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成日,李金波
(1.黑龍江大學 政府管理學院,黑龍江 哈爾濱 150080;2.黑龍江大學《黑龍江教育——高教研究與評估》編輯部,黑龍江 哈爾濱 150080)
二戰后期,反法西斯盟國召開一系列國際會議協調各國的反法西斯軍事部署,在宣示各國徹底摧毀德、意、日法西斯的堅強決心的同時,對領土問題等戰后的善后處理問題也陸續達成了一系列原則性協議。
1943年12月1日發表的《開羅宣言》就戰后的日本領土處理問題宣稱:中美英“我三大盟國此次進行戰爭之目的,在于制止及懲罰日本之侵略,三國決不為自己圖利,亦無拓展領土之意思。三國之宗旨在剝奪日本自從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開始后,在太平洋上所奪得或占領之一切島嶼;在使日本所竊取于中國之領土,例如滿洲、臺灣、澎湖群島等,歸還中華民國。日本亦將被逐出于其以暴力或貪欲所攫取之土地,我三大盟國軫念朝鮮人民所受之奴隸待遇,決定在相當時期,使朝鮮自由與獨立。”[1]4071945年2月11日簽訂的《蘇美英三國關于日本的協定(“雅爾塔協定”)》則作為德國投降以后蘇聯參加對日作戰的條件,還規定:“由于日本1904年背信棄義進攻所破壞的俄國以前權益須予恢復,即:庫頁島南部及鄰近一切島嶼須交還蘇聯;(略)。”“千島群島須交予蘇聯。”“三強領袖同意,蘇聯之此項要求須在擊敗日本后毫無疑問地予以實現。”[1]81945年7月26日發表的敦促日本盡快投降的《波茨坦公告》則重申:“開羅宣言的條件必將實施,而日本的主權必將陷于本州、北海道、九州、四國及吾人所決定其它小島之內。”[1]78
根據上述反法西斯盟國之間達成的三個國際文件,我們可以歸納出盟國處置日本二戰前領土的五項基本原則,即:1.原則上不為自己圖利擴張領土;2.剝奪日本以暴力或貪欲所攫取的領土;3.歸還日本竊取于中國的領土;4.歸還1904年通過日俄戰爭取得的領土;5.剝奪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以后在太平洋上取得島嶼;6.構成日本領土的四大主要島嶼以外的附屬島嶼之歸屬由盟國決定。不難看出,在上述原則中凡是屬于2、3、4、5項的二戰前的日本領土,皆屬于戰后盟國要處置的日本領土,而日本附屬島嶼的處置權則在于盟國。
然而,二戰后日本以盟國之間達成的“不擴張領土的原則”為盾牌,巧妙利用盟國之間的矛盾和國際形勢的變化,為在媾和條約中保留更多的日本領土(附屬島嶼)絞盡了腦汁。
日本戰敗投降以后,日本政府面臨的最大課題是如何盡早實現媾和,結束被占領狀態,重返國際社會。為此,戰敗以后不久,即1945年11月30日,日本外務省的政務、經濟、調查等相關課室的40歲左右的課長級“中堅官僚”10余人就自發組成了“和平條約問題研究干事會”(以下簡稱“干事會”),開始著手研究將要到來的媾和問題[2]。1946年1月,“干事會”開始著手相關研究,經16次研究討論,于同年5月份拿出了“(一)有關締結和平條約問題的基本方針及政策實施方針;(二)有關和平條約內容的原則方針;(三)和平條約的盟國方案(假想案)與我方希望之方案的比較;(四)和平條約中的政治條款設想及應對方針;(五)和平條約中的經濟條款設想及應對方針”等五項文件。在“干事會”起草的上述文件在有關“國籍和領土”條款中,日方首次闡述了二戰后日本在領土及沖繩問題上的原則立場。日方宣稱“放棄臺灣、朝鮮等舊殖民地”。至于沖繩(琉球)則表示:不反對成為聯合國(特別是美國)的托管統治區,但是若把它看作中國領土,則缺乏“正當的理由”,在這種情況下最起碼也要通過全民投票來決定其歸宿[3]。“干事會”著手媾和問題研究時,盟國日本占領當局已開始實施對日本本土與沖繩分治的占領政策,并開始從日本本土遣返“琉球(沖繩)人”,沖繩從日本本土剝離出去的政策已顯端倪。實際上“干事會”的“由聯合國(特別是美國)托管沖繩”的政策構想就是上述美國對日占領政策的間接反應。
