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 娟,北京理工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博士,碩導
石婷婷,重慶市人民政府外事僑務辦公室涉外處主任科員

電影《阿凡達》海報
人類的一切活動都起源于符號,符號是文化的根基。區別于普通“記號”、“信號”的符號,不僅形成了人類種種文化景觀,更是人類文化的獨有標志。卡西爾曾提醒世人:“符號,就這個詞的本來意義而言,是不可能被還原為單純的信號的。信號和符號屬于兩個不同的領域,信號是物理的存在世界之一部分,符號則是人類的意義世界之一部分。”(《論人:人類文化哲學導論》,卡西爾著,劉述先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40-41頁)符號的魅力并不存在于符號本身,而在于它的意義。符號一詞衍生于拉丁文,基本義是“標簽”或“象征”。符號是指具有其自身之外的隱喻或象征意義,并被用來產生一個由相互關聯的意義所構成的系統。換言之,人之所以能是這個星球上唯一的“文化動物”和“符號動物”,最大奧秘就在于人類構建出的“意義”和“象征”世界。進一步發衍,對符號世界的研究就是符號學。符號學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古希臘時代,不過,作為一種科學觀念的“符號學”是啟蒙時期才由洛克提出。洛克《人類理解論》將“科學”劃分為三類:第一為物理學;第二為實踐之學;第三為標記之學,即符號學,其任務在于“考察人心為了理解事物、傳達知識于他人時所用標記的本性。”(《人類理解論》,洛克著,關文運譯,商務印書館2009年版,777頁)與這時期的“科學”性內涵一脈相承,無論是索緒爾的符號學,還是皮爾斯的符號學,都在邏輯學及語言學的譜系下發展完善。盡管這個時期的符號學引領了“語言學轉向”風尚,但符號對于人類文化的綜合研究價值還并不算耀眼突出。
符號經濟,或文化產業,它不僅僅是一個經濟問題,它的出現和興盛是人類文化當代轉型的重要結果。文化的資本化和產業化,是人類步入后工業時代所面臨的嶄新課題,它對于轉變經濟增長方式具有至關重要的意義。現代工業社會和后現代社會的根本區別,從長時段的透視中凸顯符號產業學科的歷史語境。現代社會,資本主義的基本產業是工業主義也稱為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它體現為人類生產能量的大釋放,其基礎是開發自然資源,然后生產最大化的利潤,這就是資本主義社會的核心運作規則。因此,符號如何變成資本這個問題在工業主義語境中不可能出現。然而自工業革命以來,僅僅幾百年,地球上的資源己經消耗了一半。在這種情況下,工業主義的不再持續發展模式,必須謀求新的方向。因此,符號資本在這種資源和環境的雙重危機背景下提出的后現代經濟轉型之課題。較早的提法有“知識經濟”、“非物質經濟”還可稱“虛擬經濟”或“文化經濟”。后現代符號經濟要求把生產目標從無限制的開掘自然資源,轉向不耗或少耗能源和資源和深入挖掘文化資源。
符號學真正大放文化光彩是20世紀60年代以后,是符號學與人類學相互促進的結果。從學理上看,20世紀的文化人類學幫助人們明確了一個道理:“一切的文化,除了物質的形式之外,都是以符號的形式而存在的。”(《符號:語言與藝術》,俞建章、葉舒憲著,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27頁)一方面,符號學迎合了人類學家的需求,對人類學的發展起到了極大的推動作用。另一方面,文化人類學則把符號學研究真正拓展到文化研究領域,符號人類學應運而生,并在20世紀后期取得了快速發展。