了重要的參與者。近代的中、日、俄是站在前排的主角,英、法、美、德則是位列后排,但仍然是不可缺少的角色。冷戰時期,中蘇為一方,美國、西歐、日本為另一方,把源起于歐美的冷戰演變成一場熱戰,即朝鮮戰爭。由此開始,中、蘇(俄)、美、日等四大國展開新一輪的角逐。究其原因,對中、蘇(俄)、日本三國來說,角逐的起因與三國領土的全部或相當部分在東北亞有關,尤其與鄰近朝鮮半島有關。對美國來說,朝鮮半島的戰略價值和東北亞巨大的經濟利益,是其不可能離舍的原因。因此,如果說自近代以來東北亞就是大國利益與沖突的交匯點,那么朝鮮半島就是“遠東的巴爾干”,同樣是大國的角逐場。
韓中地緣關系的發展過程有三個些特點:
(一),復雜性。韓中地緣關系最顯著的特點在于其復雜性。這種復雜性表現在政治方面,是韓中的地理位置幾乎匯集了世界上的主要政治體制。在這里,既有中國、朝鮮的社會主義體制,也有美韓日的資本主義體制,還有俄、蒙急劇轉型中的政治體制。即使在同一類型的政治體制中,也存在若干差異。中國和朝鮮都屬于社會主義體制,但中國的改革開放在社會主義國家中較早,也最為成功。通過體制內的自我調整,中國比較順利地從計劃經濟體制向市場經濟體制轉型,實現了國民經濟翻兩番的計劃目標,使鄧小平讓中國成為多極世界中一極的理想變成了現實。朝鮮卻發展遲緩,經濟面臨嚴重困難。近年來雖也在實行中國式的改革開放,但其步伐魄力和效果無法與中國相比。中朝之間改革開放差距的變大,也是兩國產生不和諧的一個原因。韓國和日本雖然同屬資本主義體制,但日本經過為期3年左右的戰后民主改革,建立起國民主權的議會民主制度,韓國則經過了李承晚12年政權和30年的軍人政權,才逐步形成民主體制。
在文化方面,漢字文化圈在古代曾經有過的輝煌,經過1840年鴉片戰爭以來歐美列強的多次沖擊而黯然失色。中國的百日維新、韓國的開化派改革和甲午更張等文化革命,不過是明治維新的抄本。二戰后美蘇勢力稱雄東北亞,中、朝、蒙等國均受到蘇聯文化的很大影響,蒙甚至仿照俄文,另外創立俄式蒙古文;韓、日兩國則深受美國文化的影響,價值觀念取向、思維模式也有程度不等的美國化傾向。除了外來沖擊以外,東北亞傳統文化自身也在變化。這樣,在東北亞就形成儒教傳統文化的變異與基督教文化的滲透相互混雜的局面。冷戰結束后,美國文化更以前所未有的沖擊力,借助傳媒手段的現代化,大規模進入東北亞各國,從而使傳統文化與外來文化的沖突與融合進入空前的復雜多變時期。
(二),突發性。韓中地緣政治格局的一個顯著特點,是突發事件一旦發生,必然帶來震蕩性的突變。冷戰初期的朝鮮戰爭,即屬于這種突發性的災難事件。其結果,是給參戰各國帶來重大損失,尤其是對中韓朝三國造成的后遺癥,至今仍然存在。對于東北亞地區來說,已經或者可能造成的突發性的問題主要有兩個:
其一,是徘徊于和戰之間的統一問題。朝鮮半島三八線的南北統一和臺灣海峽的兩岸統一,曾經引起或可能引起突發性后果。1950-1953年韓國戰爭,是曾經造成突發性后果的實例。由此,造成中美之間長達20年左右的仇視與對抗,這種對抗又反映在雙方的朝鮮半島政策上;也致使中韓之間近40年無邦交,兩國為這種不應該產生的敵對關系,付出了不應該付出的代價。朝鮮戰爭還阻滯了中國海峽兩岸的統一進程,使中國大陸失掉最佳的國內統一時機。其結果,是島內臺獨勢力日益增長,潛在的戰爭危機也難免日益加深。
