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亞南
(韓山師范學院中文系,廣東 潮州 361021)
從“藝術生產”到“文化工業”理論演變的辯證邏輯
——資本視域下阿多諾對馬克思藝術生產理論的再解讀
吳亞南
(韓山師范學院中文系,廣東 潮州 361021)
與馬克思側重于歷史的理解方法不同,阿多諾更側重從辯證法的否定性、批判性的動態視野來觀照資本運動所帶來的藝術生產活動的深刻變化。阿多諾“文化工業”理論范式批判維度的基礎在于他一方面洞見了馬克思“藝術生產”理論當中資本運動的歷史維度,另一方面也認識到要扭轉藝術這種工業化、同一性的生產危機,還必須從否定的辯證法意識來完成對當代藝術產業化、資本化處境的審美救贖。阿多諾在歷史辯證法與啟蒙辯證法、總體性與非同一性、文化理論與工業理論三個方面對馬克思藝術生產理論作出了進一步的推進和創新。
阿多諾;馬克思;藝術生產;文化工業;資本;歷史辯證法;啟蒙辯證法
資本是資本主義社會的存在基礎,要理解資本主義社會中的一切文化藝術現象,也都要從探討資本這個基本概念開始。馬克思早在 《1857-1858年經濟學手稿》導言中就指出:“在資本處于支配地位的社會形式中,社會、歷史所創造的因素占優勢。不懂資本便不能懂地租。不懂地租卻完全可以懂資本。資本是資產階級社會支配一切的經濟權力。”[1]31-32在馬克思看來,資本是資本主義一切社會關系的主軸,資本不僅是一個經濟概念,它還是一個歷史概念、認識論概念,人們透過資本自身的歷史運動開顯出理解資本主義問題的基本視域,并構成人們對現存世界邏輯認識的可靠基礎。正是通過資本的歷史運動的解讀,馬克思提出了“藝術生產”理論范式。但是與馬克思側重于歷史的理解方法不同,阿多諾更側重從辯證法的否定性、批判性動態視野來觀照資本所帶來的藝術生產活動的深刻變化。從根本上講,阿多諾“文化工業”理論范式批判維度的基礎在于他一方面洞見了馬克思“藝術生產”理論當中資本運動的歷史維度,另一方面他也認識到要扭轉藝術這種工業化、同一性的生產危機,還必須從歷史維度中的否定的辯證法意識來完成對當代藝術產業化、資本化處境的審美救贖。盡管在具體的理論敘述中阿多諾“文化工業”理論批判范式的構建,有像康德一樣脫離歷史走向純粹辯證法的形式主義化道路,但毋庸置疑阿多諾從否定的辯證法立場建構“文化工業”理論的批判范式,是對馬克思藝術生產理論在新的藝術時代境遇下一個有力的理論推進和創新。阿多諾的這一理論思路對于當下如何激活經典,建構符合時代要求的馬克思主義文化藝術理論有諸多借鑒意義。
如果說馬克思的資本批判理論和對資本社會的深刻理解,在某種程度上構成了西方馬克思主義“無法逾越的地平線”,恐怕沒有人持太多的異議。但是這并不意味著,從此關于資本的認識在馬克思那里就得到了終結。而實際上,在新的歷史條件下由于資本運動的形式與馬克思所處的時代呈現出很大的不同,阿多諾對藝術在資本主義條件下成為一種生產的認識和理解與馬克思表現出相當大的差異性。這種差異性從深層邏輯上講,就在于資本視域的內在轉換導致他們理解藝術生產理論的范式轉型。
馬克思考察資本問題的根本方法是歷史的辯證方法,就是把資本放到歷史發展進程中來理解,歷史地辯證地思考在資本主義階段資本與生產力、生產交往方式的內在關系,在此基礎上形成對資本的科學認識。馬克思在《資本論》中指出:“在事物及其互相關系不是被看做固定的東西,而是被看做可變的東西的時候,它們在思想上的反映,概念,會同樣發生變化和變形;它們不能被限定在僵硬的定義中,而是要在它們的歷史的或邏輯的形成過程中來加以闡明。”[2]17資本生產和再生產出資本主義的一切復雜關系,它既是歷史形成的結果,也是在歷史中不斷的生成、豐富自身的動態性過程。資本的生成史就是特定歷史條件即雇傭勞動關系條件逐漸形成的過程,馬克思認為:“創造資本關系的過程,只能是勞動者和他的勞動條件的所有權分離的過程,這個過程一方面使社會的生活資料和生產資料轉化為資本,另一方面使直接生產者轉化為雇傭工人。因此,所謂原始積累只不過是生產者和生產資料分離的歷史過程。”[3]822通過對資本生成的歷史辯證考察,馬克思確認了資本的出現是社會歷史發展的現代性現象。一旦資本作為一種普遍的生產方式、生產力確立下來,就會形成與古典傳統社會完全不同的對社會結構的全新理解。資本成為理解資本主義社會的基本歷史視域,只有從這個角度講才能深刻理解馬克思在《1857-1858經濟學手稿》中關于藝術生產論述的歷史意義:“當藝術生產一旦作為藝術生產出現,它們就再不能以那種在世界史上劃時代的、古典的形式創造出來;因此,在藝術本身的領域內,某些有重大意義的藝術形式只有在藝術發展的不發達階段上才是可能的。”[1]34資本的社會化生產推動了藝術生產的來臨,解放了藝術的內容和形式,使藝術在真正意義上掙脫了古典社會中個人的狹小圈子而與社會整體有機地結合起來。藝術生產的到來,這是阿多諾文化工業理論出場的歷史語境和理論背景。
