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青年財政學者典范：訪中央財經大學財政學院院長馬海濤教授

● 本刊記者 尹 情

6月19日，在記者去采訪的前一天，馬海濤剛過完47歲生日，辦公室里擺放著學生們送來的鮮花。端詳著眼前這位年輕有為的院長，五十歲不到，已經身兼中央財經大學財政學院“一把手”一職十余年，他戲稱自己是“年輕的老院長”。現如今高校中像馬海濤這樣的青年院長并不鮮見，但是不單年輕，資歷頗老，且專業“叫得響”的院長，恐怕他是業內為數不多的幾人之一。

作為我國財政領域頗有影響力的青年學術帶頭人，馬海濤具有很強的代表性：年輕化、高學歷、知識結構完備。談話中，他直奔主題，思維敏捷而清晰，觀點明確不多廢話，偶爾夾帶兩句時下流行語，與他交流的一個半小時，收獲頗豐。從他身上，我們看到的是新一代中青年財政學者的魅力與崛起。

不愛理科愛文科

上世紀80年代，全國流行一種說法“學好數理化，走遍全天下”。在當時經濟發展極度落后的中國，大力發展工業、解決溫飽物質需求成為當務之急，理工科學生因而也極為“搶手”。那個年代，大體上只有考不上大學，或者成績特別差的人才會選擇讀文科。

60年代出生的馬海濤，并沒有受時下重理輕文思想的影響。80年代初，在上高中的第一年，馬海濤就自主選擇了文科，好在家里很開明，對他的選擇并沒有多大意見。這位對數理化具有較強“免疫力”的教授，回憶起高中時期的學習，他用“物理化學一塌糊涂”來描述。物理課上，他偷偷在桌子底下看小說，老師曾經沒收了他一整套《大刀記》。而談到文科知識，他如魚得水，特別是歷史、地理，文科考試基本不用發愁，作文也經常被老師當作范文在課堂上朗讀。

然而，高考并沒有讓他有一展身手的快感，面對諸多的復讀生，甚至復讀了三五年的文科考生，填報志愿時馬海濤稍顯不自信，最后選擇了報考人數相對較少的江西財經大學學習財政學。

在大學同學眼里，馬海濤是一個喜歡讀書的人。在圖書館看書時，他制作了成百上千張讀書卡片；直到現在在報刊網絡上看到好的文章，他都會收集起來制成簡報。深厚的理論積累，使他的考研專業課答題非常流暢，寫完滿滿7頁的答題紙后，又找監考老師要了一本答題本，最終他的專業課成績達到92分，被中央財經大學財政學順利錄取。

1991年畢業留校任教，對于馬海濤來說是人生的一次明智選擇。在面臨財政部與中央財經大學留校兩難選擇中，中央財經大學老一輩財政學家姜維壯教授對他選擇從事教師職業產生了一定影響。

與姜維壯老師結緣，源自馬海濤報考中央財經大學財政專業研究生。大學期間，他經常拜讀姜老師著作，考研時曾貿然寫信給姜老師詢問報考中財研究生的復習用書。沒多久，一封貼了8分錢郵票的親筆回信為他詳細羅列了具體的書目。經此一來，在復習中遇到不懂的問題，他就經常與姜老師寫信溝通討論，姜老師均一一回復。姜老教授的這一舉動讓馬海濤感動不已，進入中財讀研后，雖然姜老師并不是他的導師，但他常去老教授家中拜訪。并且，他在研究生期間的處女作——《解決我國縣鄉財政困境問題》正是得到姜老師的悉心指導而得以發表的。老一輩知識分子的育人美德，讓馬海濤毅然決定像姜老師一樣做一名受人尊敬的老師。

留校不久，得益于中央財經大學李俊生副校長（時任財政系系主任）的指引，1994年底，他利用寒假期間在家學習，順利考入中國人民大學讀博，成為90年代全國較早一批博士生。馬海濤用“平穩”、“按部就班”來形容自己這些年來的成長。除了破格錄取副教授，其他方面基本走大眾學術發展路線。而在這么多年的成長和研究中，他從未脫離過財政學。

年輕的“老院長”

今年是馬海濤擔任中央財經大學財政學院“一把手”職務的第13個年頭。2006年，中央財經大學財政學院作為二級學院成立，馬海濤擔任院長。在此之前，他作為該校財政系主任已有六年的領導經歷。用他自己的話說，他是一名“年輕的老院長”。