其二,是東北亞國家經濟安全問題。東北亞在二戰后50年間,先后出現過三次經濟發展高潮,并分別表現為20世紀60年代日本的經濟高度發展,70年代韓國的奮起直追和80年代中國的改革開放。日韓中三國在經濟發展高潮時期,都創下或繼續創造著高速發展的紀錄。1968年,日本在高速增長過程中成為資本主義世界中僅次于美國的第二經濟大國。1979年韓國加入工業化國家集群,成為躍出東海的一條龍。90年代的中國成為東北亞經濟再上新臺階的生力軍。至1996年,中日韓三國經濟總量直追美國并遠遠超出英法德三國的總合。然而,在東北亞經濟發展的三次高潮期間,外來的資源、金融沖擊往往造成突發性后果。1973年第四次中東戰爭帶來的“石油沖擊”,使日本經濟立即出現多年未見的負增長。1997年東亞金融風暴,使韓國經濟告別高速增長而一度跌入低谷。與此相關,在日本和韓國先后出現的所謂“奧林匹克現象”頗值得關注。若稍加解釋,即1964年東京奧林匹克運動會為日本經濟高速發展添加了新的起爆燃料,交通環境的整備、房地產業的大發展,成為日本經濟高速發展的象征。但9年之后,至1973年日本結束了高速增長時期,轉入低速增長時期。同樣的現象也出現在韓國。1988年漢城奧林匹克運動會成為韓國經濟高速增長的新商機和向世界展現新韓國的良機,但也是在9年之后,1997年東亞金融沖擊迫使韓國在IMF指導下實行減縮企業規模的大改革,韓國國民深刻感受到手中財富縮水的突發性災難,等等。
(三),趨同性。前述的復雜性和突發性多為韓中地緣政治中的消極方面,與此同時,也存在著表現為趨同性的積極方面。這種趨同性除了表現為各國在外交場合宣布的地區和平穩定、反對恐怖主義、改善生存環境等方面外,主要表現在經濟方面。在全球化世界潮流的沖擊下,東北亞經濟區域化雖步伐遲緩,但也開展了這一過程。這一過程最初表現為不同經濟體制之間的經貿往來,卻因受制于經濟體制的差異,經貿規模小,檔次低。隨著中國的改革開放,在中國大陸開始了從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的轉型。經過30多年的漸進式調整與改革,中國在保持經濟發展高速度、國民生活水平穩步提高的同時,逐步建立起有中國特色的市場經濟體制。這種轉型是積極的,不僅給中國帶來前所未有的繁榮,也為東北亞各國的和平發展開辟了前景。
人們經常用“千里同風”、“情同手足”來形容韓國與中國之間的關系,這不僅因為雙方在地理位置上是近鄰,也是因為雙方在民族、文化上的相互交往源遠流長。中國和朝鮮半島國家同為東北亞文明古國和鄰國,為長達數千年、歷時最久遠的交往提供了必要的時空環境。
在遠古時代的原始社會末期,生活在朝鮮半島和中國大陸的原始人群之間已經發生了廣泛的聯系。伴隨人類社會進入文明時代,雙方在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的交流與往來始終未中斷,并不斷發展。在三四千年的文明時代交往中,中國與朝鮮半島國家的關系形成了非一般國家關系可比的獨特性。概而言之,即時間最悠久、關系最密切、層面最廣泛。
據中國正史記載,自漢代直至晚清的“宗藩體制”,是確定中國王朝與朝鮮半島國家相互關系的基本框架。在這種中國帝王君臨天下的垂直型國際關系體系中,中國被尊奉為“天朝大國”,而藩屬國包括高句麗、百濟、新羅、高麗、朝鮮各王國對中國保持著以臣事君和以小事大的關系。藩屬國的君主要接受中國皇帝的冊封,向中國朝廷朝貢;中國對藩屬國負有“排難解憂”、安全保障、提高文化的義務。宗藩關系,實際上是在宗法制原則下,中國與周邊國家謀求各自的國家利益的政治構建。藩屬國由于其加入,減少了遭受別國侵犯的危險,穩固國內的統治;中國則因此取得“天朝上國”的宗主國名分,在“萬邦來朝”中確保邊疆地區的安全,有利于經濟上的互通有無。“朝貢”不僅具有政治意義,也兼有經貿互惠、文化交流的多重意義。
