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雌雄莫辯》〈ALBERT NOBBS〉：鏡像生命的神話

丁文文 （陜西師范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 陜西西安 710062）

一、線性敘事與“超現實”闡釋——“抉擇的無奈”

這個故事帶有幾分“超現實”，在19世紀的愛爾蘭都柏林，女人阿爾伯特·諾伯斯為生活所迫不得已化裝成“男人”酒店仆役長，他成功地瞞騙了旁人，一切井井有條。直到遇到受雇前來酒店粉刷墻壁的工人佩吉，同樣是女扮男裝并且娶了妻子的佩吉深深的刺激了阿爾伯特，從此，故事發生了轉變。

在第一電影符號學中，克·麥茨將電影敘事、表意而非電影語言的基本單位確認為“獨立語義段”，即他關于電影的“大組合段理論”：

因此，我們首先參照麥茨的組合段理論，對《雌雄莫辯》的敘事做一個簡單梳理，以清晰地展示這部影片的變奏曲。

1.序幕，段落。莫里森家庭酒店繁忙又漫長的一天。在這個上流社會尋歡作樂的風月場所，阿爾伯特身為酒店的男招待，沒有一句閑話，不茍言笑且盡心盡力的做著自己的分內事，電燈，上菜，服務，面面俱到，沒有任何值得挑剔的地方。

2.段落。下班后，阿爾伯特婉言謝絕了同事“喝一杯”的邀約，將自己反鎖在屋里，仔細回憶每一筆細碎的小費收入的來源，小心翼翼的記在賬本上。打開地毯下的木地板夾層，里邊滿滿的存放著他所有的財富。入睡前，他打開床頭的《圣經》，看了看夾在里邊的一張年輕美麗女人的老照片，然后睡去。

3.插曲式段落。翌日清晨。在安德利安酒店做男招待的喬·麥金斯，因為一個小小失誤惹怒了酒店大住戶，要求開除他。麥金斯露出無言的憤怒。

4.場景。莫里森家庭酒店員工的餐桌上，女招待海倫曝露出自己拜金的思想。霍倫安醫生自然地加入餐桌，海倫言下自己和醫生是同道中人。

5.平行組合段。任憑麥金斯怎樣求情，最終被殘酷的逐出酒店。

6.線性敘事組合段。莫里森家庭酒店像往日里一樣運營，上流社會的糜爛、阿爾伯特依舊做著自己分內的事。麥金斯路過這里，被誤認為修鍋爐的工人，他將錯就錯，承認自己就是鍋爐工。

7.交替敘事組合段。粉刷匠休伯特·佩吉也受雇于酒店，貝克夫人要求阿爾伯特與佩吉同住，縱使阿爾伯特百般借口推辭也無濟于事。此時，麥金斯被引薦給貝克夫人，打破了尷尬。貝克夫人帶麥金斯來到鍋爐房，麥金斯允諾會修好。

阿爾伯特一人坐在房間外的走廊里，不住的看著懷表，遲疑猶豫不愿進房間與佩吉同住。此時，麥金斯竭盡所能的修理鍋爐。

8.交替敘事組合段。阿爾伯特畏手畏腳進到房間，小心翼翼的躺在床上，無奈被一只跳蚤騷擾，被佩吉現自己的女人。阿爾伯特痛哭并祈求佩吉替她保密。同時，麥金斯被難搞的鍋爐絆住手腳。佩吉為了不惹麻煩答應保密，阿爾伯特已然擔憂。另一邊，鍋爐終于被麥金斯修好了。

9.描述性組合段。翌日清晨，員工們忙著自己的事，麥金斯洗去一夜的疲勞，霍倫安醫生和一名女招待睡在一起，阿爾伯特從地板上驚醒，發現佩吉已不見蹤影。他連忙查看自己在地板夾層的錢物，確保沒有丟失后，趕去上班。他第一次，遲到了。

10.段落。從不出錯的阿爾伯特開始心慌意亂，回避著佩吉，卻又想接近佩吉，擔心他將自己的秘密說出去。佩吉深的女招待們的喜愛，這更使得阿爾伯特覺得焦慮。麥金斯順利修好鍋爐深的貝克夫人的賞識，決定留他在莫里森。阿爾伯特找借口接近佩吉，佩吉答應不會將她的秘密說出去。阿爾伯特仍舊不放心，佩吉拉開自己的胸口，她，也是一個女扮男裝的女人。阿爾伯特受驚不已，久久不能平靜。

