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顯春
(廈門市集美區 人民法院,福建 廈門 361021)
根據我國刑法第81條規定,被判處有期徒刑、無期徒刑的犯罪人,分別執行原判刑期1/2以上或者實際執行13年以上,如果認真遵守監規,接受教育改造,確有悔改表現,沒有再犯罪危險的,可以假釋。根據刑法第85條規定,被假釋的犯罪人,在假釋考驗期限內,如果遵守假釋考驗規定,考驗期滿,就認為原判刑罰已經執行完畢,如果沒有遵守規定,則予以收監執行未執行的剩余刑罰。由此可以看出,假釋系對法院宣告刑的一種執行方式,而這種方式又不同于傳統的純羈押方式,是以羈押后盾,以不羈押為表現形式,體現了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亦與現代刑罰理論相契合,但我國目前的假釋程序存在若干問題,沒有足夠體現公正和效率,需要完善。
現代刑罰理論對古代刑罰理論即報復刑論和威懾刑論進行了有力的批判,先后產生預防刑論、教育刑論。預防刑論認為刑罰的目的是一般預防和特殊預防,以意大利刑法學家貝卡利亞為代表,其認為“刑罰的目的僅僅在于:阻止犯罪重新侵害公民,并規誡其他人不要重蹈覆轍。”[1]而教育刑論則進一步認為,犯罪是一種社會現象,而并非完全犯罪人自由意志選擇,亦并非完全由社會環境決定,而是二者相互結合的產物,比如貧富懸殊的社會背景下的盜竊犯罪。因此,國家不應只是懲罰犯罪人,而應在懲罰的同時教育、改造犯罪人,使犯罪人能盡快回歸社會。所以改造、教育、矯正犯罪人以防衛社會,才是刑罰之根本目的。從刑罰理論的歷史演變可以看出,每一次新的刑罰理論的產生都是對前一刑罰理論的和批判和反思,充分體現了人類文明的理性發展,重視和尊重包括犯罪人在內的所有人是法制進程的必然趨勢,假釋正是在此趨勢下應運而生,根據當前占主流觀點的教育刑論,假釋應當成為受刑人權利而不再是一種國家恩賜,提高假釋率,符合當今社會法制進程的潮流。
假釋系將犯罪人有條件地釋放,在假釋期間已經不被羈押,因此對犯罪人的自由限制程度極低,而不像減刑那樣仍然需要繼續羈押。從刑法第78、81條的兩個規定,假釋與減刑的實質條件基本一致,對同一個犯罪人,如果說可以減刑,則亦可以選擇假釋,但由于傳統重罪主義思想及我國對犯罪人假釋后的社區矯正工作機制還不夠完善,導致建議或裁決假釋的工作人員無法確定犯罪人是否已經不再有犯罪的危險,以及是否可以通過社區矯正工作極大地減少犯罪人再犯罪的危險,從而選擇減刑而不考慮風險較大的假釋,導致假釋適用比例極低,降低了假釋制度的生命力。
我國憲法規定檢察機關是國家的法律監督機關,對國家機關包括監獄、法院的法律活動實行法律監督。根據監獄法及《監獄提請減刑假釋工作程序規定》(以下簡稱《程序規定》)及最新修訂的刑事訴訟法,監獄提請減刑建議同時抄送檢察機關,而檢察機關亦僅是“可以”而不是“應當”向法院提出書面意見,法院做出裁決后將裁決副本送達檢察機關,檢察機關認為裁決假釋不當的,根據監獄法的規定是應采取“抗訴”的方式予以糾正,而根據最新的刑事訴訟法,檢察機關只能提出書面糾正意見,然后法院重新審核后做出最終裁決。因此,不僅法律規定的事后監督方式不統一,而且檢察機關對法院的減刑活動主要采取事后監督的方式,且事后監督的方式只是提出書面糾正意見。這種主要采取事后監督的方式顯然不夠及時,由于事前、事中監督的缺失,使得檢察機關事后提出書面糾正意見、法院重新復核的概率增加,降低了假釋的工作效率。
