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沈敦和的經濟觀念

丁龍華 余 坤 黃穎萍 寧波大學人文與傳媒學院

一、沈敦和其人

沈敦和（1856～1920），字仲禮，浙江鄞縣（今寧波市鄞州區）人，生于茶商世家。父親沈雄，充作尚書崇厚的文案，隨崇厚辦理五口通商事宜數年，后舉家遷居于上海。沈雄認為辦洋務非通外語不可，故聘請英人至家中教授敦和英語，后又使其游學美、英，敦和于光緒初年肄業劍橋大學，專攻法政。回國后歷任要職，曾任張家口洋務局督辦，山西冀寧道洋務局督辦，山西大學堂督辦，上海江南水師學堂提調，吳淞自強軍營機處總辦，淞滬鐵路總辦，開平煤礦、建平金礦總辦，上海記名海關道等職。沈氏辦理洋務多年，受到了朝中諸洋務派官員的器重，在官場頗有名望，時人視之為“江南一紅道臺”。

戊戌政變后，沈敦和遭中堂剛毅等朝臣參劾去職，轉而從事慈善與商業。1904年3月，沈敦和在上海發起成立以中、英、美、德、法五國為首聯合承辦的上海萬國紅十字會，3月10日，五國人士在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召開會議，商討成立上海萬國紅十字支會，并推舉沈敦和為中方辦事總董。上海萬國紅十字支會的成立，標志著中國紅十字會的誕生，故沈敦和日后被認為是中國紅十字會的締造者。其歷任大清紅十字會、中國紅十字會副會長，曾先后創辦中國紅十字會時疫醫院、紅十字會總醫院、天津路分醫院、中國公立醫院、中國防疫醫院等，并兼任上述各院院長。此外，他還主持華洋義振會，創辦濟良分所等慈善機構，對中國的慈善事業有著莫大的貢獻。有賴于沈敦和的經營，中國的“慈善事業遂開亙古未有之局”。

在商業方面，沈敦和先后創辦或投資華安人壽保險公司、四明銀行、同利制鐵公司、中國榮線紗廠等企業。曾連任多屆上海商務總會、上海總商會議董。并長期擔任四明公所董事，寧波旅滬同鄉會會長，為當時旅滬寧波幫的領袖人物，亦是二十世紀初上海工商界極有影響力的人物。

由此觀之，沈敦和“不獨為軍界之干材，也是外交界、慈善界、企業界出類拔萃的人物”。

二、沈敦和的經濟觀念

沈敦和辦理洋務、經營企業多年，并未留下相關文稿，且其關于經濟及商業方面的見解，亦只能零散見于史料，未能形成系統的經濟或商業理論，故本文僅將沈氏關于經濟及商業方面的見解稱為沈氏的經濟觀念。由于沈敦和對慈善事業貢獻巨大，故今人對沈氏的研究幾乎完全集中在慈善方面而忽略了企業方面，但是，清末由集成圖書公司出版的《沈敦和》一書卻早已注意到了沈氏辦理企業的事跡，書中寫到“其在北洋則有金礦、煤礦之閱歷，其辦滬寧鐵路則有上海無錫五百里之成績，其在上海則經辦中國通商銀行，創設華安水火、人壽保險兩公司，華倫機織綢緞公司，固明明為實業界有關系之人物”，并且稱贊沈敦和“如炬之眼光，迥非尋常實業家所能幾及”，這說明沈氏對經濟及商業的認識確是有過人之處的。

1.改革圖新，儲備人才

清末，列強用堅船利炮敲開了中國的大門，對中國進行軍事侵略和經濟侵略，面對“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嚴峻形勢，無數仁人志士提出了一系列自強求富的的辦法，沈敦和辦理洋務多年，自然對如何使國家走向富強有著自己的一套看法，這體現在他的《富強求源說》上。沈氏認為，人才是自強求富能否成功的首要因素，他說：“欲圖富強，首在得人，如其不然，是不求富強之本，而務富強之末也”。他舉例道，“蓋如開筑鐵路等富強之策，必須有人焉，出而為之，經理始克，成其美舉，臻至上理”。又說，如果讓不稱職的人去經營管理，那么“欲其循舊，尚屬非易，安能復望其圖新乎”。同時他還指出中國欲圖富強，有兩大難處，“一在君相之果欲圖新與否，一在經理之能得人與否”，即自強求富的關鍵在于兩點，一是統治者改革的決心，二是能否獲得人才，并且他認為后者更難辦到，因為中國用人“往往務聲名、限資格”，故沈氏呼吁推行一種唯才是舉的選拔人才制度，以儲備人才，備朝廷之用。