1947年3月17日,盟軍總司令麥克阿瑟(D.MacArthur),在日本東京的外國記者午餐會上透露,實現對日媾和時機業已成熟。麥克阿瑟的這一發言在日本國內也掀起了有關對日媾和問題的熱議。當然,包括沖繩問題在內的領土處置問題也成了日方關注的重要熱點。1947年5月24日,日本片山哲內閣成立。新內閣外相蘆田均在1947年6月,就任外相后的第一次記者招待會上在談到戰后的日本領土的處置問題時稱:“日本國民對于《波茨坦公告》有關領土處理問題之規定適用于沖繩以及千島的一部分存有疑慮”、“沖繩對日本經濟并不重要,但從國民感情上講,日本國民期待著將其歸還”[4]。當時蘆田均的這一發言作為右翼言論遭到日本國內左派抨擊,也受到了來自國外的強烈反對。
1947年7月,美國提議各盟國舉行對日媾和會議。面對即將召開的對日媾和會議,片山內閣在外務大臣之下設立了由各省(部)委托人組成的收集整理媾和條約資料的“國際委員會”。蘆田均認為有必要采取適當的措施,把日本政府的要求和希望轉告美國。蘆田均認為,應在盟國的意向形成之前,轉達我方的意見,否則就會為時已晚。戰敗國要想得到一點公正的待遇,就需要大國的支持,那個大國不是別的國家,就是美國[5]73。為此,從1947年7月26日和28日,蘆田均外相主動接觸盟軍總司令部政治顧問G.艾奇遜(George Atcheson)、民政局局長惠特尼(Gen.Courtney Whitney)等探聽美國在對日媾和問題上基本立場,他還把日本政府有關媾和問題看法歸納為九項內容,以“意見書”的形式轉交給了日本占領當局。日方在該“意見書”中希望,將要簽署的“和平條約不是強制性的,而是日本能夠主動履行的,無論程序還是內容都是公正的條約”[5]74。日方希望“確定波茨坦公告中提到的本土周邊諸島的范圍時,充分考慮本土與這些島嶼之間的歷史的、人種的、經濟的、文化的以及其他各方面的關系”[6]。9月13日,蘆田均外相還通過正在準備臨時回國的美軍第8集團軍司令艾克爾伯格(R.Eichelberger)直接向華盛頓傳遞了反映日本政府在對日媾和問題上的想法和態度的“蘆田備忘錄”。“蘆田備忘錄”以美蘇關系的“改善”或則“惡化”為基本前提,提出了保障日本安全的兩種方案。其一是把“日本的安全保障委以聯合國”的方案,其二是把日本的安全保障委以美國的方案。“蘆田備忘錄”在其第二套方案中又給出了兩種選擇方案,其第一種方案是“在和平條約中規定,媾和以后美軍繼續駐扎日本,表面上駐扎的目的是為了監視日本履行條約義務,但實際上要達到防衛日本免受外部的攻擊的目的”;第二種方案是“和平條約之外,日美另行協商締結特別協議把日本的防衛委以美國”。而這兩種方式,不管是其中的哪一種方式都是以“在日本之外的、與日本相鄰的戰略地點駐扎充足的美軍為前提。”最后,“蘆田備忘錄”認為,在美蘇關系得不到改善的情況下,比起在和平條約中規定美軍駐扎的第一種方式,日美另行協商締結特別協議的第二種方式才是“最佳方式”[5]78。在這里所指的“日本之外的、與日本相鄰的地區”,說的再具體一點就是指小笠原和沖繩[5]78。由于當時,美蘇在歐洲的矛盾已公開化,兩國的“冷戰”對立在不斷升級,兩國在亞洲的矛盾也在不斷激化,裂隙不斷擴大,美蘇關系得到改善的可能性已經十分渺茫。因此,把日本提出的安全保障委以聯合國的方案已基本失去現實意義,媾和后美軍繼續駐扎日本,承擔日本的防衛任務已成基本趨勢。