阿多諾顯然注意到了馬克思論述藝術生產理論思想的重要性,但是阿多諾是在資本主義步入成熟時期的歷史狀況下對藝術生產活動的進一步認識和反思。在晚期資本主義階段,阿多諾與馬克思當年遭遇到的時代環境有著很大的不同。資本生產的一體化邏輯進一步滲透于社會生活各個領域,文化藝術活動可以說全面卷入了資本生產這個普遍的邏輯當中。文化藝術成為文化工業,成為批量生產的標準化商品,文化的使用價值完全被商品的交換價值所代替。阿多諾沮喪而悲觀地看到:“從電影改編成的小說,到最后制作成的音響效果,所有這一切,都是投資資本取得的成就,資本已經變成了絕對的主人,被深深地印在了在生產線上勞作的被剝奪者的心靈之中;無論制片人選擇了什么樣的情節,每部影片的內容都不過如此。”[4]138-139馬克思從歷史辯證法的角度認為,藝術成為生產是資本邏輯發展的必然表現,也是資本競爭的內在本性和對剩余價值追求的必然結果。資本代表著一種先進的生產力,有它存在的合理性。資本的生產推動了文化藝術生產全球化的到來,擴大了藝術生產的活動領域,賦予藝術以嶄新的時代內容和形式。但資本有它內在的局限性,資本并非是無限性的,資本本身就是一個矛盾體。資本在促進生產增長的同時也在生產著破壞自身的因素,從而推動社會向更為優化的社會秩序結構邁進。正如馬克思所描繪的那樣,這是一個痛苦的不可避免的現代過程。
阿多諾作為走出二戰法西斯苦難歷史的猶太學者,背負社會的深刻變遷和歷史的復雜感受,他對文化藝術的資本一體化滲透憂心忡忡。阿多諾甚至敏銳地感受到文化工業背后潛藏著的法西斯極權主義文化因素。阿多諾從文化工業當中看到的是西方文明對人性的價值尊嚴殘酷剝奪的歷史。在這種新形勢下,與馬克思回到歷史的看法截然不同,阿多諾也回到了歷史,但是這個歷史是西方文明史,一部以啟蒙為代表的理性文明的衰落史。阿多諾在歷史的逆向研究中,深刻發現了啟蒙辯證法這個西方文明的價值悖論問題。啟蒙的文明史本來是人類利用理性摧毀神話、擺脫愚昧的進步史。但現代文明的邏輯發展是啟蒙沒有帶給人類普遍的幸福,而是二次世界大戰、種族屠殺和核武器爆炸的蘑菇云,人類似乎又重新回到原始的恐懼之中。啟蒙倒退為神話,使人再次陷入人類自身理性編織的權力的牢籠當中。瘋狂的理性最終讓理性走向毀滅,成為非理性。文化工業理論是建立在啟蒙辯證法思想框架上是顯而易見的,阿多諾直言不諱地指出:“《文化工業》一文闡明的是啟蒙意識形態的倒退。”[4]6
無論是馬克思還是阿多諾都認為藝術生產的到來,不可避免地會帶來雇傭勞動關系,商品資本的交換邏輯大行其道,文化藝術精神包括人的價值尊嚴都會被這種商品拜物教所踐踏。從深一層角度來看,這是資本生產的異化所帶來的問題,但阿多諾與馬克思理解資本的方法和角度有著很大的差異性。馬克思從資本的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相互作用中力求科學地揭示異化現象,揭開商品拜物教背后的歷史秘密。如果以啟蒙這個現代知識源為參照系,馬克思接近的是十七、十八世紀啟蒙以來的科學傳統,所以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馬克思說:“我們僅僅知道一門唯一的科學,即歷史科學。 ”[5]516結合《資本論》手稿群的體系框架和相關論述去整體地理解馬克思,可以說歷史辯證法是馬克思思想方法的科學概括。阿多諾更多地代表著十七、十八世紀啟蒙運動以來的理性傳統。科學與理性盡管隨著啟蒙運動之后已逐漸合一,但科學在馬克思那里很顯然是一個優于理性概念而具有歷史實踐性的批判型范疇。阿多諾實則通過資本所代表的現代經濟理性給人性帶來的異化問題,反省人類理性文明史中的知識危機和缺陷問題。由于對辯證法的過分倚重,阿多諾沒有為文化工業理論確立科學的社會實踐根基,有回到德國古典哲學傳統思辨老路的危險。相對于馬克思,阿多諾對文化工業的批判陷入了啟蒙辯證法的理論絕望與困境當中,而具有了明顯的理論反抗的烏托邦傾向。