在他全面主持工作期間，中央財經大學財政學科取得了快速發展：2000年獲得博士學位授予權，2002年被認定為北京市重點學科，2004年被確定為博士后流動站，2007年被認定為國家級重點學科。而作為學科建設的帶頭人，馬海濤為中央財經大學財政學科的發展傾注了大量的心血。

在學科建設上，馬海濤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他主張推動財政學科發展應從橫向和縱向兩方面“齊下力”。橫向上，要考慮學科之間的融合。財政學雖說是一門應用經濟學，但不僅僅是經濟學，還與政治學、管理學、法學、社會學等學科相關聯。為此，早在幾年前，他就提出要建立融經濟學、政治學、管理學、法學及社會學為一體的財政學科體系，從不同角度拓寬財政學研究的視野和領域。縱向上，要就某一領域更深入地開展研究，將財政的“腿”再伸長一些，分門別類地開展財政研究，如：教育財政、公共衛生財政、環境保護財政、績效財政等。通過橫向融合與縱向深入，以此構建完善的財政學體系。

作為院長，馬海濤的另一項重要工作是帶好團隊，注重人才培養。他認為，高校不能只注重人才引進，更重要的在于人才培養，為人才發展提供平臺。近年來，在他的帶領下，學院不僅從財政 做客新華網全國“兩會”訪談部科研所、中國人民大學、清華大學、北京大學等國內著名高校引進了一批人才，還從日本、澳大利亞等國外高校引入留學人員回國。通過鼓勵青年學者參加學術交流會、出國考察進修、科研經費傾斜、出版科研成果等多種方式，為年輕教師提供快速發展的平臺。令他倍感欣慰的是，正是這一系列人才發展計劃，讓諸如白彥鋒、王俊等一批年輕有為的教師在學術界嶄露頭角。依靠團隊力量，注重以學科建設為龍頭帶動整個教學與科研工作發展，使得這些年他花大力氣下的一步棋終于有了成果，財政學科建設取得了很好的發展。

“特色就是生命。”面對全國各類財經院校激烈的競爭，如何將學科做出特色，是馬海濤擔任院長以來一直思考的問題。在經過多番考慮后，他將打造中財特色的財政學目標鎖定為“人無我有”，將其他高校相對薄弱、尚未開展的研究作為學科特色來打造。例如，針對近年來大部分高校對財政史研究不太重視的狀況，他延續80年代中央財經大學舉辦財政史助教進修班的歷史傳承，聚集學校研究財政史老教授，于2003年成立了中國財政史研究所，開設獨立網站，每年出版財政史研究論文集，并舉辦多次財政史研討會。如今，業內談到財政史研究，必然會想到中央財經大學，財政史研究也逐漸成為中財的一張特色名片。

除了財政史研究，政府采購研究也是中央財經大學的一大優勢。早在1996年上海浦東實行政府采購試點時，馬海濤就開始關注政府采購研究。如今，不僅他個人在這方面取得了重要的學術成果，而且形成了一個政府采購研究團隊，該校財政學院、法學院、公共管理學院都有人進行相關研究，在全國政府采購研究中獨具特色。

多年來，憑借不斷的努力與創新，這位“年輕的老院長”將中央財經大學財政學辦得風生水起。正是在他的帶領下，一批青年財政學者正在崛起。

“要對得起學生”

從1991年留校至今，20多年的教書生涯里，馬海濤十分珍重“老師”這一稱呼。在他的觀點里，“在高校里教學高于一切”。他經常倡導學院老師“要對得起學生”、“要上好每一堂課，備好每一堂課”、“要把學生當朋友來看待”。他本人更是身體力行這些理念。

雖然身為院長，私底下他與學生打成一片，與學生一起爬山、打羽毛球，請學生吃雞蛋灌餅，開設“院長談心”幫助學生疏導情緒，無形中拉近了與學生之間的距離。既“把學生當朋友看”，又對學生的學習和論文不放縱，是他處理與學生關系的一項原則。盡管身兼院長及眾多社會職務，馬海濤對自己所帶研究生的論文寫作毫不放松。在學生們厚厚的碩士論文、博士論文紙上，有他用紅筆一頁一頁寫的修改意見。對于身在外地的博士生，他不僅對其論文進行逐頁修改，而且改完后專門用一兩頁紙歸納修改意見，連同論文一起用快遞寄過去。