11.段落。阿爾伯特整理好心情重新來到佩吉這里，佩吉告訴了阿爾伯特自己的故事。她忍受不了酒鬼老公的家暴，偷了他的工作服離家出走，并且如今又結婚了，娶了一位叫做凱瑟琳的女人。阿爾伯特對于佩吉娶妻的事情難以置信，一直窮追不舍。佩吉完成了粉刷工作，離開了。阿爾伯特仍然對于佩吉和一個女子結婚十分關注。

12.插曲式段落。麥金斯救了差點從梯子上掉下來的海倫。兩人產生異樣情愫。

13.段落。莫里森舉辦化妝舞會上。人們各懷心思，阿爾伯特也開始關注周邊的人和事。麥金斯激烈的引誘海倫，兩人產生愛慕。舞會結束后，阿爾伯特像往常一樣記賬統計，這些年，他已累計了一筆不小的數目。

14.場景。翌日。阿爾伯特首次和宿醉后的霍倫安醫生談論自己的理想，他想自己做個小買賣，開一間煙草店，并且動了婚嫁的心思。

15.段落。麥金斯和海倫兩人感情升溫，阿爾伯特按照報紙的廣告，找到一家出租的店面，他幻想中的諾波斯煙草店。理想的初步規劃使得他在娶妻這方面更是動了心思。他開始好奇佩吉和凱瑟琳的婚姻生活。

16.段落。阿爾伯特拒絕麥金斯的幫助，使得麥金斯覺得他是一個守財奴。終于，阿爾伯特借口路過和歸還佩吉掉落的紐扣，來到佩吉和凱瑟琳的裁縫鋪。探望他，以及他好奇已久的妻子。處于對佩吉的信任，阿爾伯特講述了自己的故事。她是一個私生子，不清楚自己身世，那張美麗女人的老照片，是養母留給她關于親身母親的唯一信物。她一直住在親身母親贊助的修道院，14歲那年養母去世，一次，她被5人強暴，因此女扮男裝，因緣巧合做了招待，后來來到了莫里森。阿爾伯特告訴佩吉自己的開店夢想，得到佩吉夫婦的認同。凱瑟琳玩笑間說出阿爾伯特把錢物藏在地板夾層的事，使阿爾伯特很狼狽。

17.插曲式段落。麥金斯和海倫約會。麥金斯講述自己不幸的身世。并且告訴海倫，自己有一個“美國夢”。在愛的癡纏下，一心拜金的海倫，居然為這個落魄的打雜工動心了。

18.括入性組合段。阿爾伯特看到佩吉他們簡單又幸福的小日子，更是動心。

玩笑間意間提起的海倫，成為阿爾伯特求愛的目標?；孟胫械闹Z波斯煙草店，女主人從佩吉的凱瑟琳變成阿爾伯特的“凱瑟琳”——海倫。

19.段落?；氐侥锷?，阿爾伯特鼓起勇氣主動邀約海倫。海倫說自己已經和麥金斯在一起，謝絕了他。

20.場景。麥金斯聽聞阿爾伯特的追求，反而提出讓海倫答應約會。讓阿爾伯特為他們的愛情埋單。

21.段落。海倫和阿爾伯特的第一次約會。阿爾伯特慎重且緊張。如麥金斯所愿，一向節約甚至在他人眼里有些吝嗇的阿爾伯特，為了追求海倫，不惜花費巨資，他雖然有些心疼奢侈的花銷，但并無怨言。更是期待能得到海倫的愛。海倫講到自己可憐的身世，并提到了曾在一家店鋪打工，也是住在閣樓上。這更叫阿爾伯特確定海倫就是自己要找的那個人。在那個想象中的煙草鋪的閣樓里，海倫悠閑的生活在里邊。但是現實中，海倫拿著阿爾伯特買的昂貴巧克力，卻來到了麥金斯的房間。麥金斯理所當然的要求海倫下一次約會，給自己帶瓶威士忌回來。海倫訴說著自己對麥金斯的不滿，麥金斯允諾會帶海倫一起離開。

22.段落。第二次約會。阿爾伯特自信的帶著海倫來到未來的諾波斯煙草店，和他分享夢想。海倫卻表現的非常排斥。她一心只想和麥金斯離開這個窮地方。她回到麥金斯的房間，要求拒絕再和阿爾伯特約會。但是麥金斯看到一次次的戰利品非常滿意，開始動了讓海倫騙阿爾伯特的錢去美國的歪腦筋。而阿爾伯特卻在思考什么時機告訴海倫自己的秘密。