因此,宗藩體制雖然是建立在不平等的封建宗法觀念基礎上,但“四海一家”、“共享太平”理念,卻使這種君臣名分論的一元化國際關系體制,成為維護東亞和平的機制。在這種機制下,宗主國聽任藩屬國擁有內政外交的自主權利,與專事擴張、征服與改造的西方近代殖民體制有明顯的差別。
在宗藩體制框架下的國家關系中,韓國與中國的關系密切而又特殊。其密切性和特殊性普遍表現在政治、地區安全、文化交流等許多方面。
就政治上的朝貢體制而言,韓國是最早加入該體制的成員國之一。自新羅統一朝鮮半島后,高麗、朝鮮諸朝立國均在500年左右。其長期穩定的一個原因,有賴于朝鮮半島國家采用事大以求自保的方針。蒙元時期,高麗曾被強制性地變成“駙馬國”,遭受掠奪,但為期不長。就地區安全而言,韓國是中國東部的安全屏障。尤其是進入東北亞國家活躍發展的近世,這種地區安全意義就越來越重要。16世紀末葉,日本武力入侵朝鮮時,明朝雖已非國勢鼎盛,卻仍然傾舉國之財、之兵同朝鮮聯手,“浴血奮戰,打破了豐臣秀吉借道伐明、稱霸東亞的狂妄計劃[3]”。同樣,當中國領土遭受外敵入侵時,朝鮮也出動“勤王”之兵,給予援助。清廷于17世紀后期派兵,驅逐入侵中國黑龍江流域的沙俄侵略者,朝鮮先后兩次出兵助戰,阻止沙俄南下的侵略。朝鮮對清政府維護領土完整,維護東北邊疆安全盡了力。
在文化交流方面,新羅與唐、高麗與宋、朝鮮與明清之間,曾多次出現高潮。舉凡官制、典章、理學、詩歌、繪畫、建筑、節慶、習俗、宗教等方面,大陸文化的影響相當廣泛。半島國家成為“漢字文化圈”中的佼佼者,與中國共同為東亞文化的繁榮作出貢獻。例如,高麗青花瓷、金屬活字印刷技術和地藏等高僧的弘揚佛教、李退溪與李栗谷對性理學的闡發,均為兩國文化交流史上的佳話。
但是進入近代以來,上述宗藩體制受到西方條約體制的挑戰和沖擊。1842年鴉片戰爭失敗,清朝被迫與西方列強簽訂了一系列不平等條約,中國開始逐漸淪落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中朝關系也因此而受到沖擊。朝鮮半島問題,不僅是朝鮮本身的命運問題,也直接關系到中國的安全。
隨著日本實行明治維新,日本逐漸成為危及中朝國家安全的威脅。為實現其大陸政策,日本首先采取的策略,是否定中朝之間的宗藩關系。1875年9月,日本乘朝鮮統治集團內訌之機,挑起“云揚號事件”,用武力打開朝鮮門戶。1876年2月日本逼迫朝鮮簽訂《江華條約》。其第一款寫著:“朝鮮國自主之邦,保有與日本平等之權……宜先將從前為交情阻塞之患諸例規,一切革除。”[4]所謂朝鮮“自主”和朝、日“平等”,只不過是一種虛偽的欺詐之詞。事實上,日本的主要目的一在侵入朝鮮,二在否定中朝傳統宗藩關系。
由于朝鮮和清朝的“龍興之地”東三省緊相毗接,朝鮮的安危特別為清朝政府所關注。為防止日本在朝鮮進一步擴張,清政府運用“以夷制夷”之策,試圖通過由朝鮮和各國締結條約,“以阻日本繼續侵略之漸”。此為朝鮮“與泰西諸國通好,將來兩國(指朝鮮和日本)啟釁,有約之國皆得起而議其非,日本不致無所忌憚,庶可稍遏日人侵朝的橫暴氣焰。”[5]在清朝的積極斡旋下,1882年5月-6月間,朝鮮先后與美國、英國、德國等西方國家簽約通商。朝鮮與歐美國家立約通商,確實對日本侵朝起到了某種程度的牽制作用。但西方國家絕不會為朝鮮犧牲自己的利益。它們往往以犧牲朝鮮的利益為代價,換取日本的合作。
