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淵沖古詩英譯中的“創譯”觀探析

寧濟沅

（韶關學院 外語學院，廣東 韶關 512005）

許淵沖古詩英譯中的“創譯”觀探析

寧濟沅

（韶關學院 外語學院，廣東 韶關 512005）

“美化之藝術，創優似競賽”是許淵沖教授的中詩英譯理論。該理論中的“創”字彰顯了許的“創譯”觀。他運用“三化”法，巧用創造性翻譯，凸顯譯者主體性，讓讀者“樂之”，讓文學翻譯發展成為接受語中的翻譯文學。

許淵沖；古詩英譯；創譯；翻譯文學

許淵沖教授是中國古詩英譯的大師，是國內從事英、法、漢三種語言互譯的第一人，英譯中國古詩達3000多首，為中國古典文化的對外傳播做出了巨大的貢獻。他既是翻譯家，又是翻譯理論家，在長期翻譯實踐的基礎上提出了比較系統而又富有卓見的中詩英譯理論，即“美化之藝術，創優似競賽”。其中的“創”字就是指許的創造性翻譯觀，國內有個別學者對其進行過研究，陳涵［1］從后結構主義的角度對許淵沖的“創譯論”給予了充分肯定。但是他們僅停留在從某一理論視角對許的“創譯論”進行宏觀上的評價，缺乏對其進行系統的探索。鑒于此，我們擬從以下幾方面對許在古詩英譯中彰顯的“創譯”觀做出系統的探析，旨在探本求源，以期能夠較全面地詮釋許的“創譯”觀。

一、“創譯”觀的概述

許的“創譯”觀可以追溯到1980年在《外國語》上所發表的三篇《直譯與意譯》的文章，在文中提出了“直譯和意譯都要求忠實于原文的內容，直譯還要求忠實于原文的形式，意譯卻要求通順的譯文形式。”［2］許當時總體上采用的翻譯技巧就是直譯和意譯。三年后（1983），許進一步意識到了“詩詞翻譯要創造性地傳達原作的‘意美、音美、形美’”［3］。這表明許在古詩英譯中已經開始意識到必須要在三年前所主張的直譯和意譯之間還應該有所“創”，巧妙地發揮譯者的主觀能動性，傳達出原作的“三美”。

關于怎樣才能夠創造性地再現出原作的 “三美”，許又繼續探索，并于1984年提出了“以創補失”翻譯原則。該原則極其抽象，只能給予譯者宏觀上的指導，在具體的翻譯實踐中，關于怎樣“創”和怎樣“補失”卻成了十分棘手的問題。1988年他進而提出了更為具體的“三化”翻譯技巧，即淺化、等化和深化。這給古詩英譯帶來了一些可操作性的指導，其中的“深化”包括特殊化、具體化、加詞和分譯等方法，“淺化”包括一般化、抽象化、減詞和合譯等方法，而“等化”包括靈活對等、詞性轉換、正說、反說、主動語態和被動語態等方法［4］。

許的創譯觀并沒有到此為止，而是繼續向前發展與完善。11年后（1999）形成了一個新的高度，并且能夠有效地指導古詩英譯的宏觀方法，即“再創”法。該法就是指文學翻譯實際上就像原作作者用目標語進行創作一樣，力求“神似”而不是“形似”。因此，許的創譯觀從1980年微觀層面上的方法論（直譯和意譯）發展到1988年包含淺化、等化和深化在內的創造性翻譯，最后再上升到追求“神似”的宏觀層面上的“再創”法。探索長達近20年，從微觀發展到宏觀，層層上升，日趨完善與科學，道出了文學翻譯，特別是古詩英譯的本質與精髓。

二、“創譯”觀的實踐與目的

許在古詩英譯中運用“再創”法觀照下的“三化”法，彰顯譯者主體性，力圖與原作保持“神似”。下面分別從詞匯、句法和詩章等層面上淺析許在古詩英譯中彰顯的“創譯”觀。以下佳譯均來源于許英譯的《中國古詩精品三百首》［5］。