馬克思考察事物注重整體思維,主張從縱向的歷史維度和橫向的社會結構中全面把握事物,他的研究方法的思維特征是總體性,這和阿多諾的非同一性哲學思維有著顯著的不同。總體性思維是馬克思從黑格爾那里吸取過來并用歷史唯物主義思想加以革命性改造的科學方法。在黑格爾那里,總體是從實在具體開始上升到只有簡單規定的抽象空洞概念,總體成為脫離具體并凌駕于具體的總體。馬克思的總體概念則是“從抽象上升到具體”,“是一個具有許多規定和關系的豐富的總體”。[1]24它是馬克思在符合歷史本質的基礎上,對事物和事物之間關系的一種整體辯證把握,強調整體對部分、局部的決定性地位。從歷史本質意義上講,總體性思維是在資本主義社會整體被資本一體化聯系在一起后,提煉出來的一個經濟哲學范疇。總體性思維是馬克思批判資本主義社會結構的產物,它體現出馬克思所說的歷史和邏輯在現實進程上的一致性。可以說總體性思維是馬克思政治經濟學批判的根本方法,是馬克思歷史辯證思維方法的具體概括。在西馬陣營中,盧卡奇最早受盧森堡啟發,看到了總體性思維在馬克思思想方法中的重要性:“對馬克思主義來說,歸根到底就沒有什么獨立的法學、政治經濟學、歷史科學等等,而只有一門唯一的、統一的——歷史的和辯證的——關于社會(作為總體)發展的科學。 ”[6]77
藝術生產理論構成了馬克思資本主義社會批判總體的一個有機組成部分,所以馬克思說:“如果沒有生產一般,也就沒有一般的生產。生產總是一個個特殊的生產部門——如農業、畜牧業、制造業等,或者生產是總體。”[1]9這個特殊的生產部門從邏輯上講顯然也要包括藝術生產部門,因此馬克思在這里暗含著包括藝術生產在內都要納入到資本的生產總體體系當中來思考。而藝術生產的合理性和局限性也都要聯系到由資本生產出來的資本主義社會結構總體當中來探討。馬克思在《剩余價值理論》中論述施托爾希關于物質生產和精神生產(包括藝術生產)的相互關系時指出,不能簡單地理解物質生產和精神生產的相互關系,它是有著復雜的社會中間結構總體的中介過程:“從物質生產的一定形式產生:第一,一定的社會結構;第二,人對自然的一定關系。人們的國家制度和人們的精神方式由這兩者決定,因而人們的精神生產的性質也由這兩者決定。”[7]296物質生產不是直接決定精神生產的性質,而是間接通過生產總體在一定的歷史自然條件下再生產出來的“一定的社會結構”來作用于精神生產。馬克思指出正是由于生產總體結構內部復雜的相互關系,精神生產才不是物質生產簡單的映射關系,而是常常看到“資本主義生產就同某些精神生產部門如藝術和詩歌相敵對”。[7]296要全面地理解物質生產、精神生產的關系,還必須聯系到物質生產所決定的人與社會、自然的生產總體結構關系,也就是物質生產-社會生產總體結構-精神生產這三者之間的三元關系。這個宏觀的社會三元關系構成了馬克思藝術生產理論的總體視野。
作為馬克思思想解釋傳統中的一個重要人物,阿多諾卻提出了反同一性、反總體性的非同一性思維,也許讓人感到困惑不已。阿多諾接受了馬克思從資本問題這個總體視域批判資本主義社會結構體系,卻沒有把馬克思的歷史辯證法思想真正貫徹下去。馬克思通過對以黑格爾為代表的德國古典哲學的否定之否定、對立統一、質量互變辯證邏輯規律的顛倒和改造,創建了具有現實根基的歷史唯物辯證法理論。與馬克思認識角度不同,阿多諾認為整個西方哲學思維的本質,特別是從康德、黑格爾以來的辯證理性思維不過是否定之否定得出肯定的同一性辯證思維。他認為這種同一性思維直接導致客觀現實對主觀理性思維力量的屈從,一部西方文明史不過是一部掩蓋真理的人類理性的癲狂史。這種征服歪曲現實的人類非理性思維,正是以資本為代表的理性力量的體現,所以阿多諾在《否定的辯證法》中說:“交換原則,這抽象一般性概念的人類平均勞動時間的簡約化,在根本上類似于同一化原則。交換是這一原則的社會模式,沒有這一原則將不會有任何交換。正是通過交換,非同一的個性和成果成了可通約的和同一的。這一擴張的原則強加于整個世界,使整個世界被迫成為同一的、總體性的。”[8]146阿多諾認為馬克思沒有充分估計到資本對精神藝術生產領域的同質化生產,資本的交換邏輯已經轉變為同一化一切現實的絕對支配力量。馬克思根據當時的歷史條件分析資本時采取得更多的是一種客觀理性的態度,辯證科學地看待資本的歷史作用和局限性。到了晚期資本主義時期,嚴峻的歷史現實使阿多諾沒有做出樂觀的回應。阿多諾認為:“在文化工業中,個性就是一種幻象,這僅是因為生產方式已經被標準化。個人只有與普遍性完全達成一致,他才能得到容忍,才是沒有問題的。”[4]172由于文化工業在本質上已經成為資本權力的合謀者,總體、同一性意味著標準化、去個性化,所以文化工業充滿著欺騙和不真實性。為了批判資本主義文化工業總體同一性,阿多諾轉而將理論拯救的希望寄托于被總體性壓制的特殊性、個別性以及與同一性相異質的非同一性的事物,這是阿多諾文化工業理論辯證法的精義所在。