1894年7月日本發動了甲午戰爭,1895年4月清政府被迫與日本簽訂了喪權辱國的《馬關條約》。該條約在第一款即明確規定:“中國認明朝鮮國為完全無缺之獨立,故凡有虧損獨立自主體制,即如該國向中國所修貢獻典禮等,嗣后全行廢絕。”[6]清王朝與朝鮮的宗藩關系從此終止,中朝關系步入一個新的苦難時期。1897年大韓帝國成立,1898年,清朝派徐壽明為首任駐韓公使,雙方建立新型平等的外交關系。1904年日本為了達到獨霸朝鮮并進而侵略中國的目的,發動日俄戰爭,進一步加快了吞并韓國的步伐。1905年11月,日本在戰勝俄國后迫使朝鮮政府簽訂了《乙巳保護條約》,使韓國淪為日本的“保護國”。1910年8月22日日本通過簽署《日韓合并條約》[7],將韓國變成殖民地。
日本在東亞的侵略與擴張,使中韓面臨著共同的敵人。在反對日本侵略的共同斗爭中,兩國人民相互支持,并肩作戰,使中韓關系發展到了一個新的階段。1905年11月,日本迫使朝鮮政府簽訂《乙巳保護條約》,當《保護條約》公布后,中國同盟會機關報《民報》,刊載胡漢民的譯文《日韓保護條約締結之顛末》,揭露日本。當朝鮮義兵抗日斗爭遍及朝鮮全境時,《民報》對此也給予了有力聲援。1910年8月,當日本逼迫韓國簽訂《韓日合并條約》、吞并韓國的消息傳到中國后,在中國人民中激起了對韓國人民最深切同情和對日本帝國主義的切齒憤恨。梁啟超的《朝鮮滅亡之原因》、《日本并吞朝鮮記》、李芝圃的《朝鮮亡國史》等對日本口誅筆伐。抗日義兵隊伍、獨立軍和愛國志士在國內無法立足,被迫離開祖國,繼續從事抗日獨立運動。其中,中國東北和關內地區是他們實現報國之志的活動場所。中國也因此成為韓國愛國者的大本營和積蓄抗日力量的基地,兩國人民的友誼得以進一步深化。
1919年“三·一”運動爆發。這場偉大的民族解放運動在中國得到普遍的有力支持。《申報》、《晨報》、《公言報》等中國報刊大量報道了韓國人民抗日斗爭的消息,并發表評論,予以聲援。北京大學的教授陳獨秀、李大釗在《每周評論》、《新青年》、《晨報》等報刊雜志上猛烈抨擊日帝侵略,高度贊揚韓國“三·一”運動。北大學生孟真(付斯年)主辦的《新潮》、《國民》等雜志也站在聲援韓國的前列,發表了許多感人至深的文章。在某種意義上說,“三·一”運動為“五·四”運動的發生,起到了催化作用。
“三·一”運動期間,韓國臨時政府建立,并以上海為最初的活動場所。“五·四”運動過后,1921年7月中國共產黨成立。中共在建立之初,就對韓國人民的反日獨立斗爭給予了積極支持。與此同時,中華民國護法政府率先承認上海大韓民國臨時政府。1921年11月18日,孫文總統舉行儀式接見大韓民國臨時政府特使申奎植。其后,臨時政府任命外務部外事局局長樸贊翊為駐廣東代表,兩個政府正式建交,這是大韓民國臨時政府在其存在期間得到的惟一外交承認。在中國革命的影響下,許多韓國革命者還積極參加了中國的大革命。
中國的抗日戰爭爆發后,中朝兩國人民的聯合抗日斗爭獲得了更為廣闊的空間。國民政府支持韓國臨時政府,培訓光復軍。各抗日根據地支援朝鮮獨立同盟,與朝鮮義勇隊并肩抗戰。
在整個抗日戰爭中,中國共產黨通過一系列宣言、聲明堅決支持朝鮮人民的反日斗爭。毛澤東在中共“七大”的政治報告《論聯合政府》中,就明確指出,“我們認為開羅會議關于朝鮮獨立的決定是正確的,中國人民應當幫助朝鮮人民獲得解放”[8]。在重慶的民國政府為韓國臨時政府提供了各種援助,多次聲明中國抗戰到底的“底”就在韓國的獨立,抗戰勝利的標志是“韓民早獲解放”①①《中央日報》,1942-3-23.,并多次在中美外交中,敦督美國承認韓國臨時政府。在中國的努力下,1943年11月中美英在《開羅宣言》中,把朝鮮獨立的要求寫入其中。在聯合抗日、爭取民族解放共同目標的鼓舞下,中朝抗日聯軍、光復軍和朝鮮義勇軍活躍在敵后戰場,為中國的抗戰作出了貢獻。中韓兩國人民的傳統友誼,在偉大的反法西斯戰爭中得到進一步升華,這是發展兩國關系的寶貴歷史遺產。但由于復雜的國內外原因,在共同的民族敵人日本軍國主義被打倒后,兩國政治舞臺上兩大派別之間基于意識形態因素和大國政治的影響,呈現出“分化”與“對立”的趨勢。隨著冷戰的爆發,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中國與韓國關系的復雜與曲折,是難以避免的。但不管怎么說,在長達數千年的兩國關系中,文化交流、和平友好、聯合抗敵是歷史的主流。在評析韓中關系時,必須看到上述特殊的歷史關系。
