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我國工程倫理視角下的工程風險規避*

李煉，尹紫薇

(武漢理工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湖北武漢430070)

自16世紀工業革命開始，整個世界進入了工業化進程。工業和工程建設促進了人類現代化發展，把低效率、高成本的手工勞動發展為高效率、低成本的機械制造，眾多大型工程同樣促進了我國在經濟、社會、國力等諸方面的發展。然而歷史證明，工程技術是一把“雙刃劍”，在提高人類生活水平同時，還隱藏著巨大的工程風險，造成了很多工程安全事故，帶來了不可估量的損失。

一、工程倫理的由來及其涵義

工程倫理，顧名思義“工程中的倫理問題”;工程倫理學便是專門研究工程活動中倫理道德問題的一門學科。美國國家工程院在有關2020年工程的報告中即指出倫理標準是未來工程師具備的品質之一。而“自覺地擔負起對人類健康、安全和福利的責任”則“是工程倫理學的第一主題。”［1］自20世紀80年代于美國等一些發達國家產生以來，目前工程倫理學在世界及中國范圍內都有了一定發展，中國科學院研究生院李伯聰教授指出，“當前值得關注的倫理問題主要是中國工程師職業倫理問題、企業倫理問題，工程制度倫理問題以及工程管理倫理問題等”［2］。工程倫理學的產生，促進安全和有用的技術產品，并給工程師的努力賦予意義，也直接地增強工程師在工程中有效地處理道德問題復雜性的能力，增加工程師的道德自治，對于提高工程師的道德水平、提升具體工程活動的道德價值以及預防性地降低工程風險都具有重大意義。

二、工程風險的涵義及其影響

什么是工程風險?不同的學者給予了不同的定義。有中國學者將工程風險定義為:“工程項目中，存在與預期利益相悖的損失或不利后果即潛在損失，或由各種不確定性造成工程建設參與各方的損失。”［3］美國學者勞倫斯(W．W．LOWRANCE)把工程風險定義為在工程項目中“對發生負面影響的可能性及其總體強度”。［4］美國學者施雷德·弗雷謝特(Schred Freichelt)將工程風險劃分為“工程技術人員的理解”即人身傷害的概率，以及“哲學家與其它人文主義批判家的理解”即工程技術對其他“善”造成的威脅。［5］基于以上觀點，本文認為工程風險是在實際工程項目中客觀存在的、影響工程項目目標實現的各種不確定性因素的總和。

工程風險具有普遍性，在工程全過程中風險無處不在、無時不有，如果不能有效規避風險，將會導致工程事故的發生。如，美國航天飛機挑戰者號爆炸，7名宇航員全部遇難，造成了世界航天史上最大的慘劇;前蘇聯切爾諾貝利核電站爆炸、日本“3．11大地震”和隨之而來的海嘯造成日本福島核電站核泄漏，嚴重威脅人類的安全和健康。目前對于這些工程事故的分析總結，多偏向于從工程技術和管理的層面進行思考，即研究如何改進和完善技術、加強工程風險管理以規避風險。此外，也有學者從社會學和心理學兩方面對規避工程風險進行研究。然而，工程倫理視角下對于工程風險的分析和研究還很匱乏。荷蘭哲學系教授薩賓·羅瑟(Sabine Roeser)認為“可接受風險在社會學和心理學方面已經取得了很多成果，而從道德哲學視角對風險的研究卻寥寥可數。”［6］

工程建設是一種復雜的社會性活動，它涉及到公眾的福利、健康和安全以及公平正義等倫理問題，美國工程倫理學家馬丁(Mike W Martin)就曾提出:“工程師社會實驗，是設計人類主體在社會范圍內的一個實驗”［7］，因此，工程風險的影響也具有社會性。簡單來說，工程風險的影響可分為幾個方面:第一是威脅人類的安全和健康。工程倫理學的首要條款即是擔負起對人類健康、安全和福祉的責任。回顧歷史上發生的工程事故，如樓房坍塌、火車出軌、電梯失事等，無不損害了人類的安全和健康。第二是環境污染。隨著工業的迅速發展，環境污染已成為工業發展的副產品。污水毒氣的排放、對能源的大量消耗都造成了嚴重的環境污染。第三是社會倫理困境。工程給人類社會帶來倫理問題主要出現在高新技術上，此外，現代醫療工程的器官移植、水利水電工程、建筑拆遷工程需大量遷移工程所在地附近居民所帶來的倫理問題，都會使社會陷入倫理困境。