符號人類學從符號現象入手研究和闡釋文化,尤其關注儀式、神話、圖騰、象征與宇宙觀等方面的深層解讀,涌現出諸如吉爾茲、利奇、特納、道格拉斯、尼答姆等一批建樹卓越、影響廣泛的著名學者。在符號人類學的啟示下,法國思想家、后現代主義的理論宗師鮑德里亞從改造馬克思主義的立場出發,針對當代消費社會的現實變化,提出“符號的政治經濟學”理論,希望在傳統的馬克思主義對資本主義的政治經濟學批判之外,拓展出符號批判的維度,揭示“消費暴力”所造成的異化新情況,開辟出“符號經濟”這一全新的視野。與此同時,20世紀以來的人類生活現狀更昭示了符號對于社會文化發展的決定性地位。文化和符號從來也沒有像今天這樣為人所重視,具備文化內涵和深入人心的“符號”塑造成為所有商品的追求目標。在后現代經濟的新型增長面前,甚至有西方思想家斷言:“隨著全球化的到來,文化徹底成為工業。”(《全球文化工業:物的媒介化》,斯科拉·拉什、西莉亞·盧瑞著,要新樂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0年版,283頁)古往今來,沒有哪一個時代像20世紀中期以后這樣迅猛而深刻地改變著人類生活。隨著金融市場、電子技術、通訊信息的高度發展,人類財富積累方式、交流手段和生存環境皆隨之而變。美國社會學家丹尼·貝爾于70年代提出的“后工業時代”,管理學家彼得·德魯克提出的“后資本主義社會”都是用來闡述這些改變的,而美國著名經濟學家理查德·弗羅里達則用“創意經濟時代”來形容這個時代。(Florida,Richard.The Rise of the Creative Class:And How It's Transforming Work,Leisure,Community and Everyday Life,New York:Basic Books Press,2004.)明確符號產業及其產生語境后,我們便面對怎樣運用符號資本打造文化產業精品的問題。《阿凡達》是國際市場上成功的文化產業精品,研究它是怎么打造出來的,可以反觀中國文化產業面臨文化匾乏這一基本問題。
資本主義至今已經走過了300年左右的歷史,其生產方式最基本的準則就是要擴大生產力、獲得剩余價值。為了實現這樣的目的,就要無限制地攫取自然資源。實際上,《阿凡達》導演卡梅隆所塑造的地球人形象,就是對資本主義現存的生產、生活方式所做出的一個徹底的否定性宣判,毫不留余地予以徹底的否定。影片《阿凡達》男主人公在人類中心主義的世界里他身患殘疾,不能自由行走,周遭充斥著機械武器,被動地服從著長官指令和安排,喪失了真誠的宗教動機和對宇宙自然的神秘敬畏之情,導致世俗欲望的無限膨脹和對技術與利益追逐的不擇手段。《阿凡達》里地球人轟炸的“恐怖行徑”,讓人不由想到,美國連連以“反恐”為幌子的大肆掠奪。繼阿富汗戰爭后,這個世界上消耗能源最多的超級大國為了自己的利益,無視國際關系的基本準則,公開繞開聯合國,置全球和平人民的反對于不顧,公然侵犯一個主權國家的主權,以“銷毀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為幌子,不惜頻頻動用高科技大規模殺傷武器。這種冒天下之大不韙的橫行霸道是對其一向標榜的“民主”莫大嘲諷,而后美國的一系列舉動讓所有懷抱著啟蒙時代以來西方民主理想幻想的善良人們徹底的失望,現代文明的科學技術被用作殺傷威懾別國人民的暴力手段,曾經孕育人類文明的兩河流域,如《阿凡達》里面的參天神樹一樣,在“現代文明”的暴力洗禮中化成了荒墟的焦土,承受著莫大的辛酸和屈辱。不僅讓人思索:到底“地球人”代表的是高度的文明還是高度的野蠻?當別人有自己要的東西時,就無恥的宣布對方為敵人,大肆進攻,施虐掠取。