1947年,在圍繞對日媾和問題美國政府各部門展開熱烈討論之際,9月19日,宮內廳御用掛(即天皇的翻譯——筆者)寺崎英成拜訪盟軍總司令部顧問兼外交局局長西博爾德,以“天皇口信”的形式轉達了昭和天皇裕仁對有關媾和問題和日本領土處理問題上的看法和建議。寺崎英成轉述昭和天皇看法稱:“天皇希望美國對包括沖繩在內的琉球群島及其它諸島繼續進行軍事占領。據天皇的意見,這樣的占領既符合美國的利益又能保衛日本。天皇在想,實施這樣的政策不僅是因為日本國民懼怕俄國的威脅,而且還因為擔心俄國假借[日本]國內左右翼集團勢力的抬頭,制造‘事端’,并以此為借口干涉日本內政。正因為如此,這樣(美國軍事占領琉球群島——引者)的政策將會獲得[日本]國民的廣泛認可。進而天皇在想,美國對沖繩(以及有相應請求的其他諸島嶼)的軍事占領,最好以保留日本殘存主權(或可以譯成“潛在主權”——引者)的形式,通過長期——25年至50年或甚至更長時間——租界的方式進行。天皇認為,這樣的占領方式不僅能夠讓日本國民相信,美國并沒有永久占領琉球群島的意圖,而且由此也能夠阻止其他各國,特別是蘇維埃俄羅斯和中國提出同樣要求。”在“天皇口信”中還附有“寺崎個人見解”,內稱:“我認為取得‘軍事基地”的相關手續,不應采取納入盟國對日和平條約的形式,而有必要采取美國與日本簽訂兩國之間條約的方式。”在寺崎英成看來,“前一種方式具有濃厚的強迫媾和的色彩,這將傷害日本國民的同情和理解”[5]97-98。
“天皇口信”在文脈上同“蘆田備忘錄”如出一轍。蘆田均也好,天皇裕仁也好,其實當時都多多少少受到了麥克阿瑟為代表的盟國日本占領當局的對日媾和構想和美國國內對日媾和方面議論的影響。1947年6月27日,麥克阿瑟會見美國記者團時稱:“沖繩群島是我們的天然疆界。對美國持有沖繩,我想日本人中不會有反對的人。這是因為,沖繩人不是日本人,而且日本人已經放棄了戰爭。在沖繩駐扎美國空軍,對日本也具有重大意義,很明顯它也會成為對日本安全的保障”[7]。1947年9月5日,《朝日新聞》援引“美國政府某當事人”非常肯定的語氣報道稱:媾和以后如果在日本設立美軍基地,將簽訂“共同防衛協定”或在媾和條約中寫進相關條款[5]79-80。擅長英語,并擔任天皇裕仁英文翻譯的宮內廳御用掛寺崎英成也經常接觸日本占領當局及美國方面的相關人士,并把有關媾和問題的信息及時“內奏”天皇,1947年一年時間里寺崎英成進見天皇達60余次[5]97。此外,整個占領時期,日本天皇裕仁也同盟軍總司令麥克阿瑟建立了密切的個人信賴關系,天皇裕仁不僅可以隨時會面麥克阿瑟,而且占領期間天皇和麥克阿瑟實現了11次會面。因此,天皇非常了解麥克阿瑟的想法,也了解美國國內有關對日媾和問題的動向。蘆田均外相,向美國傳遞“蘆田備忘錄”之前,也應天皇之邀,還兩次進宮拜見了天皇。因此,天皇對“蘆田備忘錄”的內容應該也是了解的[5]94-95。蘆田均和天皇的媾和構想主要基于以下考慮,即在美蘇冷戰不斷加劇情況下與其在美蘇間保持中立,莫如通過滿足美國的要求,與美國簽訂更為可靠的日美安全保障條約來保障日本的安全,并以最小的代價實現盡早媾和,保障日本的安全。