工程風險的影響如此廣泛，僅從技術、管理和社會心理學方面進行研究是遠遠不夠的。因此，有必要從倫理的角度對其進行有效規避。

三、工程風險產生的原因

1．未來的不確定性

研究工程風險，首先應關注風險的特點。美國經濟學家奈特(Frank H．Netter)認為風險是可測的不確定性［8］。美國學者威特雷(Vittore)把風險定義為:關于不愿意發生的事件發生的不確定的客觀體現。［9］中國著名學者朱葆偉認為風險具有“不確定的、非現實的、預期的”［10］等特征。由此可以看出，風險的最大特點即是不確定性。工程風險也是如此。在工程的任何一個階段，如決策、設計、實施、使用、售后服務等都會出現一些不確定因素導致工程事故。例如，據統計，世界上由于鳥類引起的飛行事故幾乎每年都有發生。特別是20世紀80年代以來，世界各國鳥擊事件大幅度增加。美國民用飛機的鳥擊損失每年高達2．6億美元，年停飛時間超過68．5萬小時。這是因為鳥類一旦飛進飛機的噴氣發動機內，就會造成故障甚至引起爆炸。鳥類在空中的飛行具有不確定性，盡管人類可以精確的預測、控制飛機的航線及速度，卻無法確定鳥類的飛行線路。在其他工程領域也是如此，如2009年上海市一在建住宅樓倒塌，原因是當晚下了一場大暴雨，導致地基被沖毀，造成還未建好的樓房坍塌。盡管人類努力把工程做得盡善盡美，但仍然無法改變未來的不確定性。可以說，未來的不確定性是導致工程風險的首要原因。

2．責任意識的缺失

美國哲學教授查爾斯·E·哈里斯認為，“所有的倫理課題皆離不開責任”［11］，導致工程風險的原因也離不開責任意識的缺失。一位國家安監總局的領導曾經感慨地說:“幾乎每一起重大事故都是可以避免的。”為何沒有避免?就是“因為缺乏強烈的責任意識。”工程師負責工程項目的設計、操作、管理、評估，可以說是一項工程的靈魂。工程師缺乏責任心，不關注公眾的安全和福利，只關注自身利益，也是工程風險的重要原因。除工程師外，政府管理者如果缺乏責任意識，急功近利、好大喜功，只做“面子工程”，而不關注此類工程的安全性和合理性，也會引起工程風險。例如寧夏永寧縣借新農村建設之名在違法圈占土地、亂占濫用農村耕地，開發別墅搞經營，導致原本是溫暖人心的惠民工程，變成了寒心的傷民工程。最后村民聯合起來對別墅的修建進行阻撓和破壞，迫使此次“惠民工程”暫停。實際上來說也造成了“惠民工程”的工程風險。因此，責任意識的缺失是工程風險的另一重要原因。

3．對工程風險的認知不同

不同的個體對工程風險有著不同的認知。工程師是從專業、技術的角度來考慮工程風險，他們主要研究的問題是多大程度的工程風險是可以被接受的。政府管理者則是從公眾的整體利益的角度來考慮工程風險。相對于工程師和政府，公眾可能表現得不是那么“冷靜”，大多數公眾只想保護自己不受風險的危害，而不會因為此工程可能會帶來巨大的社會或經濟效益而接受它。例如2011年武漢政府擬在洪山丁字橋建立一個大型變電站，專業工程師也做了嚴密的調查和計算，證明這一工程的工程風險概率值在是可以被接受的范圍內。而當地居民因為聽信變電站會引起危害人體健康的輻射等謠言，以示威、拉橫幅等方式堅決抵制變電站的修建，最終導致此項工程的流產。由此可以看來，對工程風險的認知不同，會導致各種利益群體之間的矛盾，最終引發工程風險。