中國是世界古代文明的發源地之一。數千年以來,中國曾經是東亞歷史舞臺的中心,發揮了漢字圈文明傳播者的重要作用。古代的中國王朝盡管是東亞大國,具有強大的力量,卻很少因此而肆意侵略他國。“和為貴”、“共享太平之福”是古代中國的天下觀。這種天下觀,說到底是以農業文明為基礎的。農業文明所具有的溫和性、穩健性和保守性,使這種文明圈更注重禮儀規范和人際關系國際觀。由此種觀念出發,古代中國建立起以皇帝為天下共主,內臣外臣遵循君臣大義名分的東亞禮儀世界。在這個世界里,各國成為中國歷代王朝的冊封國或通信國。雖然與中國形成宗藩關系而出現上下尊卑的不平等關系,但各國卻因此而得到國家安全、文化交流和貿易往來等許多利益,擁有內政外交的實際自主權利。在這個禮儀世界中,韓國與中國的關系十分獨特。
中國的東北亞戰略服務于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建設。由于東北亞地區的形勢直接關系到中國心臟地帶的安全和東部發達地區的升級發展,因此為國內建設營造一個最佳的周邊環境,是中國東北亞戰略的立足點。但同時中國又認為,由于蘇聯的崩潰成為該地區唯一的超級大國的美國對與中國結成同盟的朝鮮實施封鎖政策,同時又對中國施加各種貿易壓力和干涉中國內政以及經濟大國日本走向政治、軍事大國的趨向損害該地區的穩定,中國并不希望東北亞地區穩定遭受破壞,穩定的外部環境是中國經濟建設必不可少的條件。面對東北亞秩序多極化趨勢,中國認為東北亞地區正處在傳統的國際秩序與新的國際秩序并存的過渡期,并且強調本地區內的國家增進交流、合作,終結過渡期,建立公正、合理的新國際秩序。為此,中國將確立能夠在政治、經濟、安全方面獲取最大利益的新東北亞國際秩序、維持朝鮮半島的和平與穩定、確保在全球推行全方位外交的據點等作為其東北亞戰略的目標。早在1980年1月,鄧小平在“目前的形勢和任務”的演說中曾指出,80年代中國要實現的國家目標是反對霸權主義和維護世界和平、統一臺灣以及經濟建設,而其中的核心是現代化建設[9]。
隨著經濟的持續發展并加入世界經濟體系,中國將會致力于維持地區穩定。從這一點來看,在對向朝鮮等可能損害地區穩定的國家轉讓武器的問題上,中國將會采取克制的態度[10]。在朝鮮核問題上,中國既反對對朝鮮進行經濟制裁,同時又反對朝鮮擁有核武器,從中我們可以看出中國希望維持地區穩定的立場。即隨著經濟進一步發展,中國將會積極接受現有的國際經濟秩序,并為了在周邊國家的協作下調整冷戰后在該地區出現的不穩定狀況而更加積極地加入多邊機制。
韓國與中國的戰略關系,概括起來說,主要包括:
第一,在朝鮮半島維持優勢影響力。基于韓中建交以及俄羅斯一度喪失對朝鮮影響力,中國在對朝鮮半島的總體影響力方面占有優勢。從中國的立場來看,在朝鮮半島擴大影響力既有利于營造國防安全環境,也可以為在國際社會實現更高層次的外交目標打下基礎。為此,中國一方面為應付朝美和朝日關系的改善而削弱對朝鮮影響力的可能性做好準備,同時盡可能通過對朝鮮的各種支援和勸告,以調控朝美、朝日關系改善速度,使其對自己有利。在另一方面,中國希望對朝鮮影響力削弱部分和韓國對美關系削弱部分相互均衡,防止美國的影響力無限膨脹。