我國刑法第79 條、最新修訂的刑事訴訟法第262、263條和監獄法都對假釋的程序予以規定,為我國司法、執行機關進行假釋法律活動提供了法律依據,而核心在于法院的司法審查機制即假釋裁決權,佐以檢察機關的法律監督,但由于法律的不嚴密,導致法律在行刑實踐中走形。具體表現為:對犯罪人是否裁決假釋,法院僅針對監獄的假釋提請進行書面的、形式上的審查,幾乎不提訊問犯罪人,也沒有檢察機關、被害人、社區矯正機構等單位或者個人的參與,也不進行其他實質性審查,使得原本屬于法院裁決權的假釋權力無形中被監獄壟斷,這種壟斷或者說侵蝕完全可能造成不應被假釋的犯罪人僅因監獄機關的假釋提請而被假釋,如此一來裁決就完全可能非公正,從而背離假釋制度的目的,另一方面,在限制適用假釋的法治環境下,僅由監獄提起、法院裁決的程序亦會造成應當被假釋的犯罪人不被假釋(如果監獄堅決不假釋提請),這對確有悔改、人身危險性大大降低的犯罪人而言,同樣是不公正的,同樣背離了刑罰的報應和教育目的。
另外,在行刑實踐中,監獄假釋提請活動,還要受到獄政管理部門的約束,主要表現為,監獄言簡意賅假釋,需要經過監獄管理部門的審批,這種內部審查的良好愿望在于利用內部監督實現假釋的合法提請,但這種審查除了要體現管理部門的管理權力之外沒有任何意義,還極大地降低了假釋工作效率,且沒有任何法律依據,沒有體現依法治國的原則。
目前,理論界對假釋提起權的歸屬莫衷一是,有的認為提起權應由犯罪人行使,[2]有的認為應由檢察機關行使,[3]而筆者認為,目前法律規定假釋建議由監獄提起是妥當的:首先,將假釋提起權歸于犯罪人對于保障犯罪人權益是值得參考的,但沒有實踐意義,不僅會導致假釋提起權的隨意行使,刑罰執行秩序亦會紊亂,且犯罪人沒有收集和調取符合假釋條件的證據的權利,如果由法院收集和調取又不符合訴訟效益的原則。其次,如果將提起權賦予檢察機關亦與法理違背,假釋的提起權不同于公訴權,公訴權具有明顯的對抗意味,而假釋的提起權顯然不是為了使犯罪人被假釋或不被假釋,如果不是公訴權,則能作為可以被法律監督的一種權力活動,這種權力活動顯然就不應由檢察行使了。
因此,現行法律規定的假釋提起權屬于監獄具有正當性,但根據《程序規定》第11條,犯罪人對擬提請假釋的名單及假釋意見在監獄內公示,如果犯罪人或者監獄警察對公示內容有不同意見,假釋評審委員會必須復核。但這條規定沒有規定如果不同意復核結果如何進一步處理,因而對犯罪人假釋權利的保護不充分。《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第427條規定,檢察機關對監獄報請法院裁決假釋的活動實行監督,發現監獄將不具備法定條件的犯罪人報請裁決假釋或者對依法應當假釋的犯罪不報請裁決假釋的,應當提出糾正意見。該條比上述第11條的規定有所進步。因此,應當將該二條規定結合起來,如果犯罪人對復核結果有意見,可以向駐監獄的檢察室提出申訴。
如前所述,監獄內部的審查機制主要是獄政管理部門的審查,不僅降低效率,而且無法無據,因此,應明確規定監獄提起假釋無須獄政管理部門的審查,如果獄政管理部門非要按中國特色予以審查的話,至少應規定管理部門自收到報請材料一定期間內及時審查完畢,這樣才能提高工作效率。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假釋公正的前提是監獄或者說獄政管理部門制訂假釋實質條件,即“認真遵守監規、接受教育改造、確有悔改表現、沒有再犯罪危險”的評價細則和詳細標準,而且這些細則和標準必須在監獄內公開告知,使每個犯罪人均知道如何規范自己的行為和思想,積極改造、接受教育,爭取早日被假釋。
根據《程序規定》第15條,監獄向法院提請假釋的同時,應當將假釋建議,書面通報駐監獄檢察室。該條規定存在漏洞:首先,檢察機關獲取假釋建議的時間過遲,不利于檢察機關根據《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第427條規定提出法律意見;其次,檢察機關針對監獄假釋建議提出的法律意見沒有與監獄報送的材料進入法院,檢察機關的法律監督的主體作用沒有發揮;三是檢察機關獲取材料不充分,僅有《提請假釋建議書》,很難進行有效的法律監督。因此,不僅要規定監獄在擬提請假釋之前的一定時間內應向檢察機關移送所有所以提請假釋證據及表格材料的復印件,且應將檢察機關反饋的法律意見一并移送法院,而且應賦予檢察機關的調查取證權力,對是否符合假釋有權調取證據,對監獄假釋提請權依法實行法律監督。
