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秋菊
(懷化學院外國語言文學系,湖南懷化418000)
20世紀英國著名女作家、西方文學評論家弗吉尼亞·伍爾夫(1882-1941)是一位超越時代的女權主義者,“誕生于維多利亞時代晚期英國女權主義運動日益興盛之時,成長于英國婦女為爭取選舉權而展開轟轟烈烈斗爭的年代,耳聞目睹了女性先輩們為獲得與男子平等的權利所付出的巨大努力”①。生活在典型的維多利亞時代的“父權制”②大家庭中,弗吉尼亞·伍爾夫深刻體會到父母都具有體現該時代特點的、強烈的性別意識,同時都嚴格恪守該時代精神指導下的“社會性別”③身份。作為父親,即男性家長,在家庭中是發號施令的主人。作為母親,在家庭中是命令的執行者,是不具話語權的“第二性”④,身為惟命是從的“房中天使”(Angel in the House),她要美麗動人、她要溫柔體貼、她要默默無聞地為丈夫、為子女們奉獻全部精力,但是卻“從來沒有自己的想法、愿望,別人的見解和意愿她總是更愿意贊同”⑤。伍爾夫幼年時期曾經崇拜父親,因為父親是權威的代表。伍爾夫熱愛母親,因為母親是賢良淑德的典范。伍爾夫親歷了男權文化對“房中天使”們用心良苦的培養和雕琢,伍爾夫逐漸體會到“房中天使”體現的是一種以男性為中心的社會規范,因此,后來她發現她自己的生命處于性別意識、性別身份分裂的困惑中,“這種源自于父母血脈中既相互對立、又彼此糾結的暗流潛伏并涌動在伍爾夫體內,就像一場即將爆發的戰爭一般,令其疲憊不堪”⑥。伍爾夫天資聰穎、生性敏感,父母平日里言傳身教表現出來的強烈的性別意識、嚴格的性別身份在她內心深處逐漸形成相互對抗的、“彼此糾結的暗流”,這使得她對女性在家庭中和社會中的不平等地位體會深刻而透徹。作為女性作家,通過對時代與社會的深入觀察與縝密思考,她把作品視為手段和武器,在作品中再現現實生活中女性所遭受的不公正的待遇,對傳統的男性霸權文化進行猛烈抨擊,在作品中隱喻現實中無法實現的愿望,在作品中寄寓似乎遙不可及的社會理想——男女兩性平等、和諧地走向雙贏的未來。
英國著名詩人柯勒律治曾經說過,偉大的心靈是雌雄同體的。1929年弗吉尼亞·伍爾夫在《一間自己的房間》中指出:人必須是具有女子氣的男性 (womanly-male),或是具有男子氣的女性 (manly-female)。因為每個人的靈魂中都有兩種主宰的力量,一種是男性的 (manly),另一種是女性的(womanly),在男性的頭腦里,是男性勝過女性;在女性的頭腦里,是女性勝過男性。一個純男性的頭腦或一個純女性的頭腦都不能單獨地進行創造,因此任何作家在寫作時只想到自己的性別都是致命的。相比之下,“雙性同體”的心靈不僅會引起共鳴,而且能夠暢所欲言地傳達情感,因此是光輝燦爛的、具有無盡的創造性。
弗吉尼亞·伍爾夫是從作家進行文學創作的角度闡釋的“雙性同體”思想,認為一個純男性的頭腦和一個純女性的頭腦是不適合任何性別作家進行創作的,認為“雙性同體”的腦子“能引起共鳴的”、“能夠暢所欲言地傳達情感”、“具有無盡的創造性”,因此,很多評論家將伍爾夫的“雙性同體”觀視為是作家進行文學創作時所謂的“最佳的精神狀態”。
筆者認為,單獨從文學創作的視角來解讀伍爾夫的“雙性同體”思想,盡管有其合理性的一面,但是未免有些膚淺、偏頗。因為作家創作的作品大多根植于特定的時代與社會,作品是特定的時代與社會的一個縮影,時代背景是作品誕生的土壤和源泉,作家創作的作品如同反映社會問題、社會矛盾的“冰山一角”,穿透作品的表現形式——文字,可以探知文字背后更加深刻的社會問題、社會矛盾,因此,努力挖掘出作品中蘊藏的特定時代精神和社會文化比單純“為藝術而藝術”、“為創作而創作” 更為重要。