按照影片的劃分,可以把地球人看成是異化的人,納威人是天真而沒有被異化的人類,或者叫原生態人。地球人可以分成幾種不同的異化的人,當然地球人中也尚存天良的,不愿喪失人性去為虎作悵,但是也被金錢所驅使,成為貪欲的工具。金錢的力量以跨國公司的大老板為代表,雇傭軍隊用于武力掠奪資源和保護貿易,雇傭科學家研究克隆技術,制造出納威人的軀體,最終目的是要到外太空去尋找最值錢的能源——超導礦石,每公斤價值兩千萬美元。那么地球人為什么要到潘多拉去呢?說到底,因為地球的資源被消耗殆盡了,只有到外星去尋找替代品了,于是找到所謂潘多拉的超導礦石。在地球人中,以跨國公司老板為代表的貪婪金錢的經濟人成了絕對的主導地位。電影出來以后美國軍方還提出抗議,認為影片丑化了他們的形象,讓觀眾聯想到越南戰爭、伊拉克戰爭,想起了所有的倚仗先進武器凌駕在原住民之上的統治者。
我們把299萬年不傷害自然資源的生活方式,叫“原生態社會”,把1萬年前發明農業以來的叫“次生態社會”,把300來的工業主義叫“反生態社會”。40億年中,地球上從來沒有發生過整體生態毀滅的威脅,地球生命整體絲毫不受威脅。進入農業社會以來,生命的物種開始減少了。到了近300年以來的工業社會,每天都有物種在滅絕。為資本主義鳴鑼開道的啟蒙思想家當時認為人類只要擺脫了中世紀基督教的統治,進入生產力大發展的時代,民主社會就會實現,人類未來的目標就三個詞:自由、平等、博愛,這是啟蒙時代寫在旗幟上的。然而啟蒙精神發展到今天,現實世界人和人之間的仇殺、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及無辜而死的冤魂的悲慘現實使人們質疑所謂啟蒙的合理性、合法性。資源總量的有限性與人的需求的無限性是無法解決的終極矛盾。現代性所建立的生活方式,在反生態現實中的理性,實質上都是非理性的。
按照西方社會學家的看法,現代性有兩個重要條件。一個是資本主義的產生,另一個是民族國家的形成。而民族國家形成的重要標志是對暴力工具的控制,同時,這種控制所導致的殺人規模由于工業化和科技化的促進而突飛猛進,兇殘百倍。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湯川秀樹對科技萬物幻覺做出如下批判性的箴言:“一種發現可以帶來幸福和繁榮,也可以導致人性的喪失,人類的毀滅。”(《創造力與直覺——一個物理學家對東西方的考察》,湯川秀樹著,周林東譯,復旦大學出版社1987年版,538頁)美國前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布熱津斯基認為:“人既是發明的創造者,同時又是受制于發明創造過程的奴隸。”(《大失控與大混亂》,布熱津斯基著,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7年版,218頁)進入20世紀后,文明理性和科學技術的負面影響愈加突出,“人崇拜理性,最終卻被理性所統治了。于是產生了深深的精神危機,于是不再相信過去賴以樂觀的那個信條,文明的畸形發展就像根部脫離了土壤的大樹。”(Watts,Allan.Seeds of Genius,Shafttesbury:Element Books,1997.p.41.)吳爾福教授為斯坦利·戴蒙德的《尋找原始人:對文明的批判》作序中寫道:“西方世界的危機也是人類的危機,它不僅限于社會的、經濟的和技術的問題。它關涉到我們對人的定義的真正理解。”(Diamond,S.In Search of the Primitive:A Critique of Civilization,New Jersey:Transaction Books,1974.p.xi.)在《原始人的挑戰》中作者甚至提出應把希臘哲人亞里士多德“人是政治動物”的定義糾正為“人是宗教動物。”