第二,加強與韓國以經濟為中心的各種合作。進入上世紀90年代以后,中國的對韓政策有明顯的階段性:短期內,擴大現有的經濟交流與合作;中期內,擴大與朝鮮半島懸案以及國際事件有關的共識領域;長期內,共同推進政治、安全領域的合作。擴大與韓國的經濟交流與合作在韓中建交之前,就被認為是中國對韓政策的核心,只要中國繼續謀求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發展,就依然會占據其政策的首位。但是自從1997年韓國遭受經濟危機之后,中國對韓國經濟發展模式的認識發生了變化,一改過去學習韓國發展模式、引進各種產業政策的積極態度,采取了謹慎甄選的態度[11]。在組建朝鮮半島和平機制以替代停戰體制方面,中國在一定程度上支持韓國的立場,中韓兩國間形成了共識。在符合本國的政策基調的范圍內,中國希望就朝鮮半島和平穩定問題擴大中韓兩國間的共識領域。在朝鮮半島統一問題上,中國主張依靠南北雙方的對話、協商,實現“和平的”、“自主的”統一②②《人民日報》,1992-8-25.。中國持有對半島南北統一的一貫立場,即不反對不阻礙本國經濟建設的統一、不反對無外來勢力干涉的統一、不反對統一后與中國維持友好合作關系的所謂“三不反”立場。中國甚至希望在南北統一之后,兩國仍能在特定的政治、外交事件或政策上步調一致、共同發展。
與冷戰期間的中國對朝鮮半島政策相比較,冷戰結束后的政策調整十分醒目。在冷戰時期,中國對朝鮮半島的政策的政治屬性為基本屬性,朝鮮半島的戰略價值也以意識形態斗爭為判斷尺度。因此,尚處在美國核保護傘之下的韓國并不能成為其外交對象,只有朝鮮才能成為其外交對象。此時中國的對朝鮮半島政策是其對朝鮮政策的延續,其朝鮮半島政策和對朝鮮政策完全一致。但是,隨著冷戰走向瓦解,特別是中國走向改革開放,安全概念由軍事安全轉向經濟安全,對韓貿易逐漸增加,中國需要修定其對朝鮮半島利益的概念。面對超越意識形態的國際關系變化趨勢,中國需要重新考慮過去通過與朝鮮的紐帶關系所追求的革命與理念的價值。在其外交政策中經濟因素占據首要地位,顯示出經濟化的傾向。中國外交政策“經濟化”趨勢投射到其對朝鮮半島政策調整過程,意味著對中國來說,朝鮮半島的經濟價值日益提高。因此至少在經濟方面,中國的對朝鮮半島外交政策側重于韓國。即由于將經濟安全置于國家安全的首位,過去與朝鮮所共同追求的革命與理念的價值逐漸淡化。與此相反,與韓國合作的經濟價值在其對朝鮮半島政策中逐步占據重要位置③③《東亞日報》,1992-1-27.。
隨著東西方冷戰的結束,國際戰略格局和東北亞地區形勢出現了重大變化。相關大國相繼調整了其朝鮮半島政策,使圍繞朝鮮半島的國際關系開始步入一個新的階段。
對中國來說,確保和平穩定的周邊環境以利經濟高速發展,是冷戰后中國國家戰略的核心目標。作為朝鮮停戰協定簽字國,朝鮮半島現狀的任何災難性突變都關系到中國的國家利益。冷戰結束后,中國對其朝鮮半島政策進行了重大調整,即徹底擺脫了只承認朝鮮的單線外交框架,對朝鮮半島實行雙線的南北平衡外交。在這一過程中,維護朝鮮半島的和平穩定和無核化,成為中國半島均衡外交的前提。對于中國來說,中韓建交意味著兩國之間關系在政治、經濟、文化等各個方面的發展。與此同時,中朝兩國關系除了繼續鞏固和發展傳統友誼之外,也在尋求新的基礎。不容否認,由于擁有地理、歷史、政治、經濟等各個方面的“綜合優勢”,使得中國在朝鮮半島問題上具有一種誰也無法否認的特殊地位,并在解決朝鮮半島問題的過程中一直發揮獨特的重要的作用。在朝鮮半島的幾乎所有重大問題解決過程中,中國努力作出了應有的貢獻。事實表明,中國所有這些努力,對于解決朝鮮半島的歷次危機、維護東北亞的和平與穩定都起到了建設性的關鍵作用。中國堅持在鞏固與增進中朝傳統友誼的同時發展中韓友好關系,支持半島雙方謀求民族統一的努力,主張南北方自主解決半島自身問題,中國真誠地希望朝鮮半島能夠繼續保持和平與穩定。中國在防止半島發生災難性突變、維護和平穩定大局和半島無核化等方面,與美國的朝鮮半島政策相當近似。這是中美半島政策協調的基礎。