《奧蘭多:一部傳記》是弗吉尼亞·伍爾夫一部具有魔幻色彩的小說,在時間上跨越了近四個世紀,即從16世紀至20世紀,四百年間小說主人公奧蘭多的性別發生變化,由地位煊赫、風度翩翩的青年男子變身為永葆青春、才華橫溢的美少女。伍爾夫將奧蘭多刻畫成兼具陽剛之氣和陰柔之美的“雙性同體”式人物,但因其所處的時代與社會不同,導致其性別意識與社會性別身份也大相徑庭。如在伊麗莎白女王時代,身為男性的奧蘭多榮耀地成為女王的情人,并被委以重任。然而當奧蘭多的性別發生轉變,即失去了男性身份后,便不再被生活奢華、注重文采禮儀的英格蘭上流社會認可和接受,她因難以證明自己的社會性別身份和對土地以及頭銜的合法權利,不得不進行艱難的訴訟,盡管她才華橫溢、談吐優雅,但是上流社會卻將她拒之門外。
奧蘭多性別的轉變,是伍爾夫進行文學創作時預設的一個文學意象,同時也是整個小說結構上和主題上的一個轉折點和關鍵點,“因為他具有一種象征力,把對立統一起來,把一切矛盾包容于一體”⑦。奧蘭多失去男性身份后雖然問題重重,但是幾經周折,最后終于功成名就,并找到理想伴侶,過著獨立、自由、幸福的婚姻生活。伍爾夫用心良苦地將奧蘭多刻畫成兼具陽剛之氣和陰柔之美的“雙性同體”式人物,并在奧蘭多事業與愛情雙豐收之際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這是伍爾夫“雙性同體”觀最直接的隱喻,《奧蘭多:一部傳記》的成功預示了未來社會兩性融合與和諧相處的可能性。
服飾是一種獨特的文化,服飾文化是特定時代和社會文化的一種特殊的表現形式,服飾文化的背后蘊藏著深刻的、錯綜復雜的時代精神和社會問題。因此,剝開服飾的外衣,有助于增強人們對相應的時代精神和社會問題的認知和理解。
在性別身份發生變化后,奧蘭多的服飾也要做相應調整。因此,在對奧蘭多性別轉換前后的畫像進行比較時會發現,“雖然他們無疑是同一個人,但仍然有某些變化。男性的手可以自由自在地握劍,而女子的手必須扶住緞子衣衫,免得它從肩膀滑下來。男子可以直面世界,仿佛世界為他所用,由他隨意塑造。女子則小心翼翼,甚至疑慮重重地斜視這個世界。男女若是穿同樣的衣服,對世界或許就有同樣的看法了”⑧。伍爾夫通過對小說人物奧蘭多服飾變換的描寫,展示出男女兩性不同的性別意識,該性別意識是建立在傳統的男權社會文化基礎上的,男性手持利劍如同創世者一般,可以隨心所欲地“直面世界”,相比較而言,女性只能“小心翼翼”,甚至“疑慮重重地斜視”相同的世界,男女兩性的社會性別身份、社會地位的差異由此可見一斑。
筆者認為,社會中男女兩性的社會性別身份并非是由性別本身決定的,而是由時代和社會發展的文明程度決定的,換言之,男女兩性的社會性別身份鐫刻著時代和社會發展的烙印。伍爾夫以虛構的“雙性同體”式人物奧蘭多為突破口,探討了20世紀初期英國社會不得不認真對待的性別差異、性別意識與社會性別身份的社會問題。
文學作品中潛藏著作者被壓抑的欲望和社會理想,弗吉尼亞·伍爾夫通過作品《奧蘭多:一部傳記》重新審視和批判了男權傳統文化對女性的壓制,即在傳統的男權社會中女性是男權文化下最直接的受害者,男權文化傳統決定了女性處于被管制、被束縛的社會性別身份。文學藝術創作是為社會服務,伍爾夫通過對時代與社會的深入觀察與縝密思考,將其倡導的男女兩性和諧、雙贏的“雙性同體”的社會理想隱喻在文學創作中,希望兩性能夠彼此信任、真誠溝通、走向和諧與雙贏的未來,這也體現出伍爾夫身為女性作家的深重的社會責任感。
注釋:
①吳慶宏.弗吉尼亞·伍爾夫與女權主義 [D].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5:1.