(Clarke,Robin.The Challenge of the Primitives,London:Jonathan Cape,1975.p.184.)從中我們可以得到其蘊涵是:正是由于宗教動物逐漸喪失了真誠的宗教動機和對宇宙自然的神秘敬畏之情,才催生人類中心主義的世界觀,導致世俗欲望的無限膨脹和對技術與利益追逐的不擇手段。在這種生存危機下,文學藝術家做的就是幫助人們重新意識到這樣的悖論,然后為人類社會尋找一個未來的發展方向,去尋找救治精神危機的良藥。如何批判人類社會的無限欲望及人類對物質的貪婪追求,這就是《阿凡達》的創作者們在思考的核心問題。過去兩三百年竭澤而漁式的生產方式,用今天的話說,這是不可持續的,必須尋找替代的資源。這就要從主要依靠消耗自然資源的原始資本時代,進入到今天的文化資本新時代。這種轉型的最主要意義,就是要用文化資本替代自然資源的開掘和消耗,需要加強對文化資源的再發現。
面對新時代文化資本的轉型,《阿凡達》的導演卡梅隆都想到了對策,想出完全不消耗自然資源的一種高級生命體,想象他們棲居在如詩如畫的潘多拉星球。卡梅隆通過影片,追問地球人為什么會陷入如此的危機和窘境?如何解決與超越?他對之思考并進行了強烈批判,并在電影中創造了一個地球上沒有的外星空間,這就是電影中的“潘多拉”。

電影《阿凡達》劇照
那么,卡梅隆拍攝影片所依據的思想觀念背景是什么?原始文化可能是卡梅隆創作的淵源所在,原住民也是納威人的創作原型。與《星球大戰》以來的充滿危險的外太空世界有所不同,在卡梅隆看來,外太空非但絲毫不可怕,反而比人類要淳樸純真,或者說反璞歸真的世界就在那兒。卡梅隆創造的納威人身上要找地球上的原型的話,那就是借用了人類學家所研究的這些原始人。人類學最早是研究人,所謂原始人,或者說是原住民,他們大部分赤身裸體,有的連農作物都不種,靠的就是打獵采野果為生,人類學稱之為狩獵采集社會。卡梅隆把他們不同的特征通過想象嫁接到一起:身材三米高,深膚色,長著尾巴,以打獵為生,信仰自然神靈。他用了人類學研究原始文化的諸多元素來打造納威人的形象,膚色是深藍色的,顯然不是西方的白人,也不是亞洲的黃種人,較接近的是非洲部落民,原住民部落一般都是深膚色的,把他們的耳朵塑造成和某種野獸的耳朵一樣,再把人類進化中已經蛻掉的尾巴還原,甚至腦后的大辮子還有連接大自然網絡、溝通信息的功能。卡梅隆利用了人類學研究原住民文化一個世紀以來的重要成果,塑造了在人格方面、在精神的生存狀態方面都遠遠高于地球人的存在。納威人表面上生活方式非常原始,他們的宗教信仰、通靈活動類似薩滿教,萬事萬物都有靈。這些原住民的世界和地球人形成對照,主要是要反襯地球人的邪惡和偏執,也就是說現代文明進入了病癥階段。卡梅隆影片背后折射出西方知識界的集體轉向,即轉向原住民社會學習。這樣的一些風向,現在已經成了相當普遍的一種思潮,即重新回到原來被認為是原始、落后的人與文化那里去,因為終于發現只有他們代表的那種生存方式才真正是可持續的,我們生存的這種方式是沒法持續的。
在啟蒙以來建構的理想,永恒進步觀念的蒙蔽之下,人類的精神家園變成了荒原,在歧路上漸行漸遠。所以后現代知識觀倡導重新尋找替代性的知識和方向。在此背景下,巫術神秘作為文學思維的返祖歸根在后現代藝術中催化出強烈的原始主義傾向,對抗物質主義和唯科技主義的精神壓迫就不難理解了。卡梅隆通過外星的生態人,即納威人,重新教育地球上異化的人,這教育意義是非常深遠的,需要深度思考和挖掘,才能夠領會。卡梅隆借助人類學想象,塑造出的這種生態人就是要給地球人重新樹立榜樣。影片結局,眼看著外星的生態人要被唯利是圖的掌握高科技武器的地球人毀滅掉了,但就在這千鈞一發時刻,卡梅隆動用了傳統神話的力量,生態世界的力量,最終戰勝了地球人的入侵。這樣的一種場景,在以前的文學中是罕見的。之前主流的文學史上基本上都是殖民者一方,代表著擁有先進武器、高科技的一方獲勝,沒有例外。之所以卡梅隆的這個影片的結局,因為他希望給地球人留下一線拯救的希望。雖然資源已經瀕臨絕境,但是生態人還是留下了希望的種子。潘多拉星球的名稱取自希臘神話中的人物。希臘神話中的潘多拉,只要把盒子一打開,人間的災禍病菌都來了,但是神話還有個細節,潘多拉盒子底下還有一樣東西,就是“希望”。這就是卡梅隆借助外星世界的想象,留給人類的一線希望。