23.描述性組合段。酒店的一名女招待被查出染上了風寒，疫情擴散，頓時人心惶惶，客人們紛紛離去，阿爾伯特也被傳染，但他硬撐著佯裝沒事。隨后酒店也被查封。

24.段落。酒店也變得荒涼，阿爾伯特的傷寒變得嚴重，此時，海倫告訴麥金斯，自己懷孕了，麥金斯的反映很抗拒，但最后還是答應會負責。阿爾伯特也從傷害中熬了過來。酒店的禁令也被解除。

25.線性敘事組合段。阿爾伯特重新開始工作，他打聽海倫的病情，得知疫情擴散的非常嚴重，鎮上死了幾百人。阿爾伯特擔心佩吉一家，不幸的是，凱瑟琳也未能幸免。他希望填充凱瑟琳的位置，但是被佩吉拒絕了。

26.段落。佩吉和阿爾伯特兩人穿著凱瑟琳留下的女裝，兩個人恢復了女兒身，來到海邊。佩吉鼓勵阿爾伯特去做自己的選擇。

27.段落。阿爾伯特無意間聽到和海倫和麥金斯的爭吵，從女傭的嘴里得知吵架的原因是海倫懷孕以及麥金斯欺騙海倫說帶她去離開。

28.段落。阿爾伯特向海倫求婚，但被海倫拒絕。阿爾伯特戳穿了海倫來見他只是為了錢財以及麥金斯的和懷孕的事。但他不介意，并且承諾愿意撫養海倫和麥金斯的孩子，用物質換取愛情，但是海倫還是拒絕了。阿爾伯特十分傷心。

29.段落。莫里森酒店終于度過了冷淡期，客人們又重新上門。一切看似恢復如初，大家形同陌路人。未婚懷孕的海倫處處受到大家特別的關注和嫌棄，貝克夫人也揚言要趕走她。而阿爾伯特也恢復了當初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

30.段落。麥金斯來到海倫的房間，再次說服海倫拿掉孩子，海倫不肯。兩人起了爭執，阿爾伯特在房間里坐立不安，來到海倫房前再次請求海倫嫁給她，海倫不依。麥金斯看到阿爾伯特非常生氣，兩人爭執、動手，阿爾伯特被麥金斯失手推撞到墻上，撞到了腦子。大家前來勸麥金斯，阿爾伯特蹣跚的爬回房間，想要反鎖房門，鑰匙掉落在地上，阿爾伯特慢慢的躺在床上。門外，海倫終于決定和麥金斯一刀兩斷。麥金斯離開，海倫來到阿爾伯特的門外輕聲呼喚他的名字。

31.括入性段落。想象中的那間店鋪閣樓上，主人是阿爾伯特和海倫。阿爾伯特幸福的、安靜的，閉上了雙眼。

32.線性敘事段落。翌日，酒店的工作仍在繼續，阿爾伯特又遲到了，海倫擔心他，來到他的房間，發現已經離世的阿爾伯特?；魝惏册t生前來處理后事，這才發現阿爾伯特是個女人。

33.段落。貝克夫人發現了阿爾伯特的賬本，用這筆錢重新裝修了酒店，并且再次雇來粉刷匠佩吉。并告訴了佩吉阿爾伯特的事情。

34.段落。佩吉來到阿爾伯特的房間，看到了阿爾伯特母親的照片。聽到窗外海倫孩子的哭啼。海倫訴說自己和孩子的不幸，佩吉要求和海倫一起生活。

在這一依照大組合段理論排列的一覽表中，我們可以看到，影片由著縝密的順時、線性結構。除了阿爾伯特幾次幻想畫面之外，敘事基本是按照時間順序排列的。對于一部優秀的影片來說，結構簡單的背后就需要復雜、嚴格且值得推敲的起承轉合來幫襯。因此，每位角色活靈活現且富有特色的心理活動和行為就是本部影片值得去研究之處。

二、創傷的固結與無意識——“真實的挫折”

影片中的每一個人物都有一段辛酸不堪的回憶，11段落中佩吉因為不能忍受丈夫的家暴女伴男裝，并且娶了妻子。16段落阿爾伯特道出自己私生子的身世和遭人強暴的命運。17段落里麥金斯因為酒鬼父親酒后暴力，有一個想要擺脫貧困的“美國夢”。21段落里海倫也是從火坑里逃出來的可憐人。