②蘇紅軍,柏棣.西方后學語境中的女權主義[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228-231.
③蘇紅軍,柏棣.西方后學語境中的女權主義[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221-223.
④[法]西蒙娜·德·波伏娃.陶鐵柱譯.第二性 [M].北京:中國書籍出版社,2004:4.
⑤[英]弗吉尼亞·伍爾芙.伍爾芙隨筆全集 [M].王 斌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1:1367.
⑥劉秋菊.弗吉尼亞·伍爾夫精神分裂原因的探析[J].作家,2009,(3):90.
⑦[南非]林德爾·戈登.伍厚愷譯.弗吉尼亞·伍爾夫:一個作家的生命歷程[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0:207.
⑧[英]弗吉尼亞·伍爾夫.奧蘭多 [M].林 燕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107.
[1]吳慶宏.弗吉尼亞·伍爾夫與女權主義[D].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5.
[2]蘇紅軍,柏 棣.西方后學語境中的女權主義 [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
[3][法]西蒙娜·德·波伏娃.陶鐵柱譯.第二性 [M].北京:中國書籍出版社,2004.
[4]趙思奇.“殺死房中天使”創造女性話語——弗吉尼亞·伍爾夫對維多利亞時代男性霸權的反叛 [J].周口師范學院學報,2006,(4).
[5][英]弗吉尼亞·伍爾芙.王 斌譯.伍爾芙隨筆全集 [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1.
[6]劉秋菊.弗吉尼亞·伍爾夫精神分裂原因的探析[J].作家,2009,(3).
[7][英]弗吉尼亞·伍爾夫.田 翔譯.一間自己的房間 [M].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2010.
[8]潘建.弗吉尼亞·伍爾夫的“雌雄同體”觀與文學創作 [J].湖南大學學報 (社會科學版),2008,(2).
[9]潘建.國外近五年弗吉尼亞·伍爾夫研究述評[J].當代外國文學,2010,(1).
[10]王瀛鴻,楊柏艷.論弗吉尼亞·伍爾夫的雙性同體女性觀 [J].東北大學學報 (社會科學版),2010,(5).
[11]甄艷華.解讀伍爾夫的兩性和諧社會理念 [J].外語學刊,2010,(5).
[12][英]弗吉尼亞·伍爾夫.林 燕譯.奧蘭多 [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
[13][南非]林德爾·戈登.伍厚愷譯.弗吉尼亞·伍爾夫:一個作家的生命歷程 [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0.
[14]楊莉馨.20世紀文壇上的英倫百合——弗吉尼亞·伍爾夫在中國[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15]杜婧一.從《奧蘭多》看弗吉尼亞·伍爾夫的雙性同體觀 [J].湖北經濟學院學報 (人文社會科學版),2011,(6).
[16][英]弗吉尼亞·伍爾夫.瞿世鏡譯.論小說與小說家 [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9.
[17]周霜紅.從生命的創造到文學的創造——論弗吉尼亞·伍爾夫雙性同體對神話思維的逃離與飛越 [J].長春工程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0,(2).
[18]伍厚愷.弗吉尼亞·伍爾夫:存在的瞬間[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