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倩
(中國地質大學(武漢),湖北 武漢 430074)
伊迪絲·華頓(1862-1937)出身于顯赫的富貴之家,在老紐約上層社會的生活體驗給她提供了豐富的創作素材,據此她創作出了一批反映該階層社會生活的優秀作品,《純真年代》就是其中的代表作之一。這本出版于1920年的小說被許多文學評論家給予了高度評價,華頓也由此獲得了1921年的普利策小說獎。
小說背景設在19世紀70年代后期至20世紀初,描繪了舊紐約的上流社會風俗,主要講述了以紐蘭·愛切爾、梅·韋爾蘭以及埃倫·奧蘭斯卡為主人公的感情糾葛。小說從年輕的律師紐蘭在劇院里看到未婚妻梅的表姐埃倫開始講起,埃倫剛從歐洲回到紐約并準備離婚。在與埃倫的接觸中,紐蘭逐漸被埃倫身上散發的自由精神所吸引,兩人互生好感,但最終紐蘭卻與梅結婚?;楹?,紐蘭仍對埃倫戀戀不忘,就在他決定為愛情放棄婚姻時,妻子懷孕的消息使他再次放棄與埃倫的戀情。埃倫此時也迫于社會壓力,離開紐約遠走歐洲。多年后,經歷了看似平淡美滿的婚姻生活,年邁的紐蘭來到歐洲,站在昔日情人埃倫的樓下,回憶,然后安靜離開,帶著相見不如懷念的落寞憂傷。
華頓試圖透過這一尋常的愛情故事反映出當時紐約上流階層更深層次的精神沖突,即愛情與婚姻的取舍,人性自由與社會道德的博弈等種種矛盾沖突。同時,如何去愛,如何開展更和諧的人際交往,更好地經營婚姻,成了讀者閱讀小說之后值得思考的問題,因此華頓的這篇小說也有一定的現實意義,可以被看作是一本發人深思的情感教科書。
在這場情愛漩渦里,三位主人公沉浮其中,或感嘆,或悲憫,或怨憤,似乎每個人都在追問:到底是誰導演了這場愛情悲劇?紐蘭不過是想自由愛一場,埃倫不過在追求幸福,梅不過是在維護愛情和婚姻,但最終的結局是誰都不幸福。乍看,個性自由在社會道德規范的圍困之下被戕害了。然而,縱觀整部小說以及思考其現實意義,我們必須為其反映的合理的社會道德秩序正言。合理的道德規范是托起一個階層,甚至是一個社會正常秩序的中流砥柱。誠然,小說中反映的舊紐約上流階層,有其古板腐朽,唯利是圖,虛偽造作的地方,但它并不是全無優點的,比如它所倡導的對婚姻的忠誠。華頓在小說結尾借紐蘭之口說出的那段意味深長的話也反映了她的某些認同,紐蘭說:“不管怎么說,傳統的生活方式也有好的一面”。所謂道德,一般定義為通過社會輿論和個人自我意識維持人與人,人與社會正常關系的規范體系,道德是人類社會存在和發展的保證。西方近代以來強調用人的理性對個人的沖動和欲望加以“內在控制”(2008,王先霈)。投射在本小說中,紐蘭和埃倫對愛情的自由追逐本無可厚非,但這一切發生在紐蘭已跟梅訂婚甚至是結婚之后,就違反了道德準則。
除了道德因素,本小說也試圖說明一種正確的男女人際交往模式。人際交往是指個體通過一定的語言、文字或者肢體動作、表情等表達手段將某種信息傳遞給其他個人的過程。正確的人際交往具備的條件應包括:傳送者和接受者雙方對交往信息的一致理解,交往過程中有及時的信息反饋以及一定的交往技能和交往愿望。男女因性別差異,更需要注意這些影響交際的因素,以免造成誤解。本小說中,反映了兩種男女交往模式,即埃倫和紐蘭的人際交往模式,紐蘭和梅的人際交往模式。前者本應該在距離美中保持正常的朋友關系,卻因埃倫在行為及言語等方面的種種不當使兩人的關系發展成不倫之戀;后者反映在婚姻生活里,男女雙方拒不向對方坦露心聲進行真心交流,缺乏溝通技能和交流愿望,使漫長的婚姻生活暗淡無華,備受煎熬。事實證明這兩種模式都是不正確的,直接作用到了三人的感情悲劇中。