“蘆田備忘錄”和“天皇口信”體現了當時日本政府有關戰后處理的基本構想輪廓,它包含了后來構成“舊金山體制”的基本內容。即,“(一)在和平條約之外締結“日美軍事協定”,藉以同時滿足美國在太平洋上保留其軍事存在的訴求和日本的安全保障需求;(二)沖繩的領土主權保留給日本的同時,把它作為西太平洋上的軍事要塞,充作美軍基地;(三)日本的國內治安與將來的重整軍備由警察部隊來確保”。在此內容基礎上如果再加上“保留北方領土問題;削減賠償;廢除對經濟活動的限制;停止對戰犯的追究”等內容,就和舊金山體制的內容幾乎完全相同[5]100。據此,有學者認為“最先提出舊金山體制構想的既不是美國也不是蘇聯”,而是日本[5]100。但是,筆者以為這種評價言過其實。且不說“蘆田備忘錄”和“天皇口信”中提出的戰后處理的基本構想在具體內容方面尚有很大的伸縮性,而且更為重要的是其基本構想本身實際上就來自于盟國日本占領當局和美國相關部門(軍方)的意見。實際上,美國人利用日本政府和日本天皇說出了自己想說而不便說出的想法而已。另外還應當指出的是,“蘆田備忘錄”和“天皇口信”中提出的有關沖繩美軍基地化的構想,并不是基于沖繩的安全和福祉的考慮,而是基于日本本土安全保障的考慮而提出來的。“蘆田備忘錄”和“天皇口信”力圖通過支持美軍媾和后繼續占領沖繩(琉球),以犧牲沖繩(琉球)人民的利益和福祉來達到既能滿足美國在西太平洋上的戰略利益又能保障日本本土安全的雙重目的。在歐洲冷戰已經開始,在亞洲美蘇裂隙不斷擴大,兩國對立和沖突不斷加劇的形勢下,“蘆田備忘錄”和“天皇口信”通過強調“虛幻的”蘇聯對日本安全的威脅和“對日本內政的干涉”,把美軍占領下的琉球(沖繩)最終被置于了東西冷戰形勢下“自由世界”防止共產主義擴張和進攻的“防波堤”位置上。依據“蘆田備忘錄”和“天皇口信”中的構想,日本在沖繩僅僅保留了其“殘缺(潛在)主權”,美國獨立掌握了對沖繩的統治權。
1947年美國首倡對日媾和時,占領初期美國制定的對日民主化、非軍事化的政策尚未發生明顯轉變,盡管美國國內各部門之間存在不同的聲音,但是美國政府的正式對日媾和立場依然是實現包括蘇聯在內的全面媾和。因此,美國并未立即接受“蘆田備忘錄”和“天皇口信”中的基本構想。但是隨著1948年以后美國對日政策的急劇轉變,“蘆田備忘錄”和“天皇口信”重新引起了美方的重視,對美國沖繩基地化政策的形成起到了明顯的推動作用。朝鮮戰爭爆發以后,在加速推進“對日多數媾和”的過程中,美國逐漸確立了以構建亞太安全保障體系為目標,長期占有琉球(沖繩)的方針。
1948年,隨著美蘇對抗和冷戰的加劇,美國的東亞政策發生了巨大轉變。其一是,務必使日本成為資本主義世界在遠東的據點;其二是,重新評估和確認琉球(沖繩)作為對抗共產主義國家之軍事基地的戰略價值。為了重新確定冷戰形勢下的美國的對日政策,1948年3月,喬治·凱南(G.F.Kennan)訪問日本,同麥克阿瑟舉行會談,交換了新形勢下的美國對日政策和沖繩基地問題。在這次會談中,麥克阿瑟認為;美國的戰略防線是沿著亞洲大陸的東海岸,自阿留申群島、中途島、密克羅尼西亞群島、菲律賓的克拉克軍事基地到琉球(沖繩),形成U字形戰略防線,其中琉球(沖繩)的戰略地位最為重要。如果在沖繩擁有適當的兵力,就可以防止任何亞洲大陸的強國染指日本本土。……沖繩和北緯29度以南的琉球群島對美國的戰略防御和安全政策是絕對必要的[8]。訪日期間,凱南還同正在訪日中的杜魯門(H.S.Truman)總統的經濟顧問、美國陸軍部副部長德雷珀(W.H.Draper)舉行會談,聽取了美國軍方在對日政策方面上的意見。德雷珀主張重整日本軍備,重新武裝日本。從東京回國以后,凱南立即著手起草新的對日政策的綱領性文獻NSC13/3。1949年5月,該文件獲得美國總統杜魯門的批準。