假釋裁決權歸屬法院的正當性。雖然理論界對假釋裁決權應歸屬于法院還是監獄或獄政管理部門存在爭議,[4]且對假釋裁決權是行政權還是司法權各自提出了自己的論點,[5]但筆者認為,現行法律規定的裁決權應屬于司法權從而應歸屬于法院是比較妥當的:第一,假釋不是刑罰執行方式的變更,因為假釋考驗期內,剩余刑罰不再執行,談不上方式的變更;第二,假釋直接涉及犯罪人的人身自由的限制程度,而在法治國家里,涉及限制人身自由的措施或程序,法院均有權司法審查;第三,犯罪人受監獄管控,維護自身權益的能力較低,如果將假釋裁決權完全交由監獄行使,不利于保障犯罪人假釋權利;第四,如果假釋裁決權由監獄行使,會使權力過分集中,歷史一再證明,絕對的權力必然導致腐敗。
假釋裁決程序的訴訟化改造。假釋裁決權屬于司法權,而司法權的特征就在于中立性,即存在爭議的雙方或者多方,如果僅由法院單方決定,而沒有其他任何人參與到裁決程序的運行中,那么裁決權無異于行政權,假釋的公正性就無從保證。首先,犯罪人作為被可能假釋的對象,從尊重和保障人權的角度,至少在可能被不裁決假釋時應有為自己辯護的權利,所以犯罪人應參與到假釋裁決程序中;其次,檢察機關作為國家的法律監督機關,有權力對法院的假釋裁決活動實行法律監督,而且有檢察機關參與,可以盡量避免檢察機關在裁決后再提出書面糾正意見,提高司法效率,同時提高司法權威;第三,假釋畢竟是有條件不執行剩余刑罰,對被害人心理影響巨大,如果沒有參考被害人的意見貿然對犯罪人假釋,則有可能會引發新的社會矛盾,甚至可能引發雙方之間的違法犯罪行為,也不符合構建和諧社會的大環境。因此,法院在行使假釋裁決權的過程中,至少需要犯罪人、被害人和檢察機關的參與,犯罪人還可以借助律師的法律幫助,法院至少應盡到最小限度的告知義務,在必要時,還可以聽取社區矯正機構、當地社區的意見,在聽取上述所有人意見后做出裁決。
假釋裁決程序有條件地適用開庭審理程序。如上所述,假釋裁決程序應當有多方參與人的參與,才能保證裁決的公正性,但現行法律沒有規定該程序的具體內容,有學者認為,該程序應采用刑事訴訟的一審程序即由監獄、犯罪人與檢察機關、被害人對審辯論,法官居中裁決的言詞審理程序。[6]筆者認為,假釋程序不同于刑事訴訟一審程序,在一審程序中,作為公訴機關的檢察院與犯罪人的對抗非常明顯,而假釋裁決程序則有明顯的不同,其主要目的在于審查犯罪人在服刑期間的表現是否符合假釋的實質條件,檢察機關參與假釋裁決程序屬于履行法律監督職責,監督監獄假釋提請的活動和法院的裁決活動是否符合法律的規定,而非力圖證明犯罪人不符合或者一定不符合假釋的條件,且一律采用言詞審理程序不符合訴訟效率的要求,且監獄與檢察機關進行辯論沒有法理依據。
[1](意)貝卡利亞.論犯罪與刑罰[M].黃風,譯.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05.
[2]彭輔順.寬嚴相濟政策視野下假釋立法之檢討[J].河北法學,2009(2).
[3]李忠誠.減刑、假釋提請權的歸屬問題研究[J].人民檢察,2006(3).
[4]張芬忠.假釋決定權可由假釋委員會行使[J].人民檢察,2008(19).
[5]汪建成,余諍.海峽兩岸假釋制度比較研究[J].法學論壇,2001(3).
[6]陳永生.論減刑假釋裁決權之歸屬[J].中國刑事法雜志,200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