中國協調朝鮮半島政策的一個明顯標志和重大成果,是實現了中韓建交。進入90年代,韓中實現關系正常化的條件已經成熟。韓國一直謀求同中國建立外交關系,但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中國采取政經分離的原則來發展同韓國的關系。可80年代末至90年代初形勢發展,中國不能再對韓國的建交舉動采取消極的態度,特別是多年來在同韓國關系正常化中困擾中國的因素已經或正在消失。其中最為重要的是朝鮮半島由于南北雙方的共同努力,局勢有相當程度的緩和,南北關系開始解凍和得到改善。1990年9月4日,南北雙方在漢城舉行了南北高級會談。1991年9月17日,南北同時加入聯合國。中國改善同韓國的關系就不至于招致朝鮮過度的反應和公開的譴責,況且蘇聯已經走在中國的前面,韓蘇已于1990年9月正式建立了外交關系。同時還應看到,經過幾年的接觸與交流,特別是日益增長的經貿關系,中韓雙方都對對方有了新的認識,消除了一些誤解,國民已經有了中韓接近的心理準備。中韓對建立外交關系都持積極的態度。
1992年8月24日,中國國務委員兼外交部長錢其琛同韓國外務部長官李相玉在北京釣魚臺國賓館分別代表本國政府簽署了《中華人民共和國與大韓民國關于建立外交關系的聯合公報》。全文如下:
中華人民共和國和大韓民國關于建立外交關系的聯合公報
一、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和大韓民國政府根據兩國人民的利益和愿望,決定自1992年8月24日起相互承認并建立大使級外交關系。
二、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和大韓民國政府同意根據“聯合國憲章”原則,在相互尊重主權和領土完整、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內政、平等互利、和平共處原則的基礎上發展持久的睦鄰合作關系。
三、大韓民國政府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為中國的唯一合法政府,并尊重中方只有一個中國、臺灣是中國的一部分之立場。
四、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和大韓民國政府相信,兩國建交將有助于朝鮮半島形勢的緩和與穩定,也將有助于亞洲的和平與穩定。
五、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尊重朝鮮民族早日實現朝鮮半島和平統一的愿望,并支持由朝鮮民族自己來實現朝鮮半島的和平統一。
六、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和大韓民國政府商定,按照1961年“維也納外交關系公約”在各自首都為對方大使館的建立和履行其職能提供一切必要的協助,并盡快互派大使。
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代表錢其琛
大韓民國政府代表李相玉
1992年8月24日于北京[12]