（一）詞匯層面

許的創造性翻譯首先體現在他對一些詞語的靈活處理上，包括自創詞語來獲得與原詩對譯的效果，以及專有名詞的靈活翻譯。

1.自創詞語

自創詞語是指許在特定情境下通過借助詞綴或連字符臨時創造出某個詞語，以期產生對譯的效果，不但能使譯文簡潔，而且還能給讀者留下深刻的印象。例 1：

中庭雜樹多，偏為梅咨嗟。

——鮑照《梅花落》

Inmidcourtstand manifold trees;

To mume my admiration goes.［5］110-111

星旗映疏勒，云陣上祁連。

——徐陵《關山月》

Star-flagunfurled on border west,

Clouds in array sweep mountain crest.［5］132-133

2.專有名詞的靈活翻譯

眾所周知，專有名詞的翻譯難度要比普通名詞大，特別是古詩英譯中的專有名詞，因為它們往往富含深厚的文化底蘊。許常常采用音譯、音譯+注釋、音譯+意譯、意譯、以及淡化等方法來英譯中國古詩中的專有名詞。例2：

音譯法：

哭李商隱——崔玨《哭李商隱》

ELEGY ONLI SHANGYIN［5］328-329

音譯+注釋：

傷謝朓——沈約《傷謝朓》

LAMENT FORXIE TIAO［5］114-115

音譯+意譯：

江漢——杜甫《江漢》

ONRIVER HAN［5］228-229

意譯：

早發白帝城

——李白《早發白帝城》

LEAVING THEWHITE KING’S TOWNAT DAWN［5］196-197

淡化：

泛樓船兮濟汾河

——劉徹《秋風辭》

We sail pavilion boat,oh!acrossthe river long;［5］38-39

（二）句法層面

許的創造性翻譯除了體現在詞匯層面上，還彰顯在句法層面上。許巧用英語的句法特點和優勢來英譯中國古詩，凸顯了他的“創譯”觀。

1.改譯詩題

大多數情況下，許在充分理解原詩的主旨，把握原詩精神實質的基礎上往往將該詩的標題進行改譯。這充分展現了旨在追求“神似”的“再創”法。例3：

《葛生》——詩經

AN ELEGY［5］12-13

《怨歌行》——班婕妤

TO AN AUTUMN FAN［5］42-43

2.一句雙譯

許有時在翻譯時往往將一句古詩英譯成兩句，這兩個英語句子有時出現在同一詩行，有時則在兩個不同的詩行。例4：

欲渡河無船

——樂府《悲歌》

I’ll cross the stream,no boat will ferry me.［5］52-53

三千里兮家未歸

——張翰《思吳江歌》

I’m miles and miles away,oh!

When’s my home-going day?［5］96-97

3.語句反復

許有時對同一句古詩的英譯在同一詩行里再重復表達一次，是許“三化”法中深化翻譯的表現，再現了原詩的意美。例5：

我心傷悲，莫知我哀。

——詩經《采薇》

My grief overflows.

Who knows?Who knows?［5］26-27

4.詩行倒置

許有時英譯時出于整首詩的尾韻考慮而往往將古詩的詩行順序進行倒置翻譯，彰顯了許的“別有用心”。例 6：

百歲之后，歸于其居。

——詩經《葛生》

I’d meet him in his tomb

When I have passed away.［5］14-15

孤松宜晚歲，眾木愛芳春。

——陳子昂《送東萊王學士無競》

Trees delight in spring day;

The pine loves wintry air.［5］158-159

5.跨行

中國古詩很少有跨行現象，英語詩歌卻常有之。跨行是指一句詩變成兩行或多行的現象。許在古詩英譯中經常采用跨行以順應英語詩歌的特點。例7：

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王之渙《登鸛雀樓》

You can enjoy a grander sight

By climbing to a greater height.［5］166-167

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

——孟浩然《過故人莊》

My friend’s prepared a chicken and plain food

And invited me to his cottage hall.［5］172-173

6.形斷意連

許有時借助插入語來給他的譯文增添些句法變化，給讀者造成一種形式上的斷裂感，但是卻蕰含著意義上的連貫性。例8：

力拔山兮氣蓋世，

時不利兮騅不逝。

騅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項羽《垓下歌》

I could pull mountains down,oh!with main and might,

But my good fortune wanes,oh!my steed won’t fight.