四、在我國體制下規避工程風險的途徑

1．工程師應樹立強烈的倫理責任意識

工程師是在特定領域內經過專門訓練、擁有專業工程知識的專家。在我國以社會主義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共同發展的經濟制度前提下，工程師雖無法完全控制和決策整個工程，但仍然在一項工程中起著不可或缺的作用。工程師自身應承擔對于公眾及社會的倫理責任，“在職業活動范圍內促進全體公眾的福利。”［12］如果一位工程師缺乏倫理責任意識，對其負責的工程和人類社會漠不關心，必然會導致嚴重后果。歷史上很多案例都可以證明，比如研究克隆技術的科學家、工程師們如果不具有對整個社會倫理負責的態度，而是打著“科學”的旗號大肆進行克隆人的實驗，那么社會倫理必將陷入混亂之中。而當工程師具備了強烈的倫理責任意識，便會在工程活動中把人類的健康、安全和福利放在首要位置，這正是規避工程風險的重要保障。因此，要規避工程風險，樹立工程師強烈的倫理責任意識刻不容緩。工程師樹立強烈的倫理責任意識，還應培養嚴謹的工作態度。在一項工程中，工程師經常要進行各種選擇，面對這些選擇，工程師必須時刻保持嚴謹，否則很容易因為一個選擇的失誤造成巨大損失。就如震驚世界的“挑戰者號”爆炸事件，在挑戰者號發射前，一位工程師已經發現由于氣溫過低，發射臺上已經結冰，造成固定右副燃料艙的O形環硬化，如果強行發射失敗的概率在萬分之一。但由于經濟、政治等原因，最終工程師和上級管理決策者都認為發射失敗是極小概率事件，應該不可能發生，仍然照原計劃進行，最終導致了宇宙飛船的爆炸。在此案例中，如果該工程師具有嚴謹的工作態度，防微杜漸，在重大決策面前謹小慎微而不是碰運氣，必然不會導致悲劇的發生。

工程師樹立倫理責任意識可以通過幾個方面實現:一是工程師自身努力，培養良好的倫理責任意識和嚴謹的工作態度。二是各高校、工程師教育機構應加強對工程師倫理責任意識培養。三是社會上應營造出督促工程師樹立倫理責任意識的社會輿論，形成良好的輿論導向。

2．工程師協會建立工程倫理準則和風險資料庫

人是社會性的動物，人在社會中進行各種實踐活動，總是要與社會中其他人相聯系并形成一定的團體，工程師亦然。1884年，美國成立了第一個工程師職業學會——美國電氣工程師協會(AIEE)，1912年又成立了美國無線電工程師協會(IRE)，世界各地的工程師也成立了工程團體，如德國工程師協會(VDI)、中國臺灣工程師協會等等。各工程師協會制定了各自的工程倫理準則，如德國工程師協會于2002年制定了《工程倫理的基本原則》，臺灣工程師協會也制定了“工程師信條”的四大責任等。工程倫理準則使得工程師職業行為有了一定的標準和活動指南，對規避工程風險起著重要作用。反觀我國，僅臺灣一個地區建立了工程師協會并制定了工程師信條，在內地尚未建立起工程師協會，因此我國要有效地規避工程風險，建立工程師協會并制定工程倫理準則迫在眉睫。

工程倫理準則對于規避工程風險能起到前期預防作用，要達到更好的規避風險效果，工程團體除了建立工程倫理準則，還需建立風險資料庫，以做好風險事故后期的分析和總結，并積累相關資料，在日后的工程項目中避免同類事故的發生。在建立工程風險資料庫時，工程團體必須重視來自工程實踐的經驗知識和相關資料的積累。歷史經驗對于人類的發展有著及其重要的指導意義。在規避工程風險的道路上，同樣需要歷史經驗的指導。縱使工程師們都有著豐富的工程經驗，但不可能親身參與到歷史上每一項工程中去，因此工程團體需相互協作，建立起一個完善的風險資料庫，把對歷史上工程事故的分析、總結，以及工程實踐經驗的知識整合集中起來，將在日后的工項目中有效地規避工程風險。