2.推廣土貨增加出口，振興實業挽回利權

對于如何增加國內資本，沈敦和認為應當增加出口，而欲增加出口，先必須推廣土貨。他談到“歐美各國取精用宏，其需吾土貨多多益善”，這是不無道理的，因為歐美各國科技較中國發達，不需要從中國獲得加工制成品，而恰恰需要中國所提供的原材料和土特產品，并且中國限于自身的科技實力，亦只能依靠推廣土貨來增加出口，所以應當“于種植畜牧各大問題，一一殫精竭慮，研究改良，力謀進步”，使得“土貨之出產日益番”，如此則可以“使出口之數超過于進口之數……則中國母財自然潛滋暗長”。

面對外資對中國的經濟侵略，沈敦和倡導振興實業，以挽回利權。1898年10月，清政府和英商怡和洋行簽訂《蘇杭甬鐵路草約》，英國取得了該路的修筑權。1905年7月，浙江紳商集會上海，要求清政府廢除《蘇杭甬鐵路草約》，自籌資金修筑鐵路。7月25日午后三點，浙江紳商在斜橋洋務局集會，商討自辦鐵路事宜，沈敦和主張自辦的立場明確，他認為“蘇杭甬鐵路本未立正合同，自宜廢去自辦”，并且當務之急是“須切實籌款”。又有1910年，沈氏糾集股分，銀三十萬兩，開設華綸機織綢緞有限公司，計劃“仿照東西洋各國花樣制造各色綢緞，行銷中外各埠，冀塞漏卮”，以達到“振興實業、挽回利權”之目的。

3.加強對外交流，擴大貿易往來

1910年11月，時任上海商務總會議董的沈敦和致書該會總協理，一一陳述了他的“中美商會聯絡計劃”，計劃分甲、乙、丙、丁四條。沈氏先提出“設立中美貨品陳列所”，這個計劃擬將中國所產的品物，拿出樣品送交給美國各商會代為陳列，并且將來新生產的品物也隨時續寄到美國各商會，陳列費由美商會負擔，而美國出產品亦交由中國各商會代為陳列，其費用由中國商會負擔。這樣就等于是在中美之間長期開辦商品展銷會。接著，沈氏又提出“互派中美商務調查員”，因為在美國銷售的中國土貨，許多都是由歐洲各國轉手售賣，利潤都讓歐洲商人賺取了，所以沈敦和認為，應當由中國全體商會公舉調查員二人，分別派往紐約、三藩市，專門調查美國最近銷售何種貨品，并隨時反饋，然后將中國貨品小樣分送美商考驗，費用由中國全體商會分擔，而美國駐華調查員則由該商會自行組織分派。以上兩條結合，等于是在中美商會間建立了一套及時的商情傳達與反饋機制。隨后，沈敦和進一步提出“設立中美聯合銀行”，因為中國資本日益枯竭，想要振興商業，卻難籌集資本，成立該銀行有助于在雙方權利與義務平等的條件下引進外資，此外，華僑每年寄回祖國的款項高達七千萬以上，以前依靠外國銀行匯寄，利益全讓外商賺取，以后可改歸該銀行轉匯，并且中國對美國的貿易亦可由該銀行做結算。最后，沈敦和倡議“設立中美交通輪船公司”，沈氏認為“中國向無出洋商輪”，如果能“添備數輪懸掛中國旗號，直放美國，以利交通”，這樣的創舉必定能成為我國航業未來的先導。由此觀之，沈氏的中美聯絡計劃無疑是對增進中外交流、擴大貿易往來有著莫大的助益，并且該計劃于1910年11月11日由中美商團雙方共同在上海匯中旅館商議并一致通過。

