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視實用主義在中國的西學東漸

林萍萍

（福建師范大學 公共管理學院，福建 福州 350007）

實用主義產生于19世紀70年代，是現代西方哲學中影響最深遠的流派之一。因其表現出的研究現實、反對思辨的哲學態度，在一定意義上迎合了20世紀初中國知識界宣揚科學、發展教育的主張，并且通過國內外學者，如約翰·杜威和胡適等的大力傳播，實用主義對20世紀上半葉的中國產生了巨大的影響。但是40年代末至70年代末，中國的哲學界、理論界對實用主義進行了全方位的批判和“圍剿”，不僅把實用主義當作是腐朽的意識形態，甚至把對實用主義哲學思想的批判升格為政治批判，用政治手段對待哲學派別之間的斗爭。80年代以后，學術界重新以實事求是的科學態度對實用主義做出評價，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繁榮景象，再次對中國社會的方方面面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當我們總結實用主義在中國傳播的經驗和教訓時，其中最值得我們反思的，莫過于如何正確看待實用主義哲學與馬克思主義哲學關系等問題。隨著大量的外國哲學原著在中國的翻譯出版，人們對包括實用主義在內的西方哲學以不同于先前全盤否定的態度，表現出更加客觀、公正的現實精神。

一、用辯證的方法正確看待實用主義哲學

第一，實用主義哲學在強調人的行動、行為、實踐的決定作用，強調有利害關系的行為主體人的行動效果時，忽視了人們藉以行動的客觀基礎和規律，但它還是具有反對消極無作為，喚醒人們發揮主觀能動性的作用。第二，實用主義方法論雖然從未超越唯物辯證法，但它同樣反對將辯證法絕對化、教條化。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實用主義哲學的方向并不是完全與馬克思主義哲學相背離。第三，實用主義哲學雖然把真理混同為價值，把認識范疇解讀為純價值范疇具有片面性，但是實用主義對于真理觀的論述也有合理的一面，它強調認識是為實踐服務的，真理具有相對性、具體性，這無疑對防止人們畏懼權威而脫離實際、脫離現實生活具有積極的意義。第四，實用主義哲學主張把各種觀念、理論兼容并蓄，被后人批判為是以調和折衷為特點的主觀主義。但不可否認的是，它對于啟發人們開拓思路、換位思維、防止狹隘性具有積極的指導作用。總之，以一分為二的辯證方法來分析評價實用主義哲學，就會有更全面、更正確的理解。

二、馬克思主義哲學與實用主義哲學的關系

實用主義哲學又被稱為“行動哲學”、“實踐哲學”，旨在強調行動、實踐、注重功效。而同樣產生于19世紀的馬克思主義哲學也視實踐的觀點為其首要的基本的觀點。兩大流派面對相似的社會歷史條件，有許多互通之處。但是，稍加研究之后便會發現它們之間存在著本質的區別。

第一，就本體論而言，馬克思主義哲學與實用主義哲學都強調實踐對客觀世界具有改造作用，但是，前者是一種實踐的唯物主義，而后者則是一種實踐的唯心主義。

馬克思主義哲學關注的是現實的感性世界。“我們開始要談的前提并不是任意想出的，它們不是教條，而是一些只有在想象中才能加以拋開的現實的前提。這是一些現實的個人，是他們的活動和他們的物質生活條件，包括他們得到的現成的和由他們自己的活動所創造出來的物質生活條件。”［1］馬克思主義一方面從客體的或者直觀的形式，另一方面從主觀方面對事物從實踐的角度加以詮釋。馬克思和恩格斯認為，實際地反對和改變事物的現狀，是所有實踐的唯物主義者的根本任務。可以說，馬克思主義哲學不僅認識到實踐對客觀世界具有能動的改造作用，同時又視唯物主義為基礎之石，故是一種實踐的唯物主義。

反觀實用主義哲學雖然也主張實踐對客觀世界的改造作用，強調人的實踐是有目的的，是受觀念、意志支配的，但是他們卻在鼓吹一種“純粹經驗”的形而上學。這點在實用主義哲學體系化者詹姆斯和實用主義哲學的集大成者杜威的理論中就能表現得淋漓盡致。杜威在其所著的《經驗與自然》一書中說道：“這本書定名為‘經驗與自然’，就是想表明這里提出的哲學或者可以稱為經驗的自然主義，或者可以稱為自然主義的經驗論；如果把‘經驗’按照它平常的含義來用，那么也可以稱為自然主義的人本主義。”［2］實用主義哲學把人的實踐看作是主體依照自己的主觀思想構成的行為活動，摒棄了人的實踐的客觀的物質基礎，否定了外部世界及其規律存在的客觀性，因此是一種實踐的唯心主義。

第二，就方法論而言，馬克思主義哲學與實用主義哲學的方法都強調效果和信念，采取實際行動，反對脫離實際的空想。但是，前者是以矛盾分析方法為核心的唯物辯證的方法，而后者則是以調和折衷為特點的主觀主義和詭辯主義的方法。