3．保護公眾的知情權，促進公眾參與

提起工程風險，大多數觀點認為這是工程師的職責，叢杭青、程曉東在《工程風險的社會維度》中指出“工程項目設計者、施工者、管理者，甚至政府部門管理者以及立法機構也許都要對工程風險承擔相當大的責任，但是作為工程中最主要的行為主體，工程師通常對風險負有內在的責任”。［13］但工程活動不僅是工程師一人的行為，更涉及很多復雜的問題，張恒力、胡新和在《工程風險的倫理評價》中就提出疑問:“現代工程活動日益復雜化，涉及更多的利益團體，相應的工程事故和風險的責任承擔問題也顯得更為復雜。這些責任只應有工程師來承擔嗎?工程師自身能夠承擔起嗎?”［14］本文認為在我國規避工程風險，不僅僅是工程師和工程師團體的職責，作為工程技術使用者的公眾同樣要為之努力。

首先應保護公眾對于工程風險的知情權。美國著名工程倫理學家馬丁指出:“工程師的一個基本義務是保護人類主體的安全和尊重他們同意的權利。”由于工程風險具有社會性，必須保證承受風險的公眾有知情同意的權利。公眾的知情權應包括兩個方面:一是風險信息告知充分。二是公眾自愿承受工程風險，而不是通過欺騙或外力等手段達成。保護公眾知情權，是平等、公正對待每位公民的體現，能夠避免眾多的潛在沖突，有效規避工程風險。

其次應促進公眾參與，提高公眾科學素養，確保公眾對風險認知的科學性和合理性。對工程風險的認知不同是造成工程風險的重要原因，“與專家清晰地區別風險和可接受的風險這兩個概念不同，公眾通常混淆這二者”，由于公眾未受專業訓練，無法像工程師那樣專業而理性的看待風險，現實中也經常出現由于不理解風險的可接受性，公眾以強硬的方式阻止某工程實施的案例。因此為了有效避免工程風險，我國公眾應加強對科學知識以及工程風險的了解，并積極參與到工程中來，通過合理協商而不是聚眾鬧事的方式和平解決沖突。

4．加強政府對于風險的決策管理，堅持保護公眾利益的原則

我國是社會主義國家，以社會主義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共同發展的經濟制度決定了大部分大型工程都是由政府直接投資修建和管理的，例如載人航天工程、大型水利工程、大型鐵路公路的修建等工程由于投資大，技術深度高等原因，都是政府主導的。強化建設工程項目管理是我國政府的一項長期任務，因此規避工程風險還需從政府身上找對策。在工程風險管理方面，美國政府比較有經驗:首先，美國政府通過對工程各階段制定完善的規章制度和購買保證擔保(surety bonds)，起到依法控制公共工程風險的作用。其次，美國政府制定法律保護建筑從業者的安全和健康，并強制推行勞工賠償險，以保護工程項目從業者的安全和健康。最后，美國政府還承保勞工賠償險和海外工程政治險，使承包商打消了因不可預見的政治風險而導致損失的顧慮，促進了美國海外工程的發展。

借鑒美國的經驗，結合我國國情，本文認為中國政府可以從以下兩方面規避工程風險:一是確保政府工程風險決策的科學性及合理性。對于某些大型工程，如果在風險決策上不合理，會導致嚴重后果。如我國備受爭議的大型水利工程——三門峽水庫在發揮發電、蓄洪優勢的同時，其弊端也愈來愈嚴重的顯現出來，這與當年政府在風險決策上的失誤是分不開的。因此，面對大型工程的風險管理，政府必須謹慎對待，確保風險決策的科學合理性。二是堅持保護公眾原則。對于一項工程，政府應“更加強調保護公眾，而不是伴隨風險的可能的社會效益。”政府管理者以保護公眾利益為己任，在進行風險決策時應該嚴格貫徹保護公眾原則，多聽取公眾的意見，通過舉行聽證會等形式，與公眾合理協商，共同進行工程風險決策，杜絕“面子工程”，有效規避風險。

總之，為了有效規避工程風險，工程師、工程師協會、公眾以及政府都應做出相應的努力，從而使工程這把“雙刃劍”能夠更好的造福于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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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王青青．工程風險及其倫理控制［D］．重慶:重慶大學，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