Whether my steed will fight,oh!I do not care.

What can I do with you,oh!my lady fair!［5］36-37

7.巧用從句

許有時在翻譯時巧用從句英譯原作中的某些詞語，既符合了英語的語言規則，又彰顯了他的“創譯”觀。例 9：

欲歸家無人

——樂府《悲歌》

I’ll go home where no kinsfolk can I see;［5］52-53

采之欲遺誰？

——無名氏《涉江采芙蓉》

To whom shall I send what I pluck today?［5］56-57

8.套用習語

許有時在翻譯時模仿英語習語而創造出一些類似的表達，既簡潔又易懂，給讀者一種清新的感覺。例10：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

——詩經《關雎》

Water flows left and right

Of cress long here,short there.［5］2-3

謇朝誶而夕替

——屈原《離騷》

Morning and night I suffer blows.［5］30-31

9.同句異譯

許有時在不同的情境下把同一句古詩翻譯成了不同的英文，這種現象有時出現在同一首古詩的英譯之中，有時則出現在不同首古詩的翻譯里。例11：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窈窕淑女，鐘鼓樂之。

——詩經《關雎》

A good young man is wooing

A fair maiden he loves.

The youth yearns day and night

For the good maiden fair.

O lute,play music bright

For the bride sweet and slender!

O bells and drums,delight

The bride so sweet and slender!［5］2-5

幸甚至哉，歌以詠志。

——曹操《觀滄海》

How happy I feel at this sight!

I croon this poem in delight.［5］76-77

幸甚至哉，歌以詠志。

——曹操《龜雖壽》

How happy I feel at this thought!

I croon this poem as I ought.［5］78-79

（三）詩章層面

許的創造性翻譯不僅體現在詞匯和句法層面上，還彰顯在詩章層面上，主要表現為形離神合、巧用互文、以及借鑒與創新等三方面。

1.形離神合

這種翻譯現象主要是由英漢兩種語言間的差異，特別是文化差異所導致的。許英譯的古詩有時在語言形式上會和原詩有所出入，即所謂的“形離”，但是從整首詩歌的精神實質來看兩者卻是吻合的，即所謂的“神合”。例 12：

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曹操《龜雖壽》

In life’s December heroes bold

Won’t change indomitable style.［5］78-79

對酒不覺暝，落花盈我衣。

醉起步溪月，鳥還人亦稀。

——李白《自遣》

I’m drunk with wine

And with moonshine,

With flowers fallen o’er the ground

And o’er me the blue-gowned.

Sobered,I stroll along the stream

Whose ripples gleam,

I see not a bird

And hear not a word.［5］202-203

2.巧用互文

“一個文本與其他文本之間的相互影響與聯系，與之有關的其他文本就是互文（intertext）。”［6］許早期讀書時就背誦了大量經典的英文古詩，為他以后從事中國古詩英譯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在英譯時經常借用一些外國詩人常用的經典詞匯和短語，本文將其稱之為許英譯中的巧用互文現象。例13：

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時。

——張九齡《望月懷遠》

Over the sea the moon shines bright;

We gaze at it far,far apart.［5］160-161

I see their glorious black eyes shine;

But gazing on each glowing maid.

——G.G.Byron：The Isles of Greece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柳宗元《江雪》

From hill to hill no bird in flight;

From path to path no man in sight.［5］280-281

From hill to hill it seems to pass

At once far off,and near.

——W.Wordsworth：To the Cuckoo

3.借鑒與創新

國內外有許多從事中國古詩英譯的翻譯工作者，國外比較突出的有翟理斯(H.A.Giles)和弗萊徹(W.J.B.Fletcher)等，中國有許淵沖等。許當然拜讀過一些同行英譯過的古詩，有時甚至覺得他們的翻譯很不滿意，有必要重新對它們進行再次翻譯。這種再翻譯的活動彰顯了許的借鑒與創新的翻譯現象。例14：

打起黃鶯兒，莫教枝上啼。

啼時驚妾夢，不得到遼西。

——金昌緒《春怨》

Oh,drive the golden orioles

From off our garden tree!

