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江南私家園林鋪地之美★

張俊玲 劉 璇

(東北林業大學園林學院，黑龍江哈爾濱 150040)

在古典園林設計中，從總體格局的設計，到一門一窗一磚一瓦上的花紋圖案，盡管形態各異，卻不約而同地體現著中國人特有的“以實生虛”而產生“象外之境”的藝術手法。這里的“象”，就是世間客觀事物的表象、形態。而意境是中國古典美學和藝術理論中最具民族性的范疇，是“中國文化史上最中心最有世界貢獻的一方面”［1］。所謂“境生象外”，是指從客觀景物的表象中升發出象外之“境”才能產生的意境。這些表象形態的背后，全都訴說著中國人吉祥如意、福壽平安的情愫。

江南私家園林鋪地蘊涵著我國傳統文化的精華。在反映了中國的風水觀念、象形等巧妙之處的同時，以文學、繪畫等藝術形式為依托，在鋪地設計時，造園者根據不同主題的環境，確定使用不同的紋樣、色彩及材料來強化意境、寓情于景。路面上鋪有以自然符號、動植物符號、文字符號、組合符號等為題材的圖案，大多表達富貴、延壽、祈福、納喜的寓意。這些圖案形象生動，給予游賞者以情意方面的信息，喚起心底的感受。其鋪地藝術不僅具有生態性，且在方寸之間彰顯著宗教、民俗的象征意義。

1 鋪地之材料美

江南私家園林的鋪地用材都是廢舊材料，它們有著天然的紋理、粗糙的表面、自然的色彩與形狀，卻化腐朽為神奇:“非瓦片也有行時，當湖石削鋪，波紋洶涌;破方磚可留大用，繞梅花磨斗，冰裂紛紜。路徑尋常，庭除脫俗。蓮生襪底，步出個中來。翠拾林深，春從何處是”［2］。用材得宜，“花環窄路偏宜石，堂迥空庭需用磚”［3］，可以解釋為最好用石鋪設花木中間的窄路;宜用磚鋪設廳堂周圍的空庭。青瓦和望磚材料最為普遍，通常鋪砌在建筑物之間的小院子里或曲折迂回的走廊里。也有少數的獨立庭院完全采用望磚進行鋪設的，例如網師園的云窟院落。鵝卵石也是最為常見的材料之一，主要用來作為填充鋪地圖形內的材料。碎湖石和碎黃石也是使用較為頻繁的材料，這兩種材料主要用來鋪設一些園路和幾何圖形，但是很少運用它們進行一些具象形的鋪設。四大園林中，只有極其個別的獨立圖形采用碎湖石來鋪設，如耦園的一些園路，就有采用碎湖石鋪砌而成的梅花圖形(見圖1)。碎瓷片也是鋪地常用的材料，這些碎瓷片多用來勾勒具象圖形的結構或者勾畫出一些動物圖形的羽毛，如留園的仙鶴紋鋪地(見圖2)。殘破的缸片常用來填鋪幾何形的內部，和鵝卵石形成色彩和肌理的對比。

2 鋪地藝術之形式美

江南私家園林的鋪地紋飾繁多卻具有一定規律。明計成《園冶》中列四式用磚仄砌的圖案有:人字紋、席紋、間方紋、斗紋等;以磚瓦為圖案界線，鑲以各色卵石及碎瓷片:六方式、攢六方式、套六方式、長八方式、八方式等;以磚瓦、石片，卵石混合砌的有海棠、十字燈景、冰裂紋等;還有香草邊式，用磚邊、瓦砌。香草中或鋪磚，或鋪鵝子;以卵石與瓦混砌的有套錢:芝花式、毬門式等、鵝子嵌瓦;波紋式等數種。名稱有方勝、疊勝、步步勝、回紋、冰裂、蜀錦等。以各色卵石鋪地較多，花紋形如織錦，頗為美觀。也有以色彩鮮艷的瓷片、缸片鋪成動植物圖案，但較費工而繁瑣。

圖1 梅花鋪地（耦園）

圖2 仙鶴紋鋪地（留園）

江南私家園林的鋪地花紋細致勻稱，如拙政園的四方鋪地，石礫的天然色調，樸素清雅、形式和諧，反映了古人“天圓地方”的觀點(見圖3);暢園的冰雪紋鋪地，三角形淺色卵石象征“冰”，六角形深色實心象征“雪”，深淺對比不僅打破了單一的幾何造型，也映射出園主高潔的性情(見圖4)。

圖3 四方鋪地（拙政園）

圖4 冰雪紋鋪地（暢園）

3 鋪地藝術之內容美

鋪地紋飾有著十分深厚的文化蘊涵。江南私家園林以士人園居多，書卷氣息濃厚，但中華文士是以儒道釋三教相互交織而合為一體的思想為底蘊。雅俗兼存，儒道互補，凡圣滲融，當然以精雅文化為主流［3］。所有的江南私家園林里面都有書法、繪畫、詩文、雅玩等文人用品，這些具象的文化載體營造了一種濃郁的抽象的文化氛圍，這種氛圍融入在造園的各種元素中而形成了江南私家園林幽雅清麗的意境。例如，“琴棋書畫”四藝是江南文人雅士們鐘愛的清雅生活的主要內容，也是藝術文化修養的主要體現，所以可以在許多鋪地中找到這類紋樣(見圖5)。鋪地的紋樣中蘊含著一定的文化、民俗的寓意，造園者通過對園林總體和細部的設計來確定使用相輔相成的鋪地圖形。鋪地十分講究鋪裝內容與客觀環境的協調、適宜，以精巧的構思融入周圍環境。例如，拙政園的“海棠春塢”內只植兩株垂絲海棠，但院內布滿了的海棠圖形鋪地，身在其中，猶如在海棠花叢中，充滿春意(見圖6)。圖形中大多數是寓意著吉祥如意的圖案，無不寓意著人類共同的心理愿望:富貴、延壽、祈福、納喜。