隨著美國對日政策的轉變,1949年5月,盟軍總司令麥克阿瑟在紀念日本新憲法實施兩周年的演講中宣稱:盟軍對日本的占領“在很多方面業已達到了波茨坦公告所宣示的對日占領目標”[2]16。幾乎同時,1949年5月,在巴黎舉行的美英法蘇四國外長會議上蘇聯也提出對日媾和問題,提議就此舉行蘇美英法外長理事會議。1949年9月,英國外交大臣歐內斯特·貝文(Ernest Bevin)訪美,13日與美國國務卿艾奇遜(Dean Acheson)舉行會談,在會談席上貝文也談到了對日媾和問題,表達了希望盡快締結對日媾和條約的意向。對此,艾奇遜表示:美方準備在1950年1月9日舉行的英聯邦外長會議之前完成國內軍方與政府各部門之間的意見調整[9]。在歐洲冷戰局面的急速形成、朝鮮半島南北政權的成立及對峙、蔣介石政權在中國大陸上潰敗、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中蘇友好同盟條約》簽訂、圍繞對華政策美英產生分歧等國際形勢的急劇變化為背景,美、英、蘇在對日媾和問題上也展開了激烈的主導權之爭。二戰以后,對以盟國的名義事實上單獨占領日本,并一直主導對日占領政策的美國來說,在對日媾和問題上也不想把主導權拱手讓給任何其他國家。為了推進對日媾和,1950年4月6日,美國總統杜魯門任命主張推進超黨派外交的參議員杜勒斯(John F.Dulles)為國務院顧問,5月16日又正式任命其為對日媾和問題的全權負責人。同時,杜魯門總統還肯定了在對日媾和問題上國務院的主導作用。1950年1月,美國國務院派遣巡回大使約瑟夫(Philip C.Jessup)到日本,同麥克阿瑟舉行會談,聽取麥克阿瑟在對日媾和問題上的看法。
隨著對日媾和工作的推進,日本各界對對日媾和問題的關心也在不斷地增強。當時日本各界最為關心的問題是在東西冷戰的形勢下業已通過《日本國憲法》放棄武力、否定國家交戰權的日本,媾和后如何保障其安全的問題[10]。1950年5月3日,日本首相吉田茂,派遣大藏大臣池田勇人到美國,提出了“以允許媾和以后美軍繼續駐扎[日本]為前提條件,促進媾和條約的簽訂”的方案[11]。6月17日,為了推進對日媾和,杜勒斯第一次訪日,同麥克阿瑟舉行會談,試圖借麥克阿瑟之手抑制反對盡早實現對日媾和的美國軍方勢力。
正當美國緊鑼密鼓地推進對日媾和的時候,1950年6月25日,朝鮮戰爭爆發。朝鮮戰爭的爆發對正在推進的對日媾和也產生了沖擊。7月29日,杜勒斯致函艾奇遜國務卿,主張繼續推進對日媾和的同時,懇請總統對此問題做出決斷。與之同時杜勒斯繼續加緊國務院與五角大樓之間在對日媾和問題上的政策協調,結果美軍參謀長聯席會議終于收回了“反對盡早實現對日媾和”的立場。9月7日,國務院與美國軍方終于達成了在對日媾和問題上相互協調政策的備忘錄,以此為基礎9月11日,美國國務院草擬出了《對日和平條約草案》(“9月草案”)。該草案第四章即為“領土”問題。其中第4條規定:日本“承認朝鮮獨立”;第5條規定:“臺灣、澎湖列島及北緯50度以南的樺太(南薩哈林島)及千島群島之將來的地位,今后由美、英、蘇、中四國協商決定”;第6條規定:原來國際聯盟委托日本實行委任統治的南洋群島,置于美國為施政者的聯合國的戰略托管統治之下。日本同意把北緯29度以南的琉球群島及小笠原群島置于聯合國托管統治下的提案,在該案得以實施之前,由美國對該區域行使完全之行政、立法和司法之權利”[12]223。后來美國國務院將上述“9月草案”中的核心內容匯總成“對日媾和七原則”①①“對日媾和七原則”:(一)當事國:同日本處于戰爭狀態,且愿意基于所提交之方案進行磋商而達成妥協,進行媾和的國家;(二)聯合國:日本加入聯合國的問題將予以考慮。(三)領土:日本承認或同意以下三點。a.承認朝鮮之獨立。b.同意由聯合國托管琉球和小笠原群島,并以美國為托管當局;c.同意接受英國、蘇聯、中國和美國將來所作之有關臺灣、澎湖列島、南庫頁島和千島群島地位的決定。