阿多諾文化工業理論辯證法的哲學旨趣就是始終堅持一種否定性、非同一性的思維。這種哲學的辯證法通過不斷的否定來抵制同一性思維,以達到解放被同一性所壓制的非同一性的事物,最終接近對現實事物的正確認識。哲學對異質、非同一性事物的關注,使非同一性的辯證法作為一種理論拯救的力量成為可能。但由于辯證法作為一種理論思維,必然要通過語言概念這個中介來實現對現實事物的表達,阿多諾后來提出了“星叢”概念。“星叢”是為了擺脫同一性概念的牢籠,而提出的一個具有非同一性意識的概念群。阿多諾認為思維就意味著同一性,而思維是通過概念來實現的,所以概念不可避免的具有同一性目的。“星叢”正是為了避免這種同一性,在概念圍繞它所要表達的事物周圍形成一個概念的聚集,通過概念間的聚集進入了一個互相作用、互為制衡的張力結構關系,從而扭轉概念對同一性絕對思維體系的尋求。不難看出阿多諾的這種突圍是一種理論的烏托邦抵抗,從根本上背離了馬克思立足現實根基、改造世界的實踐立場,陷入他所批判的理論思辨陷阱當中。他看到了這種矛盾來自于資本帶來的社會結構本身,但是他沒有看到對這種矛盾的解決最終也必須通過改造資本這個現實本身開始。不過阿多諾似乎也意識到這一點,意味深長地指出:“實踐自身是一個突出的理論性概念。 ”[8]144
杰姆遜指出:“文化工業不是一個文化理論,而是一個工業理論,一個從過去被稱為文化的東西中榨取金錢的、晚期資本主義相互連鎖的壟斷分支機構的理論。”[9]157文化工業追求的是商業上的利潤,在資本邏輯的作用下,文化成為工業生產流水線上的批量化產品。文化產品的這種標準化和同一化,使文化失去了審美升華的魅力,文化的價值和意義已蕩然無存。人們在今天吃驚地發現文化與日常生活的距離逐漸消失了,內在的審美完全被商業景觀的凝視所取代,資本剝奪了人們一切內在的生活,成為阿多諾所說的:“文化的商業特征導致文化與日常實踐生活的區分逐漸走向消失。審美的幻象沉浸于商業廣告所持續營造的商品光環之中。”[10]53文化工業商品成為被資本異化的支配物,完全聽任交換價值規律的擺布,以致于文化再也沒有任何使用價值了。
杰姆遜所理解的文化工業批判范式具有代表性,但是還應該看到,阿多諾的文化工業理論的面孔是雙重的,它不是單一的批判范式,它既是一種工業理論,也是一種文化理論。阿多諾在其前期和后期《論音樂的社會情境》、《美學理論》等著作中都指出,由于資本內在的競爭、逐利本性、追求技術的進步,導致技術作為生產力的代表在現代社會物質生產中發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技術對社會物質生產的這種廣泛影響,必然進而影響藝術成為一種生產的整體格局。技術作為一種審美生產力已經成為現代藝術生產結構中一個不可缺少的有機組成部分。正是從這一角度,阿多諾認為:“根據藝術的經驗模式以及隨之表現出來的經驗危機,藝術只有當它吸收了在既定的生產關系條件下的發展了的工業化成果,它才是現代的藝術。”[11]34阿多諾的技術美學觀點可以說受到馬克思技術理論的影響。馬克思在考察資本主義社會中認為技術、生產工藝作為生產力的核心在提高資本有機構成、降低資本一般利潤率等方面對現代資本主義社會生產結構有著顯著的影響。技術在現代社會結構中不僅僅是一種物質生產力,它還是人作為精神主體生產能力的體現代表著一種精神生產結構,具有一種文明的意義。在《資本論》的《機器和大工業》一節中容易招致人們忽略的一頁注釋里,馬克思指出:“工藝學揭示出人對自然的能動關系,人的生活的直接生產過程,從而人的社會生活關系和由此產生的精神觀念的直接生產過程。 ”[12]429在馬克思看來,隨著技術、工藝在社會生產中的廣泛應用和普及直接促成了物質生產和精神生產的統一和結合,提升了人類主體的自由實踐能力,極大地增強了人類對社會文明的創造力。不過阿多諾遠沒有馬克思那么樂觀,他在批評本雅明的技術美學思想時,認為本雅明對技術過于樂觀了,沒有注意到技術正是啟蒙理性過程中一種重要的異化力量。