在教學過程中，馬海濤提倡要“善于發現學生的個性”，老師要結合學生的特點，判定其適合創業、找工作，還是從事研究工作，以此進行區別培養。劉暢是中央財經大學財政學2009級本科生，馬海濤注意到這位學生特別喜歡學術研究，大學三年期間他寫了一本47萬字的《美國財政史》，并經過三位專家鑒定后由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出版，是國內第一本美國財政歷史研究專著。但按本校保送研究生的條件，他還差一點。于是，馬海濤找到這位學生進行談話，并向學校提出申請破格錄取，結合這位學生的研究特長，還建議他碩博連讀。

“老師上課要對得起學生。”身為大學生父親的他，十分理解學生們寒窗十年考入大學的不易。每當學校新進教師時，他都會再三強調，老師站在講臺上要考慮如何教好學生，要將正確的思想理念傳導給學生。在大部分高校，很多教師不太重視教材編寫，而馬海濤認為，作為教師，一定要認真編寫教材，教材比專著更重要。他主張教材編寫要注重“三基”：基礎知識、基礎理論、基礎技能，不是簡單地抄抄寫寫，而應該將正確的、前沿的學術知識積累下來編寫成學生教材。秉承這些理念，他編寫的《中國稅制》教材經過反復打磨，陸續被評為國家“十五”、“十一五”、“十二五”規劃教材，并于2009年被評為“國家級精品教材”；2003年，他編寫的《政府采購管理》教材，作為《政府采購法》出臺之后的第一本政府采購教科書，被評為“北京市精品教材”。

“和學生們在一起感覺特別年輕。”作為一名老師，馬海濤有些抑制不住的自豪。擁有“北京市高等學校名師”、“北京市優秀教師”、“北京市優秀青年骨干教師”等多項榮譽，他對學生的關切是發自內心的。大到指導學院教師認真授課，小到一一回復所有學生發來的郵件和短信，他在身體力行老一輩教師傳承下來的美德。

在今年學院的畢業生典禮上，面對第一批90后本科畢業生，他如同一位慈父，心情激動。回顧20多年的執教生涯，這位財政學者意味深長道：“師生之間的感情不是像一比一的交換，不是花十元錢買回十元錢東西的感覺。”在他眼里，最大的幸福是桃李滿天下。

中青年財政學者的崛起

行事干練不拖沓，觀點新潮不過時，這是馬海濤身上比較明顯的特點。相比起老一輩財政學家，中青年財政學者具有知識面廣、思想開放、觀點時新等特點。正是這些特點，使得中青年財政學者在推動財政學研究過程中具有更強的優勢。

在忙于教學和行政管理之余，馬海濤出版了7部專著，20余部教材，發表學術論文140余篇，主持10多項國家、省部級課題，12項研究成果獲省部級獎。此外，他還擔任全國高校財政教學研究會理事長、教育部公共管理教學指導委員會委員、中國財政學會副秘書長、中國國有資產管理學會、外國財政學會、民族財政學會理事、北京市財政學會副秘書長、中國農村財政學會常務理事、北京市人大常委會預算監督顧問、財政部教材編審委員會委員、財政部高級技術職務評審委員會委員、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通信評審專家等多項社會兼職；并受聘為河北大學、新疆財經大學、安徽財經大學、河北經貿大學、上海立信會計學院、山東財經大學、內蒙古財經大學、西安財經學院等財經院校的客座（兼職）教授。

作為“財政部跨世紀青年學科帶頭人”之一，馬海濤用“承上啟下”來形容自身肩負的責任。一方面，要繼承老一輩財政學者扎實學習馬列主義理論的學術精神，積累深厚的理論功底；認真開展調研，真正沉下心來做學問。在他看來，這些是新一代中青年財政學者必須從老一輩財政學家身上繼承和發揚的優良傳統。

另一方面，在年輕學者中存在著泛數量化和泛西方化的研究傾向，這點是需要警惕的。他認為，必要的定量分析有助于提高學術研究的針對性與準確性，但不能為了定量而定量。在財政學研究中還應注重中國財政制度的本土化，學習西方財政學觀點的同時更要注重研究中國財政發展實際，建設中國特色的財政學理論。

基于這些考慮，馬海濤計劃利用三五年時間寫一本《中國社會經濟轉型與財政改革》著作，以此回顧中國近30年來的財稅改革。他坦言，現在很多課題研究出于應付難以做出實效，自己真正想做的是認真總結中國近30年來財稅改革的發展軌跡，通過總結來反映中國財稅改革的特殊地位，研究中國財政改革中的特殊規律。而面對進行了30多年的財稅改革，如何給予客觀公正的評價，更是一個值得深入思考的問題。