若條約生效后一年以內仍未得出結論,則由聯合國大會來決定。日本放棄在中國的特殊權利和利益。(四)安全保障:條約應考慮,由聯合國做出負責的、具有實際效果的、令人滿意的安全保障之決定之前,為了維護日本周圍的國際和平與安全,繼續維持日本國內設施與美國或其他國家軍隊之間的負責任的合作關系。(五)政治及商業安排:日本同意加入有關麻醉品及漁業的多邊條約。戰前的雙邊條約,可經相互協商予以恢復其效力。締結新的通商條約之前,以可采取通常的例外措施為前提條件,給予日本以最惠國待遇。(六)請求權:所有當事國都放棄因1945年9月2日以前的戰爭行為而產生的請求權。但是設以下例外。a.一般情況下,盟國接受在其領土范圍之內的日本人財產。b.日本要歸還戰爭中掠奪的盟國的財產,如不能完整歸還,則應把損失的價值用日元予以賠償。(七)爭端:請求權問題的紛爭,由國際法院院長設立的特別中立法院予以解決,其他各類爭端則由外交途徑解決或提交國際法院解決。(美國國務院于1950年11月24日公布,FRUS,1950,vol.Ⅵ,p1296-1297),把它分發給遠東委員會各成員國作為對日媾和談判的基礎。隨后,杜勒斯立即攜“9月草案”和“對日媾和七原則”前往紐約,與為參加第四屆聯大而聚集到紐約的“遠東委員會”各成員國代表團就有關對日媾和問題進行輪番磋商。
在此次磋商過程中蘇聯提出了“美軍駐扎日本的期限問題”、“把琉球群島、小笠原群島置于美國托管之下之法律根據問題”,“臺灣、澎湖列島、南薩哈林島、千島群島的地位問題”等,并認為沖繩、小笠原群島不屬于《波茨坦公告》規定的日本周圍“小島(minor islands)”,主張應歸還給日本[13]。
隨著以美國為首的盟國準備實現對日媾和的氛圍漸趨濃厚,作為戰敗國的日本也不甘寂寞,積極著手準備應對即將到來之媾和,以便簽訂對己更為有利的媾和條約。據當時任日本外務省條約局局長的西村熊雄回憶,日本外務省正式著手準備媾和是從1950年9月開始的[14]37。1950年9月22日和26日,日本外務省政務局的東鄉文彥和安藤吉光分別訪問東京盟軍總司令部(GHQ)政治顧問部,表達了日本政府對有關戰后領土處理方面的意見。10月26日,GHQ政治顧問西博爾德把同東鄉、安藤談話內容整理成備忘錄,向美國國務院遠東局東北亞處做了匯報。根據西博爾德的備忘錄:“安藤認為,[日本]國民是否對媾和抱有好感取決于領土條款,400年(慶長之役)來琉球群島一直是日本的一部分”[15]。據此日本外務省要求:“1.世界形勢允許的時候,日本恢復對上述群島的政治主權。2.在媾和條約中以某種方式承認這一點。”[16]從西博爾德匯報的內容看,日本政府的主要目的在于力求回避“托管統治”并在簽訂媾和條約時,確認將來日本可以恢復對這些島嶼的主權。1950年10月5日,提交到吉田茂首相手中的日本外務省的媾和方案(A方案),也持相同的立場。在該案中,日本認為:美國將對琉球、小笠原群島實施托管統治,“如果被置于托管統治之下,這些地區將根據聯合國憲章從我國分離出去,將來會走向自治或獨立。”鑒于此,日本期望盟國“不要把琉球、小笠原、硫黃島從日本分離出去”,并“以某種方式保留日本的領土主權”[17]。為了貫徹日本政府的上述方針,1950年10月,日本政府還通過正滯留在美國的日本外務省管理局局長倭島英二,向美國國務院遠東局東北亞處副處長阿歷克謝·約翰遜(U.A.Johnson)轉達了日本政府的如下見解:“①琉球群島北部(奄美大島),在行政上被認為是鹿兒島縣的一部分。②日本關注美國把琉球群島置于托管統治之下。③日本政府首腦不希望[盟國]謀求對琉球群島的托管統治。托管統治傷害日本的對美感情。日本應擁有這個地區的主權。”[18]