馬克思主義的方法是以矛盾分析方法為核心的唯物辯證法。唯物辯證法從承認矛盾、承認事物的內部矛盾是事物發展的根本動力出發，要求我們堅持用對立統一的觀點看問題，用聯系、發展、全面的觀點看問題。毛澤東指出：“辯證法的世界觀，主要的就是教導人們要善于去觀察和分析各種事物的矛盾的運動，并根據這種分析，指出解決矛盾的方法。”［3］馬克思主義方法并不僅僅是解釋現存世界，而是變革現有世界，為解放全人類，實現共產主義而奮斗。可見，馬克思主義的方法注重科學理論的指導，講求實效，反對脫離實際的空想。

實用主義哲學同樣強調方法應用于實際解決問題。詹姆斯認為運用實用主義方法，就不會把“上帝”、“物質”、“能”等詞看作是最終的追求。“你必須把每個詞實際的兌現價值找出來，放在你的經驗里應用。這詞與其說是個解決的方法，還不如說是進一步工作的計劃，特別是改變現有的實在的各種方法的表征。因此，理論成為我們可以依賴的工具，而不是謎語的答案。我們并不向后靠，依賴這種工具，而是向前推進，有時借助這種工具的幫助去改造自然。”［4］這樣看來，詹姆斯的實用主義方法注重事后的收獲和效果，其中包含了許多積極合理的因素。然而，接下來他卻掉轉頭認為實用主義為了能達到最后的效果，可以忽略人們的實踐活動由實際出發的客觀條件，可以無視人們對客觀事物的規律的認識。可見，詹姆斯所鼓吹的實用主義方法雖包含著一些合理的因素，但由于他們一切從經驗出發，是一種無視客觀實際的以調和折衷為主要特點的主觀主義和詭辯主義的方法。

第三，就真理觀而言，馬克思主義哲學與實用主義哲學都強調真理的實用性，把真理和價值統一起來，但是，前者是依據真理的客觀性承認真理的實用性，而后者則是脫離真理的客觀性片面強調真理的有用性。

在馬克思主義哲學看來，真理是人們對客觀事物及其規律的正確反映，是主觀同客觀相符合，是客觀真理。真理的客觀性有兩層含義：首先是真理內容的客觀性，即真理包含了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客觀內容。正如列寧所說：“有沒有客觀真理?就是說，在人的表象中能否有不依賴于主體、不依賴于人、不依賴于人類的內容?”［5］真理的客觀性的第二層含義，就是檢驗真理的標準——實踐是客觀的。一種認識是否具有真理性，只能通過實踐來檢驗，任何個人、集團、階級都不能以自身的利益或情感好惡作為檢驗真理的標準。此外，馬克思主義哲學認為，人們認識世界的目的是為了改造世界，進而更好地滿足人的需要，實現自身價值。因此，馬克思主義哲學堅持把真理和價值統一起來，強調真理的實用性，即一方面通過指導人們的實踐活動，取得相應的成果；另一方面，實現的價值又證明了人的認識具有客觀真理的意義。

實用主義哲學認為，一切真理都發源于人的實踐活動，是為人的實踐服務的。人的實踐活動的目的就是為了獲得實際效果。這與馬克思主義有許多不謀而合之處。但是，實用主義者把“實用”作為檢驗真理的標準，即把有用性作為檢驗真理的標準。我國實用主義的代表人物胡適說：“真理原來是人造的，是為了人造的，是人造出來供人用的，是因為它們大有用處，所以才給它們以‘真理’的美名的。”詹姆斯解釋道：“滿足我們雙倍需要的，這便是最真的。”按照這種邏輯，如果某個觀念一旦表現出它的有用性，不管它是否荒謬無理，都必須承認它是真的。例如，謊言和騙術對陰謀家和騙子是有用的，因此也是真理。實用主義真理觀實質上是把真理的客觀性和價值性等同起來，以真理的價值性取代了真理的客觀性，它否認了真理的客觀本質，因而是錯誤的。真理是有用的，但有用的并不都是真理。實用主義哲學脫離真理的客觀性，片面強調真理的有用性，把真理與價值混為一談，是與馬克思主義的客觀真理根本對立的主觀真理論。

綜上所述，任何理論，包括馬克思主義理論，并不是一經獲得，就可以永久享用的奢侈品。列寧說：“馬克思主義這一革命無產階級的思想體系贏得了世界歷史性的意義，是因為它并沒有拋棄資產階級時代最寶貴的成就，相反地卻吸收和改造了兩千多年來人類思想和文化發展中一切有價值的東西。”［6］想要推動馬克思主義哲學在我國的深入研究和發展，就必須正確地看待包括實用主義在內的現代西方哲學流派，從不同的角度，科學地分析與消化，吸收其有價值的成分，豐富我們的哲學，發展我們的哲學。

［1］馬克思，恩格斯.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2］［美］約翰·杜威.經驗與自然［M］.傅統先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60.

［3］毛澤東選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4］［美］威廉·詹姆斯.實用主義［M］.陳羽倫，孫瑞禾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79.

［5］列寧選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7.

［6］列寧選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