回顧近年來我國財政研究歷程，推動財政學研究不斷發展的力量越來越壯大，中青年財政學者作為一個有時代責任感的群體正在崛起。

對話馬海濤教授

要注重財政研究“本土化”

記者：從您的成長路徑來看，具有很強的時代特征，反映了我國新一代中青年學者的學術研究之路。您認為中青年學者在開展財政研究中有哪些優勢與不足？

馬海濤教授（以下簡稱“馬教授”）：作為中青年一代來說，我們的知識結構有一個變化過程，獲取知識的渠道相對較多，所接受的知識面也相對寬廣，與國際和時政分析結合較為緊密。但是，與老一輩財政學家相比，我們存在一個很明顯的不足就是理論功底不深厚。過去很多老教授都研讀《資本論》等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甚至有些能倒背如流。我們在這方面有很大欠缺。

現在社會學術研究氛圍比較浮躁，缺乏老一輩財政學者那樣投入大量精力、深入開展調查研究的精神。雖然我們也出去開展調研，但是由于各種原因導致我們的調研不充分。在與一些老教授聊天時，對于這一點感受特別明顯。如許毅老前輩，他年輕時經常帶學生出去調研，有時候一年里大部分時間都在外面搞調研，這一點對于我們來說很難做到。

另外，還有一點是，我感覺現在的研究出于應付的情況比較多。不僅是財政學，其他學科也存在這種問題，上面安排的課題規定要在一定時間內完成，導致很多人急功近利，不能沉下心來做研究。我一直想自己能沉下心來寫點東西，好好總結一下我國近年來的財政發展軌跡。

記者：針對上面所講的不足，您覺得應該如何補齊這些“短板”，推動我國財政研究取得更大進展？

馬教授：按照學科分類，財政學屬于應用經濟學，這就涉及到一個很關鍵的問題：如何去應用？有些學校在這方面做了很好的嘗試，如中南財經政法大學實行的教師掛職制度，讓教師去財政局當副局長或者局長助理，我覺得這是一種很好的做法。現在很多老師，包括我自己在內都存在一種通病：從學校到學校，缺乏實踐經驗。現在讓我去給別人講部門預算、國庫集中支付等具體業務操作流程，我沒有底氣講，因為這些事情我沒有做過，很容易導致說外行話。任何脫離實踐的建議和意見都是無意義的，很有可能你提出的所謂改革建議，在實際操作中早已經運行了。

另外，現在原財政部直屬6所財經院校與財政部以共建形式，進行宣傳、課題研究、人才培養等方面合作，我覺得這也是一個很好的解決路徑。財政部啟動了14個共建課題，其中：由中央財經大學、中南財經政法大學、上海財經大學分別牽頭3個課題，江西財經大學和東北財經大學各牽頭2個，山東財經大學牽頭1個，目前這個課題已經啟動了。這種共建課題是一種很好的合作形式。

以掛職、共建等形式為財政理論研究者提供實踐平臺，我覺得未來可以在這方面多考慮考慮，使財政學者有更多的時間與機會參與到實踐中去，為財政改革發展提供有參考價值的意見和建議。

記者：作為我國財政學界具有影響力的青年學術帶頭人，在學術研究方面，您有哪些心得與體會與年輕學者分享？

馬教授：作為年輕一代財政學者，我覺得真正要做的是沉下心來，深入到中國財政實際中去進行研究。現在有些年輕學者存在著泛數量化和泛西方化的研究傾向，這并不是一件好事。不可否認，必要的定量定性分析有助于提高研究的針對性和準確性，但是不能為了定量而定量，甚至一味地弄出許多假設條件的研究模型只是為了得出一個結論，這有點無病呻吟。

現在年輕學者不了解中國的財政發展史，不注重研究中國財政制度建設的“本土化”，這種狀況必須要予以重視和解決。我經常對我的博士生提出要求：第一，要看宏觀經濟學、微觀經濟學、計量經濟學書籍，這些基礎的理論、方法必須要掌握。第二，要看中國財政發展相關書籍。我列了一些指定書目，其中有一本是由原財政部部長謝旭人主編的《中國財政改革三十年》。我覺得這些東西需要認真地看，如果不了解過去中國財政發展的情況，便沒辦法研究未來的財政發展走向。這些對于青年學者來講，是需要真正坐下來認認真真研究的。