本文,圍繞以上兩個角度,逐一分析了小說三位主人公的不當之處,進而揭露他們的愛情和婚姻悲劇的實質。正是因為他們自身的種種問題,在情愛世界里犯下的一樁樁“罪”,才給他們帶來了抱恨終身的“罰”。
在舊紐約的上流社會里,紐蘭絕對是個華麗麗的青年才俊。他具有良好的家世,接受過上等教育,擁有體面的職業,還有一份完美的“愛情”。但他正是這場愛情悲劇的主要責任人。他的第一宗罪即虛偽。紐約上流社會多年的教化,使他活在面具下。在對待埃倫離婚這件事情上,他不止一次地表達自己對埃倫與丈夫離婚的支持,與杰森先生談到女性自由時還擲地有聲地說,“Women ought tobe freeas free as we are”,但最終他還是成了那個階層的說客,勸說埃倫放棄離婚的想法。對待與埃倫感情,表面上顯得大義凌然,卻次次慘淡收場。對待與梅的感情,他用謊言掩飾不忠,極力扮演好好先生,恪守丈夫的職責,在享受著妻子溫存的同時,一生都惦記著另一個女人,他的虛偽和冷酷讓梅一輩子活在“冷宮”里。他的第二宗罪是自私。他給自己的理想妻子梅設定出一系列的標準:正派,天真爛漫,幽默風趣,來自同一階層等,但感受到埃倫身上的自由芬芳后,轉而認為梅是教化的產物,暗自在心里對梅提出新的要求。對未婚妻的苛求,足見他的自私之處。另外,他為了自己的愛情自由,自私地只考慮到自己的幸福,他甚至希望梅能夠馬上死去,來成全他和埃倫的愛情。第三宗罪即膽小。盡管他發自內心支持埃倫離婚,盡管他深愛著埃倫,盡管他想從與梅的婚姻中解放出來,盡管他渴望更自由的生活,但是他絕不敢跟他所處的階層決裂,不敢越雷池半步,他的怯懦使他亦步亦趨地隨了大流。
正是紐蘭的這幾宗罪,使他在道德的天平上失去了該有的分量。他的愛情充滿遺憾,他的婚姻充滿苦澀,在索然無味的婚姻中混沌度日,同時還得辛苦地裝出一副很滿足的樣子。他辜負了梅和埃倫,虧欠了兩個女人的幸福,一生備受煎熬。
埃倫在整部小說中,充當了一個不光彩的角色。不錯,她個性里有閃光的地方,對自由生活的追求,大膽瀟灑的個性,以及她不幸的婚姻生活,都值得被人稱道或同情。但事實上,在她與紐蘭的愛情里,她成了第三者。罪狀一:言語上的不當。在與紐蘭第一次見面時,就提起年少時紐蘭曾偷偷吻過她,這個情節使紐蘭大為尷尬,為后來兩人發展曖昧關系埋下伏筆;罪狀二:著裝上的不當。參加晚宴時,她穿著紅絲絨的長睡袍,脖頸裹得很緊而胳膊卻完全裸露,給人一種挑逗的感覺。罪狀三:行為上的不當。她頻頻邀約紐蘭單獨見面,地點選在自己的閨房,她那充滿異國情調的房間,與紐蘭的藝術審美正好契合的室內裝飾,還有她身上化不開的女人味,都是埃倫特意制造出的誘惑,使紐蘭產生荷爾蒙反應,兩人之間的曖昧情緒就此展開;與紐蘭單獨見面時,說起自己不幸的婚姻,她梨花帶雨,期期艾艾,輕而易舉地激起了紐蘭要保護她的沖動,試問哪個男人能不為之動容呢?在宴會上,她公然違反社交禮儀,走到紐蘭身邊,在梅出現后,竟然要求紐蘭不要離開自己,單獨跟自己待著,這一系列的行為,明顯違反了正常的男女交往模式,制造了曖昧,正是在埃倫的“勾引”下紐蘭陷入了對她的愛戀。在紐蘭向自己表白時,她毫不拒絕,根本沒有考慮到這樣做是否會傷害到梅,反而更加慫恿了紐蘭的感情;在紐蘭和梅結婚后,明知紐蘭對自己仍不死心,她沒有做出任何努力促成小夫妻的幸福。一直等到梅得親口告訴她,自己已經懷孕了,一直等到梅為了挽救婚姻,不得不以開歡送會的形式請她離開,她才放棄這場無望的愛情。