拉康說過：“欲望的維度總是與‘無’密切相關，欲望擁有的現實就是在現實中已經失去之后的，心靈上欠缺的東西的現實”。我們的需求源自匱乏。

一個人如果遭受到損毀其生活的創傷，他會完全灰心喪氣以至對現在和未來都是去了興趣而永久的沉迷過去。對于創傷性神經癥來說，其病根就在于對床上發生的那一刻的執著。 阿爾伯特14歲時的噩夢已經過去很多年，她健康且有能力，但卻逃避盡一個女人的本分。童年期的創傷固結屬于過去，但卻不能被消除。于是阿爾伯特將這種“真實的挫折”移情到了海倫身上。柯勒律治曾說， 偉大的心靈總是雌雄同體兩性因素并存的。只有當兩性因素融為一體， 和諧相處時，一個人才能精神融洽處于正常而舒適的生存狀態， 充分發揮其所有功能。但是一旦雌雄兩種力量不能和諧共存， 發生嚴重失衡這種情況時， 帶給人生理和心理上的創傷是永遠無法彌補的。

三、雌雄同體與性別理想——“最終的夢想”

雌雄同體，原指自然界某些動物或植物自身兼具雌雄兩性。弗吉尼亞 伍爾夫( 1882- 1941)最早把雌雄同體這一概念引進了文學批評和創作。作為西方婦女解放運動和女性主義文學批評的頗具影響力的先驅，在一間自己的房間中， 她就雌雄同體思想進行了集中的闡述。此書源于1928年在劍橋大學紐南姆女子學院所作的演講。演講的主題是回答兩個根本性的問題:何為女人與如何做女人? 在回答如何做女人的問題時，伍爾夫提出了雌雄同體的概念，其精神實質是兩性平等、和睦。

法國女權主義文學批評家埃萊娜·西蘇堅信所有人類的天性中都蘊藏著雌雄同體的因素，并且提出另一雌雄同體來區別兩性共體的陳舊概念。陳舊的概念認為 雙性 的，因而是中性的，是排除差別的。而對于西蘇來說， 所謂另一雌雄同體 就是指每個人在自己身上都能找到兩性的存在， 這種存在依據男女個人，其明顯與堅決的程度也是各式各樣的，既不排除其中一性，也不排除兩者的差別， 不但不消滅差別，而是鼓勵差別，并盡可能地增加其數量。

人們普遍認為男性的語言特點是理性的、邏輯性的、等級的和直線型的，而女性的語言特點是不重理性的(如果不是不理性的)、反邏輯的(如果不是不邏輯的)、反等級的和回旋式的。在漫長的人類社會中，大部分時間由男性主宰著世界，男子的手可以自由自在地握劍男子可以直面世界，仿佛世界為他所用，由他任意塑造。而女性則被認為是應該喜歡梳妝打扮、絲毫沒有或者要永遠壓抑對權利的欲望、社會角色與家庭角色合而為一，最終的理想是成為能夠相夫教子的賢妻良母等。

在傳統的父權社會里，只有男性才具有的大膽、主動和欲望，以及對于“性需求”的主動和實施。中國傳統文學中也不乏“女扮男裝”的典型，“木蘭從軍”“化蝶戀”的祝英臺，但在性別取向上最終還是回歸傳統。阿爾伯特的愛慕已經超越了簡單的同性戀，他是跨越“二元”后男性化的了女人。

如果說女扮男裝是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女性從屬地位或者某種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那么雌雄同體則是對男權社會的正面反擊。

弗洛伊德曾經說作家使我們能從作品中享受我們自己的白日夢， 而用不著自我責備或害羞。 影片中設置的喬治小主人是一個很有意思的角色，他兩次凝視阿爾伯特和佩吉。就像“皇帝的新裝”里的那個小孩。當社會和環境讓我們自己麻木和逃避在自己的固結中分不清真相時，似乎看清一切的只有孩童的心。

[1]戴錦華.電影批評[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 P22-23.

[2]精神分析導論演講[M]北京：國際文化出版社，2007 P363.

[3]雌雄同體的異類——《獻給愛米麗的一朵玫瑰》中愛米麗小姐形象新解.湖南大學學.( 社會科學版).2008(01).

[4]雌雄同體.杜拉斯一生的詮釋.安徽工業大學學報( 社會科學版).第4期.2007(7).

[5]弗洛伊德.創作家與白日夢[M].伍蠡甫現代西方文論選.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3.P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