圖5 “四藝（棋盤）”紋鋪地（嚴家花園）

圖6 海棠花紋鋪地（拙政園）

4 鋪地藝術之生態美

江南私家園林鋪地的生態性主要體現在因地制宜的材料選擇以及對于地面地表生態的保留。鋪地的材料全部采用一些廢舊下腳料和天然石料，通過設計使得這些下腳料煥發出藝術的美感并賦予其獨特的文化內涵。不僅節約了資源，而且避免了對自然資源進一步的破壞。

現代醫學研究證明，用鵝卵石鋪成的“蜀錦”具有良好的按摩保健作用。如果穿著較薄的軟底鞋或干脆赤足緩步在高低錯落的鵝卵石小徑上，不僅可以按摩足底穴位，還能活血舒筋、消除疲勞，遠遠好過大理石碎片鋪地。

梅雨是江南特有的景色，所以為了增強路面的抗滑性能，江南私家園林多以碎石鋪地，適當留縫，注意地表生態性的同時也有助于排水。鋪地材料的細小、縫隙里夾雜著土壤和植物，形成了一個微觀的可循環生態系統，人、小生物、場地得以和諧共處。幾乎所有鋪地都融入了自然元素，使建筑與自然有機結合，增加了建筑的自然感和親切感，更體現了自然美和人工美相協調的天人合一思想。

5 鋪地藝術之意境美

江南私家園林鋪地藝術受到中國傳統文化、古代哲學思想(如儒家、道家、佛教等)的影響，表現出其獨特的寫意、緣情、含蓄的藝術個性，藝術追求從“觀物以取象”“立象以見意”到“得意而忘言”“境生于象外”［4］，都特別注重情感需求。就算是地面小小一方鋪地也不是隨意鋪設，都有其深刻的寓意，更多的將“情”融于景色中，耐人尋味。鋪地紋飾營造并強化著充滿文化內涵的景點意境。優美的鋪地圖案作為環境背景，以其豐富的象征意義，創造出表象之外深厚的韻味和雅致的意境。例如，砌紋如波濤洶涌，產生行舟江湖的遐想;用破方磚磨斗成冰裂紋地面，老梅似傲寒于“冰裂紛紜”之中，給人以晶瑩高潔之感，塑造出冷艷幽香的境界［3］……與環境和主題相輔相成的鋪地紋樣意向，不僅能強化景點主題，深化意境，還能從中訴說著中國人吉祥如意的情愫。例如，拙政園的“魚戲荷”鋪地，“魚”與“余”諧音，魚象征發財富貴，把魚與蓮花組成畫面，表示“金玉同賀”(見圖7)。網師園的折扇紋鋪地，“扇”與“善”諧音，送給旅人，寓意“善行”(見圖8)。退思園的荷花紋鋪地，滿地鋪滿荷花，象征“步步生蓮”(見圖9)。例如網師園中的“五福捧壽”鋪地，鶴因長壽，廣受歡迎。蝙蝠、松柏、鶴組圖，象征健康長壽(見圖10)……

圖7 “魚戲荷”鋪地（拙政園）

圖8 折扇紋鋪地（網師園）

圖9 荷花紋鋪地（退思園）

圖10 “五福捧壽”鋪地（網師園）

6 結語

江南私家園林鋪地有著特定的歷史背景和文化環境，它在現代景觀設計中的應用也具有一定的局限性。但值得學習和借鑒的是古典園林鋪地所折射出來的一些理念:景點的物質要素和非物質要素能相互協調的創造;所使用的材料和工程技術應該盡量不對自然系統中的其他物種和生態過程帶來損害和毒害［5］;廢舊、鄉土材料的大量應用不僅可以節省投資，還可以節約資源;應充分發揮地方民族文化，從地域文化和傳統文化中提取象征符號，并利用現代科技手法表達。鋪地圖形是一種獨特的民俗文化符號，這些符號被人們廣泛使用，增強了景觀意境的表達，也強化了園林文化氛圍。因而，園林裝飾性鋪地具有的使用功能和寓情于景，也是現代景觀鋪地設計學習、研究、參考的對象。其深邃的文化內涵以及對現代鋪裝設計的借鑒意義值得人深思。應該怎樣設計與建設適時、適景、適地、適人的生活空間去彌補現代景觀鋪地的不足，這已成為當前城市景觀設計所思考的一個重要問題。

［1］宗白華.中國藝術意境之誕生［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0.

［2］明計成.陳植注釋:《園冶注釋》［M］.北京:中國建筑工業出版社，1988.

［3］曹林娣.圖說蘇州園林·鋪地［M］.合肥:時代出版傳媒股份有限公司，2010.

［4］居閱時.弦外之音［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5.

［5］王祖祥.淺談園林景觀中的脈絡·園路［J］.安徽林業，2005(3):19-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