埃倫的不幸,反映了當下社會所謂的小三問題。女人應如何在感情生活里自尊自愛,如何跟異性保持合理正常的人際關系,埃倫的故事提供了教育意義。埃倫在男女關系的處理上存在諸多不當,使自己沉淪在一段注定沒有前途的愛情里,被社會道德體系所不容,最終被親人們逐出紐約,與情人分離,過著被放逐的生活。
小說中,最令人同情的人物應該就是梅,如深谷幽蘭,為了堅守自己對愛情的信仰和對婚姻的承諾,她忍受親人和愛人的雙重背叛,忍受如墳墓般死寂的婚姻。有人說她世故圓滑,虛偽冷酷,把她形容成瘋狂且與殺戮聯系在一起的女神阿爾忒彌斯(陳潔,2010)。然而,這個小女人所做的,不過是在捍衛自己的愛情和婚姻。面對表姐埃倫這個第三者,面對那個心猿意馬的愛人紐蘭,她不哭不鬧,盡力掩飾憂傷,在小說中,我們能找到的線索只是她愈加蒼白的臉。事實上她深切地愛著紐蘭,從來沒有強迫他做任何事,沒有強迫他愛上自己,娶自己,更談不上強迫他使自己懷上孩子。她對埃倫充滿同情,不僅自己關心照顧她,還要求家人甚至紐蘭去幫助她。然而,這兩人回報她的只有無情的背叛。她的隱忍造成了她的不幸。其第一宗罪:她一味尊重社會教義,近乎執拗得遵守社會道德約束。為了保全家族榮譽,她選擇盲目地遵守對愛情和婚姻的信仰,選擇隱忍,恪守婦道,寬容并忍受丈夫的不忠。第二宗罪:她太過沉默和軟弱,過著自欺欺人的生活。在婚后漫長的生活里,她的心像一座空城,天天面對著一個跟自己貌合神離,同床異夢的男人,在長達30年的光陰里竟然選擇沉默和忍受,不敢也不愿去改變婚姻現狀。第三宗罪:她和紐蘭婚姻沉悶無趣,她自己也應該付相當一部分責任,即她的麻木。小說僅用了最后一章,把埃倫離開后梅和紐蘭30年的婚姻生活一帶而過,足見這段婚姻平淡得幾乎不值一提。健康的夫妻關系,應該有更多精神方面的交流和支持,應建立起強大的精神紐帶。正是梅的不作為和麻木,使一個本就離情別戀的男人,與自己在心靈上的距離更加遙遠。
梅是一個承載了悲劇命運的美麗靈魂,她的罪與罰之間極度不協調。這個可憐的女人,在這場愛情悲劇里承受著最痛苦的責罰,實在令人唏噓。
本文通過對小說三位主人公命運的分析,使我們能更加清晰地看到在愛情這個亙古長存的話題里,男人、女人各自承擔不同的角色,他們幸福的關鍵其實在于自身,對愛情的理解和取舍,對道德的尊重或違背,在人際交往中對自身行為的約束和反思。小說中三位主人公的愛情悲劇,給當下我們每一個人都提供了值得反省和深思的地方。我們要不失大膽追求愛的勇氣,但勇敢愛不代表讓欲望無限膨脹,我們每個人都應該受到一定的道德契約的限制,尊重兩性交往中的基本準則,在和諧的男女關系中成就美滿的感情生活。
[1]陳潔.試析《純真年代》中女主人公名字的神話含義[J].雞西大學學報,2010,(1).
[2]王先霈.文學批評原理[M].武漢:華中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
[3]張建紅.論《純真年代》里女性意識:解構與建構[J].湖北教育學院學報,200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