此外，沈敦和還于1911年積極組織京、津、漢、寧、蘇、滬、杭、粵八處實業家赴日本考察，還精心籌備展品赴1915年首屆巴拿馬太平洋萬國博覽會參展，并載譽而歸。

4.利用貿易手段，進行大國博弈

1904年12月15日，一位在上海的普通寧波籍木工周生有不幸被一位酗酒的俄國水手用斧頭意外地砍傷至死。圍繞著兇犯審判定罪等問題，中國官方與俄國外交部門前后交涉數月。旅滬寧波商人亦是群情激奮，1905年1月14日，沈敦和建議與俄國斷絕經濟貿易，以迫使俄國做出外交讓步，并且寓滬商董在上海商務總會召開會議，議決即日起停止使用華俄道勝銀行所發行的鈔票。經過中國官方與旅滬寧波商人的共同努力，俄國雖未將該犯進行華俄會審，但亦判處該犯四年監禁，并賠款給中國政府撫恤銀五六千兩，以了解此案。此事件中，沈氏提出與俄國斷絕經濟貿易的建議，體現了其主張利用貿易手段，進行大國博弈，迫使對方讓步的經濟觀念和外交思維。

5.反對賭博，提倡儲蓄

沈敦和十分提倡儲蓄。1915年初，在提倡儲蓄大會上，他就號召人們購買新華銀行的儲蓄票。1919年2月，在儉德儲蓄會上，他又說：“近來風氣大□，各處總會□不出‘賭博’二字，□此會于賭博及不正常之行為絕對禁止，最為特色，□路人員皆能儲蓄，則積少成多，將來于各種實業，不患無資本云”。可見沈氏認為儲蓄的好處之一，就是可以為發展實業提供資本。的確，儲蓄可作為信貸資金的來源，通過聚少成多、變消費為積累，用來增加生產建設資金，使社會再生產過程加速和規模擴大。由此觀之，沈氏這一觀念在當時亦是頗有見地的。

三、余論

沈敦和是洋務運動的“紅道臺”，亦是實業救國的實踐者，他在中國經濟及社會從傳統走向現代的過程中多有建樹，只可惜沈氏并非理論家，并無系統性的經濟或商業著述，本文通過對零散史料的耙疏整理，亦只僅見沈氏經濟觀念的冰山一角。筆者以為，沈氏既以經營慈善事業著稱于世，其必懷抱企業家應當“得諸社會，還諸社會”這一經商理念。最后，謹借助“國際紅十字運動之父”亨利·杜南之父雅克·杜南的一句名言以結束本文之論述，他說：“財富可轉化為仁慈的德行。”我想，沈敦和先生用他偉大的一生完美地詮釋了這句話。

[1]苕水外史.《沈敦和》.集成圖書公司，宣統三年四月，第4頁。

[2]苕水外史.《沈敦和》.集成圖書公司，宣統三年四月，第5頁。

[3]《施君肇基筆譯上海創設萬國紅十字支會會議大旨》.《申報》，1904年3月14日。

[4]苕水外史.《沈敦和》.集成圖書公司，宣統三年四月，第24頁。

[5]寧波幫是地域性的商人（企業家）群體。

[6]何克明.《中國紅十字會創始人沈敦和先生事略》.中國紅十字會總會編《中國紅十字會歷史資料選編》.南京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第555頁。

[7]苕水外史.《沈敦和》.集成圖書公司，宣統三年四月，第33頁。

[8]苕水外史.《沈敦和》.集成圖書公司，宣統三年四月，第34頁。

[9]沈敦和.《富強求源說》.求是齋校輯《皇朝經世文編五集》，卷二·富強。

[10]苕水外史.《沈敦和》.集成圖書公司，宣統三年四月，第34頁。

[11]《紀浙紳集議自辦全浙鐵路事》.《申報》，1905年7月25日。

[12]《移詢華綸公司組織之內容》.《申報》，1910年10月1日。

[13]《沈議董條陳中美聯絡之計畫》.《申報》，1910年11月3日。

[14]朱禮琦.《中美商團會議筆記》.蘇州商會博物館陳列文檔。

[15]湯志鈞.《近代上海大紀事》.上海辭書出版社，1989年版，第590頁。

[16]馮筱才.《“同鄉”背后的權力與聲音——周生有事件再探》.《殖民主義與中國近代社會》國際學術會議論文集，孫立新主編，人民出版社，2009年10月，第183-211頁

[17]《提倡儲蓄大會紀事》.《申報》，1915年3月1日。

[18]《儉德儲蓄會開會記》.《申報》，1919年2月19日。

[19馬克·德斯貢伯.《亨利·杜南傳》.《中國紅十字報》，1992年l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