符號已經無可否認地成了經濟生活中舉足輕重的一種力量,其背后是文化資本的競爭。鋪天蓋地、不斷衍生的符號結成網絡,通過與現代媒體的合謀,主宰著我們的消費乃至整個人生。消費社會通過多種多樣的手段來建構和實現商品的符號價值,消費者進行消費的同時也是完成這種符號價值的建構過程。符號與資本聯手推動新的文化資本的產生,新型文化資本具有類似意識形態的作用,自我繁衍、自我放大,又能為商品的生產者帶來更大的競爭優勢和巨額利潤。因此符號價值不僅成了最為重要的文化競爭領域,也成了資本角逐的場所。如果放在更為深遠的背景中來看,符號作為一種文化資本還具有更為深遠的文化意義:再沒有一個領域能夠同時容納理想主義的光輝和現實主義的精明,能夠同時將審美與功能融為一體、將傳統與現實完美交織、將神圣和世俗共聚一堂、令掩飾與暴露握手言歡。文化成為資本的一部分甚至可能是人類社會發展的一劑良藥。經濟學家認為:“文化資本可能有利于我們對可持續性的理解。文化資本有益于長時間的可持續性發展,這一點和自然資本的功能相似。現在我們應該能夠很好地理解自然生態系統對經濟發展所起的支持性作用,并且過度地使用這些即將耗盡的資源或無視可持續性發展地開發可再生資源,這種忽視自然資本的行為會導致自然生態系統的崩潰,其結果會導致福利和經濟產出的喪失。”戴維·思羅斯比:(《什么是文化資本?》,潘飛編譯,載《馬克思主義與現實》2004年1期)在經濟學領域,文化資本開始受到重視,甚至被視為可以與自然資源并列的第四種資本,“文化資本。它是一種明顯不同于另外三種類型的資本。”(《什么是文化資本?》)這種觀念提示了符號經濟作為一種新的經濟發展維度的可能性,這種超越了物質性的經濟發展模式預示著人們有可能通過自己的符號活動所衍生的意義來代替以往只有通過炫耀和浪費來達到的目的,進而有可能為人類提供一種可持續的發展思路。
法國思想家布迪厄在《資本的形式》這篇重要的專論里,將資本的概念一分為三,在經濟資本之外,提出并論述了“文化資本”和“社會資本”在當今社會中的功能及其轉換規則問題。(《文化資本與社會煉金術》,布迪厄著,包亞明譯,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190-191頁)非物質形式的文化資本和社會資本,又可以從非實物性意義上看成是“象征資本”。(《實踐感》,布迪厄著,蔣梓弊譯,譯林出版社2003年版)因此也有學者把布迪厄的新資本形態說劃分為四大類。(《布迪厄的社會理論》,高宣揚著,同濟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148頁)這些來自不同領域和不同角度的觀察,都不約而同地敏銳地把握到新興的“非物質經濟”時代到來的脈搏,昭示出后現代性不同于現代性的一個主要差異層面。美國著名的未來學家托夫勒非常敏銳地預測到:“當代經濟方面最重要的事情是一種創造財富的新體系的崛起,這種體系不再是以肌肉體力為基礎,而是以大腦(腦力)為基礎。”(《力量的轉移:臨近21世紀時的知識、財富和暴力》,托夫勒著,劉炳章譯,新華出版社1996年版,10頁)在托夫勒的新詞匯庫中,所謂“知識經濟”、“信息經濟”或者“超符號化經濟”,基木上是用作同義詞的。從他對“知識”的重新定義中,就不難看出這一點:“知識這個字眼將具有更廣泛的詞義。它將包括信息、數據、形象和意象以及態度價值標準和社會的其它符號化產物。不管這些產物是真的,還是近似的,或者甚至是假的。”(《力量的轉移:臨近21世紀時的知識、財富和暴力》,前揭,21頁)在將傳統意義上的知識重新與“符號化產物”相認同的這種表述里,不難看出所謂“知識經濟”的實質也就可以說是“符號經濟”。按照利奧塔的看法,“技術是現代的許多符號之一”。(《非物質》,利奧塔著,陳永國譯,天津社會科學院出版社2002年版,41頁)