值得一提的是在阿多諾那里,技術是一個充滿辯證解釋張力的生產美學范疇。他充分利用了德語語言中“Technik”一詞天然辯證地結合了“技術和技巧”的雙重含義,從一種唯物辯證法的角度看待這個美學問題。在藝術領域中,當技術作為物質生產力理解時,它調整著整個社會生產關系;當技術作為藝術技巧理解時,它調整著整個藝術內部生產關系。透過技術這個中介,藝術有效達成了藝術與社會、藝術與自身的辯證互動關系。阿多諾的這一技術美學辯證法思想是對馬克思技術思想的重要發展。他在《美學理論》中指出:“藝術正處在這樣一種歷史性的時刻,在藝術領域中生產力作為解放的力量代表著一種被生產關系阻礙的真正解放。”[11]33技術作為一種審美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社會整體結構存在著辯證關系。技術生產力的這種解放能力既植根于現實社會生產力量的推動,也來源于藝術自身技術辯證法的自由解放沖動。不過阿多諾更多地強調技術審美生產力推動藝術生產關系,帶來藝術生產的進步,有藝術辯證法上的審美烏托邦傾向。這說明阿多諾還是受到了黑格爾、本雅明等人辯證美學思想的消極因素影響。阿多諾對辯證法的盲目推崇,從根本上背離了馬克思革命性的實踐的哲學世界觀。
時值當代,我們面臨的大眾文化形勢與阿多諾當年的文化遭遇有著很大的區別。但阿多諾當年所批評的大眾文化弊端,在當代中國也日益凸顯。事實上,阿多諾在當代文化理論批評領域的廣泛被提及,都說明阿多諾美學理論的生命力之強大。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阿多諾的文化工業理論是對馬克思藝術生產理論思想最具影響力的解讀和創新性發展。從資本的角度厘清由馬克思藝術生產理論到阿多諾文化工業理論發展的內在辯證邏輯,無疑對我們中國的大眾文化、文化產業研究有方法借鑒和理論啟示意義。
[1]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 8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2]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 7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3]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 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4]霍克海默,阿多諾.啟蒙辯證法[M].曹衛東,等,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
[5]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 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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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Theodor W.Adorno.The Culture Industry,ed [M].J.M.Bernstein,London:RoutledgePress,1991.
[11]Theodor W.Adorno.Aesthetic Theory[M].trans.by Robert Hullot-Kentor,New York:Continuum Press,2002.
[12]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 5 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The Dialectic Logic of the Evolution from “Art Production” to “Culture Industry”--Adorno’s Reinterpretation of Marx’s Theory of Art Production in the Perspective of the Capital