Their warbling broke the dream wherein

My lover smiled to me.［7］

——Tr.Fletcher

Drive orioles off the tree;

Their songs awake poor me

From dreaming of my dear

Far off on the frontier.［5］338-339

許在古詩英譯中彰顯“創譯”觀是別有用心的，“三化”是許的翻譯方法，“三之”是他的翻譯目的。“所謂‘知之’就是知道原文說了什么；所謂‘好之’，就是喜歡譯文；所謂‘樂之’，就是感到樂趣。”［8］微觀上而言，許的創造性翻譯是為了追求“三之”，即知之、好之和樂之，更是為了追求其中的“樂之”。

宏觀上，許運用“再創”法是為了追求與原作的“神似”，力圖使文學翻譯發展成為譯入語中的翻譯文學。正如許本人所言，“文學翻譯的最高目標是成為翻譯文學。”［9］101許還進一步指出 “如果譯者能夠發揮譯文語言和文化的優勢，運用‘深化、等化、淺化’的方法，使讀者‘知之、好之、樂之’，如果譯詩還要盡可能再現原詩的‘意美、音美、形美’，那么文學翻譯就有可能成為翻譯文學。”［9］107其中的“三化”法就是許的創造性翻譯觀在微觀層面上的體現，就是他孜孜以求的“神似”（翻譯文學）夢想在方法論上的具體要求。

三、結語

內容與形式是翻譯中的一對矛盾體，古詩英譯更是如此。許在這對矛盾體的夾縫中追求創造性翻譯，彰顯譯者主體性，是為了“創優”。這主要凸顯在古詩英譯的詞匯、句法和詩章等層面上。許采用微觀層面上的“三化”法是為了實現宏觀層面上的“再創”法，進而實現與原作的“神似”。這不但為了能讓讀者“樂之”，而且為了能讓古詩英譯發展成為目標語中的翻譯文學，可謂“用心良苦”。這對我們今天的翻譯和教學工作仍然具有廣泛的借鑒和指導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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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陳涵.從后結構主義看許淵沖的“創譯論”［J］.衡水學院學報,2008(5):62-64.

［2］許淵沖.詩書人生［M］.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2.

［3］許淵沖.再創論［M］//許淵沖.文學與翻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3-21.

［4］許淵沖.翻譯的哲學［M］//許淵沖.文學與翻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71-79.

［5］許淵沖.中國古詩精品三百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

［6］方夢之.譯學辭典［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3.

［7］張智中.許淵沖與翻譯藝術［M］.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2005.

［8］許淵沖.三美·三化·三之［M］//許淵沖.文學與翻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80-100.

［9］許淵沖.文學翻譯與翻譯文學［M］//許淵沖.文學與翻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101-107.

A Probe Into Xu Yuanchong’s Pursuit of the Creative Translation in His English Translation of Classical Chinese Poetry

NING Ji-yuan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Shaoguan University,Shaoguan 512005,Guangdong,China）

“Art of beautifulization and creation of the best as in rivalry” is Prof.Xu Yuanchong’s theory of translating the classical Chinese poetry into English.The “creation” in this theory highlights his pursuit of the creative translation by using the “triple-method” theory of generalization,equalization and particularization in poetry translation,aiming at delighting his readers and developing his literary translation into the translated literature in the target language.

Xu Yuanchong;English translation of classical Chinese poetry;creative translation;translated literature

H315.9

1007-5348（2013）03-0065-05

2012-06-21

2012年度韶關學院校級科研項目“生態翻譯學視域下的古詩英譯研究——兼評許淵沖的古詩英譯”（201220）；韶關學院第十三批教育教學改革研究青年項目“地方本科院校里的翻譯教學模式探索——適應與選擇”（SYJY20121368）

寧濟沅（1981-），男，湖南邵陽人，韶關學院外語學院講師，碩士，主要從事翻譯學與英語教學研究。

（責任編輯：廖銘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