日本的對美工作,很快起到了一定效果。1950年11月,西博爾德在遞交給國務院的一份備忘錄中認為:“對媾和條約中的領土條款必須極為慎重地加以研究”,“日本的輿論把和平條約中的琉球群島、千島群島的處理視為特別重要的內容,并且也關心對小笠原、火山列島的處理”,“社會黨及民主黨已正式表明了反對任何迫使日本棄放‘從歷史上、人種上看都是屬于日本’領土的和約條款的態度”,“在媾和條約的領土條款中對日本賦予過于嚴厲的條件,這對吉田茂首相不利”,“如果自由黨政權簽訂包含大多數日本人反對的領土條款的媾和條約,其結果自由黨有可能從執政黨的座位上被拉下來。作為一個政黨還有可能破產。”日本“自由黨當然希望,恢復對琉球群島的主權,希望美國以在日本本土擁有基地的相同方法,戰略性地支配琉球,并保持軍事基地。自由黨雖然能夠最低限度地將就著接收暫時性的托管統治協定,但是如果它是一個原則上承認主權方面的日本權利的條約,那就有可能敢于簽訂它。”[19]135-136。因此,西博爾德主張“在媾和條約的領土條款中避免能夠做出把琉球群島從日本主權中分離出去的解釋的表述。”[20]
在上述國內外因素的影響下,1950年11月14日,美國國務院東北亞處的羅伯特·菲亞利(R.A.Fearey)建議阿歷克謝·約翰遜就以下兩個問題的妥當與否向軍方提出咨詢,即“(一)謀求和日本本土同等地位的永久基地為前提,尋求在琉球群島上的軍事權利。(二)以99年為期,租借我們認為必要的琉球群島的特定區域,其它區域則保留日本的所有權利和統治”[21]也就是說,在對日媾和條約的交涉過程中,與簽訂日美安全保障條約的構想并行,美國國務院內部出現了保有沖繩基地與施政權問題分離開來考慮的動向。12月13日,國務卿艾奇遜向國防部長喬治·馬歇爾征詢了對以下四個問題的看法,即“(一)是否可以不等待朝鮮戰況的好轉繼續推進媾和?(二)以媾和為前提美國是否有實質性地介入包括日本在內的中國大陸沿岸諸島(the Islands Chain)防御的意圖?(三)締結安全保障條約的基礎上,是否可以把琉球、小笠原群島置于日本的主權之下?(四)是否可以推進太平洋條約構想?”[22]對國務院內部的上述動向及把琉球、小笠原群島置于日本的主權之下問題,盟軍總司令官麥克阿瑟及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為代表的美國軍方,于12月28日都回函國務院,表達了堅決反對的態度。麥克阿瑟認為“從軍事角度看,把(琉球群島的)主權留給日本會帶來很大的麻煩”,美軍參謀長聯席會也“堅決要求把琉球群島置于戰略托管統治之下,不考慮恢復日本對其主權的問題”[14]43。
杜勒斯在接受對日媾和任務時,就曾不無憂慮地表達過“把琉球群島從日本分離出去是否妥當?”之疑問。此后,就是否有必要把琉球、小笠原群島從日本分離出去的問題,杜勒斯同美國軍方進行了反復磋商[19]137。結果,在美國軍方的強烈要求下,杜勒斯姑且接受了軍方對琉球、小笠原群島實施戰略性的托管統治,并使之從日本本土分離出去的要求。
[1]世界知識出版社編.國際條約集[M].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1959.
[2][日]鹿島平和研究所,西村熊雄.日本外交史·27·サンSSfflンシスコ平和條約[M].東京:鹿島研究所出版會,1971(昭和四十六年).
[3][日]外務省·外交史料館「公開外交記録·マイクロSSイFIxvi」B’00098,第一巻,第0197頁,平和條約問題研究幹事會:『第一次研究報告』,1946年5月。