中韓建交,得到除朝鮮、臺灣當局以外的各方面的積極評價。日本政府“高度評價”中韓兩國建交,認為建交“有助于東亞的和平與穩定”,并“期望對現在的南北對話帶來好影響”,“強烈期望韓中的政治交流、社會交流和經濟交流越來越加深,從而使整個東北亞的緊張局勢得到緩和”④④新華社東京,1992年8月24日電。。美國國務院發表聲明,認為中韓建交“有助于緩和朝鮮半島的緊張局勢”,并對此采取歡迎態度。美國國務院新聞處處長斯奈德在新聞發布會上稱,對于中韓建交,美國歡迎這樣的事態發展,“這將有助于緩和長期困擾朝鮮半島的緊張局勢,促進東北亞各國的互相理解與交流”。美國國務院前助理國務卿在接受《新聞周刊》記者采訪時說,中韓建交意味著“軍事對抗時代已經結束,建交本身是亞洲最近幾年所發生的正常化的一部分”。他認為朝鮮方面會采取較為妥協的立場,“南北雙方幾年來的談判顯示,朝鮮半島問題逐漸邁向比較開放的解決方案,加入聯合國,接受國際原子能機構的檢查,顯示朝鮮在加入國際社會方面采取比較開放的態度,會受到國際間的歡迎,從而繼續采取妥協立場”⑤⑤新華社華盛頓,1992年8月24日電。。澳大利亞外交部長埃文斯就中韓建交發表一項聲明。他表示歡迎兩國建交,“這項協議標志著異常情況的結束,它將有助于鞏固亞太地區的穩定,有助于刺激東北亞地區經濟的蓬勃發展”,“中國和韓國的和解是對中國同朝鮮的悠久友誼的補充,澳大利亞希望中韓兩國的和解會有助于進一步緩和處于分裂狀態的朝鮮半島的緊張局勢,會有助于這個問題的最后解決”⑥⑥新華社堪培拉,1992年8月24日電。。
在某種意義上說,兩國的外交關系是兩國的歷史文傳統關系的延續,并依據現時變化進行修正、調整。韓中兩國關系也同樣受到這些因素的影響。
“和為貴”的觀念以及中國與朝鮮半島國家歷史悠久的密切關系,對新中國外交政策,其中包括朝鮮半島政策影響深遠。前者表現為中國是和平共處五項原則最早的倡導國之一,后者表現為中國的抗美援朝、中韓關系的迅速發展等許多方面。從鄧小平倡導多元并存國際政治經濟新秩序,到江澤民等第三代領導人尊重世界的多樣性、主張世界多極化,也是“和為貴”、“四海一家”等傳統文化觀念在冷戰結束后的具體體現。
1992年8月24日韓中建交是戰后半個世紀以來東北亞國際關系變化中的一個突出事件,具有重大的歷史意義和現實意義。
(1)它打破了自朝鮮戰爭以來韓中兩國長期隔絕的狀態,使中韓這兩個敵國變成了友好合作的鄰邦,這無疑符合中韓兩國人民的根本利益,并將導致朝鮮半島和東北亞冷戰的徹底結束。中韓兩國關系正常化的實現,是冷戰體制在東北亞解體的產物,又是兩國外交政策調整的結果,它對于中韓關系的發展、朝鮮半島的發展以及東北亞地區的和平與穩定都將產生重大的影響與作用。
(2)韓中關系正常化的實現,可以促進兩國經貿關系的發展,擴大各階層的交流。中國可以從韓國獲得大量投資和一些不易從西方發達國家得到的技術、經營管理經驗,從而促進中國經濟的發展。同時,通過中韓建交使中國在周邊國家中找到新的經濟伙伴,可以減輕對西方國家在貿易、投資等方面的依賴,加強在國際競爭中的實力,強化同西方國家打交道的地位。
(3)韓中關系正常化的實現,可以增強中國對半島事務的影響力,并可制衡美國與日本在這一地區的活動,提高中國在東北亞事務中的發言權。由于中國同時保持與朝鮮半島南北雙方的正常、友好關系,將使中國在朝鮮半島問題上具備更大的機動性和回旋余地,在維護該地區的和平與穩定方面起到更加積極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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