WU Ya-nan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Wuhan,Hubei,430079;Department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Han-shan Normal University,Chaozhou,Guangdong,521041)
For Marx,capital is not just an economic concept;it is also a historical concept,and an epistemological concept.It constitutes a realistic basis for a logical understanding of the capitalist world.Through an interpretation of the historical movement of capital,Marx puts forward the theoretical paradigm of art production.However,while Marx emphasized history,Adorno focuses more on the dialectics of negativity and the critical dynamic vision in order to understand the profound changes of art production brought about by the movement of the capital.Fundamentally,the critical dimension of Adorno’s theoretical paradigm of"Culture Industry"is based on the one hand,on his insights into the historical dimension of capital movement in Marx’s theory of"art production",on the other hand,his recognition that to reverse the crisis of industrialized and identical art production,he must complete the aesthetic salvation of the contemporary industrialization and capitalization of art with a negative dialectics consciousness.This paper mainly discusses Adorno’s advancement and innovation of Marx’s theory of art production from three aspects:the historical dialectics and the Enlightenment dialectics,totality and non-identity,and cultural theory and industrial theory.
Adorno;Marx;art production;culture industry;capital;historic dialectics;enlightenment dialectics
B089.1
A
1001-4225(2013)02-0040-05
2012-11-22
吳亞南(1980-),男,安徽淮溪人,韓山師范學院中文系講師,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博士研究生。
(責任編輯:李金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