[4]田慶立.沖繩歸還交涉中的日本對美外交[D].天津:南開大學日本研究院,2005.
[5][日]三浦陽一.吉田茂とサンSSfflンシスコ講和[上][M].東京:大月書店,1996.
[6][日]細谷千博.サンSSfflンシスコ講和への道[M].東京:中央公論社,198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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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日]西村熊雄.サンSSfflンシスコ平和條約山和平條約·日米安保條約[M].東京:中央公論社,1999,29.
[11][日]宮沢喜一.東京——peシントン密談[M].東京:中央公論社,1999,60.
[12][日]石丸和人.戦後日本外交史(Ⅲ)―発展ⅩⅢtf日米関係[M].東京:三省堂,1985.
[13]“Memorandum of Conversation:,by Colonel Stanton Babcock of the Department of Defense,”Oct.26-27,1950,FRUS,1950,op.cit,p1334.
[14][日]河野康子.沖縄返還PH(X)ぐtf政治と外交―日米関係史の文脈[M].東京:東京大學出版會,1994.
[15]“Memorandum of Conversation:Japanese Peace Treaty,between Yoshimitu ANDO,Chief,General Affairs Section,Political Bureau,Japanese Foreign Office,and M.Weatherby,Foreign Service Officer,U.S.POLAD,Tokyo,”Sep.26,1950,RG59,NA
[16]“Territorial Provisions of Japanese Peace Treaty,from W.J.Sebald to the Depattment of State,”Oct.26,1950,RG59,NA.
[17][日]外務省外務省·外交史料館《公開外交記錄·縮微膠卷》B’0009,『対日和平條約関係記録』,『A作業米國の対日平和條約案の構想に対ⅩⅢtf(ⅰ)が方針』
[18]“Problems Concerning Okinawans and Bonnin Islanders in Japan,”Oct.13,1950,RG59,NA
[19][日]石丸和人.戦後日本外交史(I)——米國支配下の日本[M].東京:三省堂,1983.
[20]“Territorial Provisions of Japanese Peace Treaty,from W.J.Sebald to the Depattment of State,”Oct.26,1950,RG59,NA.
[21]“Memorandum by R.Fearey(NA)to the Deputy Director of NA,”Nov.14,1950,FRUS,1950,op.cit,p1346.
[22]“The Secretary of State to the Secretary of Defense(Marshall),”Dec.13,1950,FRUS,op.cit,p13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