從實體經濟向文化產業的轉型,也可以概括成從物質經濟向非物質經濟,或者叫符號經濟、虛擬經濟的轉型,這是全球性的發展趨勢。西方已經充分認識到這個轉型的必要性,早已經轉向低能耗、集約型的經濟模式,只用創意就能賺錢的產業,這就是成功的文化資本和符號經濟創造。西方的文化產業者付諸“文化尋根”行動來彌補現代性危機,他們在反思自身文明的同時也帶著人類的視野,這就給我們提供了有價值的借鑒。這些文化尋根的思想者們者都是沒有打著哲學家、政治領袖的個人旗號出現,而是一個普遍的文化思潮的產物,他們運用大眾傳媒的手段和傳播力,要糾正反對的就是把地球變成一個新荒原的工業主義或者說是高耗能的自殺式的發展方式。他們的思考是非常深切的,他們塑造的形象及其傳播力量是非常巨大的。《阿凡達》背后蘊涵的價值沖突與文化趨向,其強烈的反叛現代性趨向,促進對現代文明進行深刻反思。《阿凡達》背后,蘊含著半個世紀以來西方的一個思想和文化運動。《阿凡達》的情節想象來源于被西方社會主流價值觀所忽略壓抑著的神話思維、詩性智慧。這樣的一種后現代思想,從美國的學院派,從神話學家那里,傳播到了好萊塢的導演那里,以文化資本的方式運作出來。現在全世界都看到了《阿凡達》的巨大影響,文化產業的投人和產出比,是實體經濟所無法想象的。要想獲得最大多數人的認可,不是意識形態,不是武力強加,而是帶有普遍性的心靈觸動和深層記憶的喚起。
簡而言之,符號經濟如同一把雙刃劍,一方面,符號價值塑造了人的欲望,人在消費的過程中被異化。另一方面,消費的欲望也導致了空前的消耗。但同時我們應該看到,這也為一種新的經濟模式提供了機會,即通過恰當的符號建構和引導,人們有望建立一種更加和諧的、指向可持續發展的經濟模式。按照傳統觀點,生態系統是由三種不同的因素組成的:即作為“資源的”因素,中立無用的因素,以及那些可以被看作有害的、對抗的或競爭的因素。這種看法其實是將人類的物質需要作為中心來加以劃分,其背后的主導性思維是人類中心主義的進步觀,勢必會導致人對自然耗竭式的開發和利用,最終導向無可避免的生態危機。但如果人們對符號的魅力有所理解,進行適當的引導,就完全有希望建立一種新的價值體系。
新時期符號資本時代下,人文知識分子開始發起新一輪的啟蒙運動,在人類文化發展史上,理性和技術被視為對蒙昧狀態的人類的啟蒙,人文主義被視為對宗教控制下的社會的曙光,面對消費社會人類需要新的一輪啟蒙運動。雖然啟蒙是一個充滿了悖論的概念,但如果回到啟蒙思想家的初衷,那么這樣的目標始終還在遠方。面臨技術理性和消費社會的雙重壓力,如何在新的條件下實現人類解放的目標,仍然需要繼續探索。如果脫離開當代西方馬克思主義學者對消費社會的批判視角,從另一個角度看,符號經濟似乎也提供了走出物欲時代、重建和諧有序的價值體系的又一絲曙光。因為當符號本身具有了價值,并且在交換中具有獨立地位的時候,文化生產就可以對整個社會施加更為直接的影響。如何幫助人們走出物的束縛,在物質條件改善的同時創造健康的精神生態?如何打破純粹的享樂主義,倡導一種更負責任的、可持續的發展觀?如何在碎片化的后現代文化景觀之上重續文化之根?如何在物欲橫流的世界上重建不可或缺的神圣之維?如何在經濟全球化的浪潮之中、在跨國資本的壓力之下保持民族文化的主體性?這些問題的浮現,是符號為人們提供的一次療救的機會,是危機也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